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如意有些不忍,她背过身,冲着屋子一角那个阴暗的角落道:“你来了?”
    角落里渐渐显出一个人形来,体型微胖,穿着一身黑衣。在衣服一角绣着一朵彼岸花,那是阴司鬼差最喜欢的花朵,也是地府中盛开着的唯一的花朵。
    “大人!”鬼差拱手,见礼。
    “带他下去吧。”
    “是!”鬼差抬头看向刘家大郎。
    刘家大郎依旧呆坐在熔炉里,身上的火焰随着鬼差的靠近越燃越旺,就连空气中,都开始弥漫起类似皮肤烧焦的那种味道。鬼差犹豫了一下,不再靠近刘家大郎,而是将随身携带的锁魂链拿了出来,将刘家大郎捆了个结结实实。
    锁魂链,专锁人间那些不听话的鬼魂。
    那锁链绑到刘家大郎身上时,他只是略微挣扎了一下,并未显露出像别的鬼魂那样痛苦的神色。鬼差似有些意外,直接用锁魂链将刘家大郎从熔炉里给拖拽了出来。刘家大郎踉跄倒地,在地上磕碰了一下之后,屈着腿又站了起来。
    刑如意蹙眉,冲鬼差道:“不必锁着,他不会伤及无辜的。”
    “这个……”
    “他身上的火,是从他心里生出来的。那是他自个儿的执念,不会伤及旁人的。”
    “可这被烧死的,都是厉鬼。这厉鬼上路,若是不用这锁魂链锁着,怕是会出岔子。”
    “出了事,我担着。”
    “大人既这么说了,小的便收了链子。”但凡能在阴司谋得一官半职的,都是些眼头明的。听刑如意这么一说,微胖鬼差便麻溜儿的收了捆在刘家大郎身上的锁魂链。再次行礼之后,押着刘家大郎走向方才现身的那个角落。
    那是鬼门,也是便于鬼差行走阴司和阳世的暗门,每家每户都有,只是存在的地方不同。有些在卧房,有些在书房,有些在厨房,而有些可能在柴房,甚至是茅房。这暗门并非一成不变,而是会随着家中格局的改变随时随地的转移位置。例如,刑如意就曾见过转移到某张床底下的暗门。
    想想看,当你低头找东西时,那漆黑一片的床底下却正好有双眼睛在盯着你。你能感觉到阴风阵阵,能感觉脊背发凉,甚至还能感觉到一丝没有来由的恐惧和忐忑,可你偏偏看不到那双眼睛。
    待鬼差与刘家大郎离开之后,刑如意才回过神来。这打铁的铺子,原本是阳火最旺的地方,可因为刘家大郎的死,改了这铺子的风水,使得阴阳转换,就连原本不该存在在这里的鬼门也转移了过来。
    寻常凡人,看不见充斥在这里的阴气与阳气,只觉得心里烦躁,却又莫名有些恐惧。若是碰巧心里有鬼,就会如刘阿婆那般,迫不及待的从这铺子里逃离。
    弹弹衣裳,将方才沾染的那丝火气给弹了下去。出门,正好瞧见喜鹊一脸慌张的冲过来。
    “稳着点儿,这不是在胭脂铺,是在人家刘家的院子里。你这么冒冒失失的,可得吓坏了咱们胭脂铺未来的主顾。”
    “不好了,不好了,刘阿婆要生了。”
    喜鹊一连声的说着,根本顾不上什么冒失不冒失的。
    “你说什么?”
    “刘阿婆要生了!”喜鹊虽是个人精,听的事儿多,见的事儿也不少,可说到底,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真遇见事儿了,也就露出这小姑娘的本性来了。这不,还没说几句呢,她就红着眼睛,自个儿先哭了。
    “别哭别哭,说仔细点儿,到底怎么回事儿?”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喜鹊哭得更凶了:“方才刘阿婆从这铺子里跑了出去,姐姐担心她出事儿,便让我跟着。我听姐姐的话,就一路跟着她去了。谁知刚跟到那边院子里,就瞧见刘阿婆躺在地上。我跑到跟前儿一看,就见刘阿婆身子下面淌了许多血。”
    “血?那边院子里?”
