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马停在了如意胭脂铺门前,马上坐着一个人,身上落满了雪。
    铺子里,茶香四溢,桌上更是摆满了从地库拿上来的新鲜水果。这些水果,都是这个时节不易寻见的。整个洛阳城内,除了皇帝居住的内苑,估摸着也就她们如意胭脂铺里才有了。
    水果,是狐狸临出门前从各个地方搜罗来的,用了特殊的法术进行保存,其功效堪比后世发明的电冰箱。
    “那个人在看什么?”隔着帘子,喜鹊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白影儿。
    “看字。”
    “看字,看什么字?我们门上有字吗?”
    “有啊!”刑如意向上指了指:“如意胭脂铺,五个字,不多也不少。”
    “那他是不识字吗?”喜鹊皱了皱眉头,探着脖子向外看了看:“方才在后院时,姐姐说来的这个是故人。既是故人,那要不要喜鹊出去迎一迎。”
    “不必,他自个儿会进来的。”刑如意抚着肚子坐了下来:“如意胭脂铺那五个字,他是认得的。”
    话音刚落,坐在马背上的那个人随手丢了缰绳,翻身下马,没有丝毫犹豫的走了进来。
    身上的落雪遇到铺子里的炭火,顷刻间化成水珠。
    “冷吗?”刑如意将一个暖炉递了过去。
    “还好。”柳生弹落身上剩余的雪片,将佩剑放在一边,坐在了刑如意的对面:“倒是你,还跟过去一样,天一冷,就抱着暖炉不放。”
    “不一样。”刑如意将暖炉抱在怀里:“我比之前更怕冷了。”
    “身子还好吗?”柳生目光下移,落在她隆起的肚子上:“算着时间,应该是这个月吧?”
    “嗯,就这几天。”刑如意低眉,眼眸里带着母亲专属的那种柔光:“我有预感,肚子里这个小家伙快要退房了。”
    “孩子父亲呢,不在铺子里吗?”
    “回乡办事去了,算着日子,也该回来了。”
    “赶得及吗?”
    “应该能吧。这都说父子连心,我虽不知自个儿腹中怀着的是男是女,但骨肉相连,做爹的也会有那么一点儿点儿预感吧。”
    “是吗?”柳生看着刑如意的肚子出神:“不知那样的预感是怎样的。”
    “想知道也容易啊,尽快找个心仪的姑娘,成亲,生娃,一步到位。若你抓紧点儿,咱们还可以给孩子们定个娃娃亲。”
    “姑娘好找,但心仪的难得。”柳生叹了口气:“林虎出事了。”
    “我听说了。”刑如意往喜鹊身上瞄了眼:“我铺子里有个包打听,这洛阳城内的事情都瞒不过她的耳朵跟眼睛。”
    “袁记布庄老板袁石林的夫人你认识吧?”
    “嗯。”刑如意点头:“她是我的客人,在我铺子里买过几回东西。”
    “她死了。”
    “听喜鹊说了,就在你来之前。”
    “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
    “被人谋杀,凶手用一把捕快专用的佩刀砍死了她,那把佩刀不出意外的话,应当是你我都认识的。”
    “是林虎的佩刀。”
    “他是不是觉得很丢人,当了那么些年的捕快却在洛阳马失前蹄,被人给栽赃嫁祸了。”
    “现场所有的证据都表明,林虎,就是杀死袁夫人的凶手。”
    “可你不信,同样的,我也不信。”
    “为什么不信?”
    “那你呢,你又为什么不信?”
    “因为林虎没有作案动机。”柳生看着刑如意的眼睛:“我与林虎是同一时间接到的调令,也是同一时间来的洛阳,更是同一时间发现的那具女尸。让林虎前去调查,是我的安排,而林虎根据线索找到袁夫人是这两日发生的事情。说他与袁夫人有奸情,简直是天方夜谭。”
    “一见如故,一见钟情,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别人或许会,但林虎不会。”柳生十分肯定的回答:“你很清楚林虎的个性,他对人对事都是大大咧咧的,对待女人,更是不怎么开窍。我与他共事多年,能让他放在心里,并且一直记着的就只有你一个。若他真喜欢上了什么人,那个人,一定是与你十分相似的。”
    “你的意思是,林虎喜欢我?”
    “是的,林虎喜欢你。自从遇见你之后,他与我说的十句话里就有五句是跟你有关的。但认为他的喜欢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而更像是朋友之间的。他喜欢你的与众不同,喜欢你的不侨情,不做作,更喜欢你的做事风格。”
    “那你呢?”
