“我就知道一定会有事情发生的。”
    老陈瘫坐在地上,眼神涣散地盯着房内那一排被撞的七扭八歪的竹床。
    “官爷们把那具女尸送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像咱们这种常年跟死人打交道的,都会有一种很奇怪的能力,那就是在看见一具尸体的时候就能知道会发生什么。
    你看见那张床了吗?那张床上原本躺着的是个妇人,她家人将她送来的时候,谎称是她得了急症死了。可我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因为她的眼睛不是自然合上,而是被人拿针线给缝上的。进这门的时候,她的一只手耷拉下来,直接拽住了她男人的衣角。
    到了晚上,果然有了动静。我隔着小窗子向这边望,就看见那妇人睁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她对着窗户咿咿呀呀的唱歌,唱了整整一宿。
    第二天晚上,又是同一时间,她仍是睁开了眼睛唱歌,唱着唱着他男人就来了。不是自个儿主动来的,而是被什么东西给绑来的。到了这门跟前,死活不愿意往里头进,嘴里叽里咕噜的求饶。求了半天,还是乖乖进去了。这一进去,就再也没有出来。
    到了第三天,官府来了人,说是妇人娘家报案,前来调查。结果你猜什么着,这妇
    人不是得了疾病,而是因为劝阻男人喝酒,一时不慎将其激怒,被男人溺到水里活活给呛死了。
    妇人死了,男人害怕,便去向自己的母亲求救。母亲袒护他,唯恐他惹上官司,就给他出了一个主意,谎称妇人得了急症,唯恐传染就给送到义庄来了。
    事情查明之后,男人的母亲自觉无脸见人,就剃了头发去了庵里。妇人的尸身被娘家给拉走埋了,男人的无人理会,就一直搁在这里被老鼠啃,被虫子咬,日久天成的也就变成了官爷你现在看到的那副模样。
    这无脸女尸被抬进来的时候,感觉更吓人。她虽没有像那妇人一样给出警示,可我总觉得心惊肉跳的。当天下午,我就安排妙妙去了一个远房亲戚家,想着等这案子破了,女尸的心愿了了,再让妙妙回来。结果,临了却出了事情,妙妙不知从哪儿听说了这无脸女尸的事情,愣是在出门前,偷偷跑来看了那女尸一眼。
    那晚,我早早关了屋门,连衣裳都没脱就裹进了被子里。按说,我不是那种胆小的人,胆小的人也做不了看守义庄这个活儿。可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约莫着到了二更天吧,我听见了一阵儿脚步声。
    那脚步声是人的,是活人的。
    这死人的脚步声跟活人的是不一样的。我当时打了个激灵,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心说,这也不知道是那个嫌命长的,半夜三更还往我这义庄里跑。下了床,拉开门,我就看见我的妙妙穿着一身儿血红血红的衣裳站在门口,睁着眼就那么直挺挺的看着我。
    原本还想骂人的话,瞬间就给咽了下去。
    我慢慢伸出手在妙妙跟前晃了晃,心里叫着,完了,完了,我这妙妙八成是被什么东西给缠上了。
    心里正寻思呢,就听见妙妙慢悠悠的说了一句:我疼啊……,然后转身儿往外头走。
    说实话,我是真怕,既害怕那个缠上妙妙的东西,又害怕她伤害妙妙。我抖着双腿,半响才给站稳了。我这门后放着一根辟邪的桃木枝,当时,也容不得多做考虑,直接拿了东西,关门,跟在了妙妙身后。
    因为下了雪,整条街上都是白晃晃的,我猫着腰,握着桃木枝,就那么一步紧着一步的跟在妙妙身后。妙妙走走停停,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停下的时候,她就会念叨那三个字:我疼啊。
    那个时辰,街上是半个人影也瞧不见,我听着那个声音,只觉得头皮发麻,浑身冷飕飕的。眼瞧着妙妙就要走到城门口了,我也顾不得什么了,快走几步,上前拉住了她。
    我不敢看妙妙的眼睛,只能硬着头皮问了句: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好疼,我真的好疼啊。
    妙妙一直喊疼,喊得我心慌,也不知怎么的,我就想起了那个刚刚被送到义庄里头的无脸女尸,于是大着胆子问了句:你是她吧?
    她笑了,她忽然就那么笑了,笑得我一下子就跌坐了雪地里。
    我眼前,是一水儿的血红。那笑声就在我的正头顶上,吓得我再也不敢跟她答一句话。”
    “那之后呢?”柳生问,看着房间里那个已经痴傻的妙妙。
    “不知道。”老陈闷闷的回答。
    “不知道?”
