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书生叹了口气:“生老病死许都是命中注定的,若咱们真染上了那怪病,也只能怨自己命中该有此劫。眼下,趁着你我兄弟还都大好,不如喝一杯,将这烦心事儿一股脑的都给忘了去。”
    “兄弟说的在理。到底是读书人,懂的就是比我这个粗人多。来来来,今个儿我请客,好酒好菜尽管吃就是。”
    “哪能让兄长你请,还是老规矩,你我各自负责就好。”
    “就说你们读书人规矩多。你别看老哥我穷,满娘这里的一顿饭我还是请的起的。你说是不是啊满娘?”
    满娘低头笑着,没有说话。
    农户似觉得失了面子,表情略显尴尬,紧跟着又找了一个话头。
    “满娘你那孩子找到了没?”
    农户原就是个掩不住的大嗓门儿,这话一问出来,整个院子里都安静了,就连那抱着孩子的年轻母亲也禁不住抬起头看向满娘。
    满娘脸上仍挂着淡淡的笑容,只不过那笑容已经僵住了。原本沉静的眸子里,也溢出一些愁绪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摇头,说了句:“没。”
    这个“没”似机关的开关,刚落地,院子里安静的气氛就又起了变化。最先开口的是坐在农户对面的那个书生。
    “不着急,只要咱们都用心帮着找,小馒头总能找到的。”
    “对呀对呀,满娘你放心,我会留心的。”
    农户挠挠头,赶紧补了句。
    “多谢林公子,也谢谢马大哥。”
    “还没找到吗?”抱着孩子的年轻母亲手臂不由收紧了一些。怀中原本甜睡的女婴,因为母亲的这个动作,不舒服的扭动了下脑袋。小小的眼皮,微微掀起,跟着嘴巴一扁,似要哭出来。年轻母亲赶紧用手拍了拍,跟着低头,将自己的脸轻轻贴在了粉色的包被上。
    女婴小小哼唧了两声,又安静下来。
    “能问一下,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刑如意忍不住问了句。
    年轻母亲抬头看了她一眼,轻声问道:“夫人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不是,我们是路过的。”
    “那夫人怎么会到了这里?”年轻母亲问完又补充了一句:“满娘这院子,寻常人是不知道的,就算知道了,也不会选在这里吃饭。”
    “我是闻着饭菜的香气来的。”刑如意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原来如此。”年轻母亲点头微笑:“夫人既来了,一定要尝一尝满娘做的溜肝尖儿。”
    “味道很好吗?”
    “嗯。”年轻母亲说着,又轻拍了两下怀中的孩子。
    “好乖的孩子。”刑如意起身,凑了过去,伸出指头来轻轻触碰了一下婴儿的脸颊。
    “夫人有孩子吗?”
    “有。”想到远在青丘的殷元,刑如意的心都跟着柔软了起来:“一个男孩儿,已经很大了。”
    “可瞧夫人的年纪与我倒也相仿。”
    “成亲早,生孩子也早。”刑如意说着,故意扫了狐狸一眼。
    狐狸淡定如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成亲早也是好的。我倒是也不晚,就是这孩子来的迟了些。”年轻母亲垂下眼眸:“夫人这是出远门的吗?”
    “去洛阳探友。”刑如意又触碰了一下女婴的脸庞:“方才听夫人提及,说寻常人都不会到满娘的院子里来,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忌讳?满娘这里,虽说偏僻了些,却也清幽雅致。饭菜做的也精致,味道并不必外头那些饭馆儿酒肆差。为何夫人会说,就算有人知道,也不会来这里吃饭。”
    “夫人是打从外头来的,自然不知道咱们这里发生的事情。”年轻母亲沉默了一下,继续道:“夫人瞧见了,这来吃饭的,什么人都有。既有家财万贯的老爷,也有读书辨字的学问人,还有咱们这种普普通通的人家。看似与外头的那些馆子没什么区别,但只有咱们本地人才知道,咱们聚在这里,并非只是为了吃饭。”
    “难不成还有别的缘故?”
    “嗯!”年轻母亲点头:“聚在满娘这里的都是邻居。咱们都是一个村子的,只是后来那村子里发生了些事情,大家伙儿才都各自散开了。只是,隔三差五的还要来这里聚上一回。见一见故人,聊一聊。”
    “满娘的孩子又是怎么回事?是走失了吗?”
    “这个……”年轻母亲犹豫了一下:“算是走失了吧。”
    “算是走失了?”