    “嗯!”喜鹊连着点了几下头。
    “我们过去瞧瞧,剩下的你边走边说。”
    “除了小时候过年看见人杀猪,我从未见过那么多的血。”喜鹊吸了吸鼻子:“我一下子就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后来,后来我就听见刘阿婆在哼哼。我大着胆子走到她跟前,问了句她怎么了。刘阿婆就告诉我,她要生了。我知道这女人生孩子得去找稳婆,可我又不知道这稳婆该去什么地方找。接着,我又想去找刘阿婆的那两个儿媳妇,可刘阿婆那个样子,我根本不敢走太远。况且,姐姐你还在这里,我也不敢离开。”
    “我都知道了。”刑如意拍拍喜鹊的手:“你头一回遇见这种事情,有些慌张是难免的。听话,闭上眼睛,深呼吸。如果还觉得紧张,就多呼吸几下,待情绪平稳之后,咱们再进那个院子。”
    喜鹊听了,忙闭上眼睛,开始大口的吸气,大口的呼气。反复几次之后,她才睁开眼睛,对着刑如意道:“姐姐的办法真好,喜鹊好像没那么紧张了。”
    刑如意瞧着她红扑扑的脸蛋,没有说话,而是握住了她的手,牵着她往院子里走去。
    才到院子门口,便闻见了那股浓重的血腥气。刑如意皱了皱眉,看着虚掩的院门问喜鹊:“这门是你掩上的?”
    喜鹊摇摇头:“我方才着急,是直接从里头跑出来的。我记得,我跑出来的时候,那门是开着的。哦,对了。我跟着刘阿婆进院子的时候,那两扇门,一扇是半开的,一扇是全开的。其中一扇门上面还有刘阿婆的手掌印。半个手掌印,带了一点点血。我想,那个时候,刘阿婆就已经知道自己要生了吧。我从里面跑出来的时候,把那扇半开的也给拉开了。奇怪,难不成是马姑娘回来了?”
    “只怕是别的东西回来了。”
    “别的东西?别的什么东西?”
    “进去就知道了。”刑如意将手握得更紧了些:“记住,待会儿无论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吭声,也不要慌张。有我在,你什么事情都不会有。”
    喜鹊刚刚才平复下去的心情,随着刑如意的这番话又给提了起来。她下意识的闭了眼,又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的动作。
    眼前这处院子与刘家别的院子比起来显得有些落魄。这门虽用的上好的木料,但年久失修,已经显出了破败的迹象。门上原本还应该有块石头,石头上刻着的应该是这院落的名字,可现在那块石头不见了,只留下一个浅灰色的曾经镶嵌过石头的印记。
    在四周的角落里,刑如意还发现了蜘蛛结网的痕迹。这说明,这处院子,很久都没有人住了。
    刘家并非什么豪门大户,这好端端的将一处院子给空置下来,似有些不合情理,而这不合情理,恰巧就是刘阿婆突然怀孕,甚至即将分娩的主要原因。
    这刘家藏着的秘密,恐怕不止是刘家大郎醉酒跌落熔炉,被烧死那么简单。
    门,随着刑如意的靠近,缓缓打开。
    院子里,空荡荡的。
    在距离院门口不远的地方,留着一滩血迹。血迹还是新的,这说明喜鹊没有撒谎,身怀异胎的刘阿婆刚刚还躺在那里。
    那么,现在,刘阿婆去了哪里?
    刑如意开启鬼目,循着院子,一寸寸的找。最后,她将目光落在了一口枯井上。
    那口枯井位于一株干枯的紫藤花树下,井架依旧,就连井架旁边的水桶都还维持着当年的模样。井口上方是空的,并未做什么遮掩。
    “站在这里,别动!”
    “姐姐要去什么地方?”
    “我去看看那口井。”
    “井?”喜鹊一愣,忙用手拽住刑如意:“姐姐去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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