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莎拉·金坐在山顶上,心不在焉地揪着身旁的野花。杰拉德医生则坐在她旁边的一块粗糙的石头上。
    突然,她激烈地说:“你为什么要搞出这一切来?要不是你——”
    杰拉德医生缓缓地说:“你认为我应该保持沉默?”
    “是的。”
    “知道了那些事之后?”
    “你不明白。”莎拉说。
    法国人叹了口气。“我的确明白。不过,我承认谁都不会有绝对的把握。”
    “可能会有。”莎拉坚决地说。
    法国人耸了耸肩。“也许你可以。”
    莎拉说:“那天晚上你在发烧——高烧——头脑不清楚。也许注射器一直就放在那儿,毛地黄毒苷的事也许是你想错了,可能是仆人动了药箱。”
    杰拉德冷嘲热讽道:“你不需要担心!这些证据都是不确定的。你会看到你的朋友,博因顿一家,逃脱罪行的!”
    莎拉生气地说:“这不是我想要的。”
    他摇了摇头。“你不讲道理!”
    “你不是——”莎拉责问道,“在耶路撒冷的时候,你不是宣扬不打扰别人的生活吗?可看看现在的你!”
    “我没有打扰,我只是说出自己知道的事!”
    “所以我说你并不知道。哦,天哪,我们又绕回来了!我总是在兜圈子!”
    杰拉德医生轻声地说:“对不起,金小姐。”
    莎拉用一种低沉的声音说道:“你瞧,他们所有人,都没能逃脱——一个都没有!就算在坟墓里,她也能伸出手抓住他们。有些——可怕的东西——在她身上。现在,她死了,却还是那么可怖。我觉得——我觉得她正在享受这一切!”
    她攥起了拳头。忽然,她语气变了,变成了平时轻快的语调:“那个小个子上山了。”
    杰拉德医生扭过头。
    “啊!我想他是来找我们的。”
    “他真的跟他的外表一样蠢吗?”莎拉问。
    杰拉德医生一本正经地说:“他根本不蠢。”
    “我以前担心过这一点。”莎拉·金说。
    她忧郁地注视着爬上山的赫尔克里·波洛。
    他终于来到他们身旁,长吁一口气,擦擦额头的汗水。然后,他低下头,悲伤地看着自己的漆皮鞋。
    “天哪!”他说,“这个石头做的国家!我可怜的鞋。”
    “你可以借爵士夫人的擦鞋工具。”莎拉幸灾乐祸地说,“还有她的抹布。她旅行的时候带了一套女仆专用的设备。”
    “那样也擦不掉这些划痕,小姐。”波洛悲伤地摇着头。
    “也许吧。不过在这样的地方,你为什么要穿这种鞋子?”
    波洛微微歪了歪脑袋,说:
    “我喜欢整洁的衣着。”
    “在沙漠中,我会放弃这种努力的。”莎拉说。
    “女人在沙漠中的表现都不是最好的,”杰拉德医生梦呓般地说道,“金小姐,没错——看着很整洁并且穿戴得体。但是爵士夫人总是穿着她那又大又厚的外套和裙子,还有那些不合身的马裤马靴——太可怕了! 至于可怜的皮尔斯小姐,她的衣服松松垮垮的,像是枯萎的卷心菜叶,还有那些叮当作响的珠链!甚至年轻的博因顿夫人也是这样,虽然很漂亮,可一点都没有你们说的‘时髦’!她的衣着枯燥无趣。”
    莎拉烦躁地说:“哎呀,我想波洛先生爬到这山上来,不是要跟咱们讨论穿衣打扮的!”