    “夫人若想知道,我倒是也不介意说给夫人你听。这件事,倒也不是什么秘密,附近很多人都是知道的。只是大家讳莫如深,都不愿意再提起。”年轻母亲搂紧了怀中的孩子:“事情还得从两年前说起。那一年,不知怎么就闹起了盗匪,闹得附近几个镇子都不得安生。当时我才嫁给夫君不久,还是个初入崔家门儿的新媳妇儿,听到这样的事情难免害怕。
    我记得,那些日子,总是睡不安生。夫君他为了让我安心,还在房内搁了一把农家常用的斧头。公婆也是,日夜轮流,总有一个人是睁着眼睛的。
    其实,不光是我们一家,当时镇子上的人几乎都是这样过日子的。
    有天晚上,灯才熄灭。我家的门突然被撞开了,紧跟着一个断了手臂的男人冲了进来,我当时吓的连叫都叫不出来,只躲在夫君身后瑟瑟发抖。我还记得,公婆当时的脸色也很难看。我们都不知道冲进来的那个是谁,在他后面是不是还有别人。
    那个人冲进来之后就跌跌撞撞的倒在了地上。夫君很快就点亮了屋子里的烛火,我看见那个人的脸,煞白煞白的。那只断了的手臂,在灯光下,显得特别渗人。我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
    夫君他,到底是个男子,胆子也略大那么一些。他让我站着别动,小心的凑了过去。接着,我听见那个人说话。他说,请容我暂时躲避一下。夫君刚想拒绝,门外就又有了声音。
    那个时候,我们都担心,担心是不是盗匪寻了过来。可外头只是经历了一场短暂的骚乱,很快就没有了声息。过了许久,夫君才又开口说话,他问公公要了一盏灯笼,提着去了院门口。”
    年轻母亲紧张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发生了什么?”
    “我们听见了夫君的叫声,特别可怕的那种。我吓得瘫坐在了地上,婆婆也不比我好多少。公公还算镇定,他一边拉着婆婆,一边对我说。若当真是盗匪来了,我们瘫在屋子里只会任由盗匪鱼肉。不管夫君是不是遭遇了不幸,都不能待在屋子里坐以待毙。”
    “你公公是个明白人。”
    “公公扶着婆婆,我跟在他们后头,双脚发软的从屋子里走了出去。远远的,我就瞧见我家夫君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心里害怕,却又不敢喊他。就在这个时候,婆婆突然又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叫声,吓得公公赶紧捂住了她的口鼻,并且连声说着:莫喊,莫喊,你这是要再把贼人给喊回来吗?
    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下子冲到了夫君面前。待摸到他身上还有热气,这才松了口气。等我转身的时候,才看见门口躺着一个圆咕噜噜像瓜一样的东西。凑近了,才看见那是一颗头颅,还在淌血的头颅。因为惊吓而消失的五感在那一刻好像也都回来了,我闻见空气里浓郁的血腥气。
    公公到底经历的事情多些,待婆婆安静下来,他便凑到那颗头颅前查看。我们那时才知道,那颗头是隔壁刘家的小儿子。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在重复地做着一个噩梦。梦见刘家儿子的脑袋突然掉下来,满脸血污,眼睛瞪圆,牙齿紧紧咬着,似有些死不瞑目,也似有些话还没有讲完。”
    “是盗匪洗劫了你们的镇子?”刑如意又问,却见年轻母亲轻轻摇了摇头。
    “事实上,直到现在我们也不清楚那天晚上镇子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起初,我们也以为是盗匪洗劫了镇子,一夜惊慌,未曾安眠。直到第二天,才知道,镇子上的确死了人,也的确出了事情,只不过与我们想象的又有些不同。”
    “与你们想象的有些不同?”
    “那天晚上,镇子上一共死了五个人,都是年轻后生。听公公与夫君讲,这几个人都是素日里口碑不好的,与刘家儿子一样,不做什么正经事情。同时,镇子上还失踪了一些孩子,年纪有大有小,都是在睡梦中不见的。”
    “在睡梦中不见的?”
    “听人是这么讲的,说是失踪的那几户人家都是在听见外头骚乱后才清醒过来的,然后就发现自家孩子不见了。出来寻找,才知道镇子上出了事情,还死了人。”
    “那个断臂男人又是谁?是那五个人里头的吗?”
    “并不是。”年轻母亲看了眼满娘:“他是满娘的丈夫,也是那天晚上唯一看到了盗匪和凶徒的人,只可惜……”
    “可惜什么?”
    “只可惜他死了。”年轻母亲话音刚落,她怀中的女婴就“哇”地一声啼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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