    “是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我经那么一吓,浑身上下的胆子都给吓没了,我就那么坐在雪地里,坐了多久都记不得了。等我再回过神儿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我眼前站着打更的更夫。那会儿,我整个人都给冻僵了,还是那更夫把我给送回来的。”
    “那妙妙呢?”
    “妙妙……妙妙是我报了官,被府衙里的官爷给找回来的。”老陈叹了口气:“我这也是没办法。我害怕了,我是真害怕了,我害怕再见到那个东西,我也害怕去找妙妙。思来想去的,也只能去找官府里头的人。这人都说,官府的人阳气重,能降得住恶鬼。结果,还真就给找找了。”
    “在哪里找到的?”
    “这个我没问,也没敢问。”老陈搓了下脸:“妙妙被找回来的时候,人就跟现在一样,傻了。这人一傻,我就知道那东西走了。再后来,就跟城里传的那样,我因为害怕义庄闹鬼,就躲了起来。”
    “既然躲了,又为何回来?”
    “不是我想回来,是妙妙要回来。我拦不住,只能跟着。说到底,她都是我闺女,我再害怕,也不能叫她让那个东西给害了。”
    “还有别的吗?”
    “官爷问的是别的情况?”老陈低头想了会儿:“别的好像也没什么了。义庄闹鬼的情形,官爷您刚才也瞧见了,不是我老陈胡言乱语的吧。哦,我想来了,还有两件事。这第一件,是妙妙傻了之后,曾偷偷跑到一户人家门前站着。这户人家,我也打听过,是城里袁记布庄老板在外头另置的房子,养的好像是他的一个妾氏。这第二件事跟这第一件有些关联,就是我去找妙妙的时候,看见了一个大肚婆,那大肚婆也站在那房子外头,但只站了一会儿,人就走了。”
    “大肚婆?”
    “是大肚婆,肚子很大,快要生娃娃的那种。”
    “可有看清楚长相?”
    “没看清楚,离得远,就是想瞧也瞧不清楚。再者,人家穿的整整齐齐的,还用风帽遮了大半个脑袋。不过,她身上穿的衣裳我看清楚了,那料子一看就是挺好的,一般人家穿不起。我估摸着,也是那布庄老板在外头养的。”
    “不清楚的事情不要乱说。”
    “知道了。”老陈将脑袋垂了下去。
    柳生点了蜡烛,举着在屋内寻了一圈儿,问:“无脸女尸呢?”
    “埋……不是埋,是我给另外换了个地方。”老陈说着,指了指屋子一角。
    柳生举着蜡烛走过去,见角落里堆放着的都是稻草。他弯腰,用剑将稻草拨开,看见了一只黑色的棺材。将棺材打开,他看见了那具熟悉的女尸,与在城外不同的是,女尸是脸部朝下趴着的。
    “帮我一个忙。”柳生唤着老陈。
    “我……我不敢过去。”
    “帮我举着蜡烛。”
    “那……那好吧,不过我声明,我是绝对不会碰那棺材里的女尸的,也绝对不会看她的脸。”
    “举着蜡烛!”柳生又重复了一遍,老陈不敢耽搁,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
    柳生轻轻将女尸翻了过来,却发现女尸在棺材中“长”出了一张脸来。
    那张脸,与女尸的脸皮贴合的并不完美,就像是敷了一层纸,而且还是随便敷的那种。柳生用剑轻轻一挑,那脸皮就给挑了下来。
    “仔细看看,你可认得这张脸?”
    “这……这不是袁夫人吗?”
    “袁夫人?”
    “就是袁记布庄老板的夫人。”
    “你没认错?”
    “错不了,我见过,印象很深。”老陈回忆道:“说起来,也是半年多以前的事情了。布庄老板有个远房亲戚,吃鱼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就被鱼刺给卡住了。他心里一着急,就想着用个东西将那鱼刺给整出来。这旁的东西,他都觉得不顺手,就用筷子,结果鱼刺没给挑出来,人给戳死了。当时,我被叫过去帮忙,在他们府里遇见了这布庄老板跟他的夫人。因为听过一些关于这袁夫人的事情,所以就留心多看了那么几眼,这长相也就给记下来了。”
    “我知道了。”柳生收了那张脸皮,提着剑向外走去,经过妙妙身边时,他停下脚步,对着还在呆愣的老陈说了句:“想要救你的女儿,就去找如意胭脂铺的老板刑如意。”
    “如意胭脂铺?”
    “就说是京都捕快柳生叫你们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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