    “没错,”波洛说,“我来是咨询杰拉德医生的意见的——他的看法对我很有帮助。当然了,你的看法也一样,小姐——你年轻,学的也是最新的心理学。我希望你们能告诉我关于博因顿老夫人的一切。”
    “你现在不是什么都知道了吗?”莎拉问。
    “不是,我有种感觉——不仅是一种感觉——我相信,在这件事情上,博因顿老夫人的心理状态是关键。不用说,杰拉德医生很了解她这种情况。”
    “从我的角度来看,她的确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研究对象。”医生说。
    “说说看。”
    杰拉德医生非常乐意这么做。他描述了自己对这一家人的兴趣,他和杰弗逊·柯普的谈话,以及后者对整个情况的错误看法。
    “所以,他是个理想主义者。”波洛说。
    “哦,本质上是的。他的理念,其实是建立在根深蒂固的偷懒本能上的,把人性看成是美的,把世界看成一个乐园,不用说,这是简单的生活经历造成的!因此,杰弗逊·柯普根本不知道人性到底是怎样的。”
    “有时候这会很危险。”波洛说。
    杰拉德医生继续说道:“他坚持认为我对‘博因顿处境’的理解是错误的,而对他们一家人潜在的憎恨、反抗、奴役和痛苦,完全不了解。”
    “蠢到家了。”波洛批评道。
    “虽然是这么说,”杰拉德医生接着说,“即使最迟钝的理想主义者也不可能看不到这些。我想,佩特拉的这场旅行让杰弗逊·柯普先生大开眼界。”
    他讲述了博因顿老夫人去世的那天早上,他跟美国人之间的对话。
    “那个女仆的故事很有意思,”波洛若有所思地说,“它说明了老太太的行事风格。”
    杰拉德医生说:“总之,那是一个古怪的、不可思议的早上!波洛先生,你是没去过佩特拉,如果你去,一定要到圣地去的。那里有——怎么说——有一种气氛!”他详细地讲述了那里的景色,又补充道,“这位小姐坐在那儿就像一位年轻的法官,说到了牺牲一个人来拯救许多人的事。你还记得吗,金小姐?”
    莎拉一哆嗦。“不要说了!别再说那一天了。”
    “不,不说了,”波洛说,“让我们说说更早之前的事情吧。你从整体上讲述了博因顿夫人的精神状态,杰拉德医生,关于这一点,我很有兴趣。我不太明白这件事:既然全家人已经完全屈服于她,那她为什么还要安排这次国外之旅?在这个过程中,肯定要和陌生人有所接触,那她的权威就会有被削弱的危险啊。”
    杰拉德医生激动地向前探过身子。
    “但是,老兄 ,就是这么回事。全世界的老太太都是一样的。她们会厌倦。如果她们的专长是玩纸牌游戏,那么她们就会厌倦自己所熟知的玩法,从而想学一学新花样。而以支配、折磨别人为乐的老太太也是如此。博因顿老夫人——就当她是一个驯兽师好了——她已经把老虎驯服了。他们在青春期的时候,可能还会有一些惊险。雷诺克斯和娜丁结婚是一种冒险,但没多久,一切都恢复如初。雷诺克斯陷入忧郁之中,实际上他也不可能感到痛苦或伤害了。雷蒙德和卡罗尔完全不想反抗。吉内芙拉——唉,可怜的吉内芙拉——在她母亲眼中,是最差劲的一个了。因为吉内芙拉自己找到了解脱的方法。她从现实逃向了幻想中,母亲越是对她严苛,她就越容易认为自己是受迫害的女主角,并从中获得一种秘密的兴奋感。博因顿老夫人认为,这一切都无聊透顶。于是,她想像亚历山大那样,寻找可以征服的新世界。由此,她计划去国外旅行。会存在被驯服的野兽反扑的危险,但也有让别人产生新的痛苦的机会。听上去好像很荒谬,但事实如此!她需要新的刺激。”
    波洛深深地吸了口气。“很完美。没错,我完全明白你的意思了。事实也正是如此。现在,一切都能说得通了。博因顿家的母亲选择了危险的生活——并为此付出了代价!”
    莎拉探身向前,聪明而苍白的脸上表情严肃。“你的意思是,她过分虐待她的受害者,所以——所以他们——或者其中一个——把矛头转向她,杀了她?”
    波洛点点头。
    莎拉喘着粗气说:
    “是谁?”
    波洛看着她,看到她那紧紧攥住野花的双手,还有苍白而僵硬的面颊。
    他没有回答——因为这时杰拉德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看。”
    一个女孩正沿着山坡漫步而来。她行走的节奏很奇怪,但富有韵律,像是一个精灵。金红色的头发被阳光照得闪闪发光,一抹奇特而隐秘的微笑在她美丽的嘴角绽放。波洛屏住了呼吸。
    他说:“太美了……奇特而动人的美……奥菲莉娅 就应该这么演——一个年轻的女神,从另一个世界飘然而来,摆脱了人类的悲哀,充满了幸福和欢乐。”
    “对,对,你说得对,”杰拉德医生赞同地说,“这是一张在梦中才会见到的脸,不是吗?我就梦见过。我发高烧的时候,睁开眼睛就看见了那张脸——甜美的、充满神秘色彩的微笑……那是一个很美的梦,真后悔我醒过来了……”
    之后,他恢复了平时的语气。“她就是吉内芙拉·博因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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