    “我?”柳生一怔,抬眸看向刑如意:“我也喜欢。”
    “喜欢我的不矫情,不做作,以及我的做事风格。”柳生头一次这么直白,倒让刑如意有些意外。
    “我的喜欢与林虎的又有些不同,但也不是旁人所认为的那种。”林虎避开刑如意的直视:“林虎没有作案动机。他虽不聪明,但也没有愚蠢到会用自己的佩刀杀人。我了解林虎,了解他的为人处世,也了解他的做事风格,他不会招惹有妇之夫,不会喜欢袁夫人,更不会犯下那样的错误。”
    “除此之外呢?”
    “我相信他没用,除了现场所遗留的物证,还有人证。另外,他具备作案时间,甚至在他的身上也遗留有与案发现场相同的东西——血迹,现场喷溅的血迹。”
    “林虎到过现场。”
    “从眼下掌握的东西来看,是的。”
    “你来找我,是想要我帮林虎找出与袁夫人被杀无关的证据。”
    “不!我来找你,是因为我怀疑你与袁夫人的死有直接的关系。”四目再次相对,彼此眼中的情绪却有了微妙的变化。
    “你怀疑我是凶手?”
    “我是捕快,以证据说话。”
    “证据呢?”
    “袁夫人曾被烧伤过。”柳生拿出一份证词:“此人姓王,是袁记布庄以前的伙计。袁记布庄失火时,他就在铺子里。经由他的口述,我得知了当年袁记布庄失火的真相。”
    “真相?”
    “那时的袁记布庄还只是一间小小的铺子,但身为布庄老板的袁石林却动了别样的心思。他在贩布时,认识了染布行老板的小女儿,两人相处日久,渐渐生了感情。此事,经由小伙计的口传到了袁夫人的耳朵里,她伤心至极,借酒消愁,无意中打翻了蜡烛,点燃了仓库中存放的布料。
    那时,袁夫人腹中已经怀了袁石林的孩子。因为那场大火,孩子没了,袁夫人自个儿也被烧伤了。
    事后,袁石林懊悔不已,觉得所有的事情皆是因他而起,于是他向袁夫人起誓,终其一生,只爱袁夫人一人,并且无论日后有无子嗣,绝不纳妾,也绝不会再辜负袁夫人。”
    “可他到底还是辜负了。”
    “是!男人多半都是一样的,发誓的时候是真心的,时过境迁,违背当时的誓言也是真的。好在,这袁石林还记得当初的承诺,在与府中丫鬟好上之后,便寻了理由,将丫鬟带出袁府另行安置。
    那名丫鬟叫做嫣红,是袁夫人花了大价钱从人牙子手中买回来的,也是她的随侍丫头。”
    “还有呢?”
    “你可知袁夫人为何要花大价钱买一个已经懂事,且不容易对付的丫鬟。”
    “为什么?”
    “因为嫣红就是当年那个与袁石林相好的染布庄老板的小女儿。”
    “这怎么可能?”这件事,刑如意并不知道,袁夫人也从未提及过。
    “这是人牙子的口供,上面详细记述了一切。”柳生将另外一份记录递给了刑如意。
    那上面写着,嫣红,原是随州染布行老板的小女儿,因家中变故,被其远亲带到洛阳。远亲嗜赌,将其典卖,后经多人转手,到了人牙子范某手中被袁氏以高价所卖。
    “既是袁老板的旧日相好,袁夫人又为何愿意花高价将其买下,且留在自个儿身边。”
    “买下嫣红是袁石林的主意,而当时,袁夫人并不知道她从人牙子手中买下的这个姑娘就是昔日在随州时与袁老板相好的那个染布行老板的小女儿。袁石林让袁夫人出面时,兴许没有存这旧情复燃的心,只是不忍心看着旧时相好颠沛流离,被人欺辱,而袁夫人,则认为袁石林是真心为她考虑,事后得知,难免生怨。更让袁夫人恼怒的是,这两人竟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旧情复燃。此事,莫说是袁夫人,就是换了这世间任何一个女子,只怕都很难释然。因此,袁夫人有绝对的想要杀死嫣红的理由,而嫣红,也有杀死袁夫人,取而代之的意图。”
    “想不到袁家还有这些过往,更想不到袁老爷的那个外室,身份竟如此的扑朔迷离。”
    “不知不觉竟将话题偏离了许多。”柳生将关于嫣红的那份记录收起,而将之前王姓伙计所陈述的那份往刑如意跟前推了推:“还是先说这份口供吧。根据袁记布庄王姓伙计的陈述,当年袁记布庄的那场大火不仅带走了袁夫人腹中未曾出世的孩子,还毁了她的容貌,可林虎在袁府见到的那位袁夫人,容貌竟是无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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