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主回京城之前, 去了趟清溪书屋, 向她皇阿玛谢恩。
    康熙看着红着眼圈,泣不成声的女儿,忍不着暗叹,朕的面相果然是主得贤妻!
    不知皇后是如何对荣福儿说的话, 让她这般感动。
    他是很疼荣福儿, 可在大清国的利益面前,无论什么人都得摆在次要位置。
    皇子们要为大清国做贡献, 公主们也是一样。
    把三公主下嫁蒙古巴林部,是他早些年就计划好的。包括在什么时候议亲, 什么时候出嫁, 都考虑得很清楚。
    西边的准葛尔虎视眈眈, 早晚得有一仗。在他的计划里,巴林部为大清国出一次兵, 才能娶到他的公主。到那时候,就不用额外给巴林部赏赐,他的公主以及所带的丰厚嫁妆就是天大赏。
    至于荣福儿, 没办法,只能委屈她。
    这辈子享受了身为公主的荣耀,就要承担公主的责任。
    康熙怎么也没料到, 议亲时, 荣福儿很欢喜;婚事推迟了一年又一年, 她也没有别的想法,一直认为是他舍不得让她远离;这终于要出嫁了, 又感动的一塌糊涂。
    皇后哄人的功夫, 真是炉火纯青。
    “都多大了,还动不动就哭。”康熙掏出手帕, 正要递给她,看到今儿用的是皇后给他绣的胖青蛙,又塞回了衣襟里,“去外头洗洗脸再走,别让你额娘看见了伤心。”
    “皇阿玛......”看到她皇阿玛心里舍不她,却若无其事的样子,三公主心里更酸了。吸了吸鼻子,嗲声道:“皇阿玛,您真好。这辈子,能做您的女儿,女儿......女儿特别开心。”
    “嗯,知道了。你快去吧。再晚些,天更热。”听三公主这么说,康熙心里的酸意更浓,转头吩咐梁九功,“去给三公主的马车里置个冰盆子。”
    “多谢皇阿玛。皇阿玛,女儿走了。”三公主蹲了个福礼,“祝皇阿玛万福圣安。”
    康熙把三公主送到门外,看她一再抹眼泪,心中除了酸甜之外,还十分愧疚。
    于是说:“荣福儿放心,朕不会让你受委屈。出嫁时,让你带五十名奴才,两百名侍卫,御子园丁绣娘统统都带着。公主府就照着延禧宫的模样建造,让你在蒙古,就跟家里的生活一模一样。”
    加重了语气道:“谁都不敢欺负你。谁敢对你说句重话,你就让侍卫们把他打出公主府。打残也不要紧,有朕给撑腰。”
    “......皇阿玛......”三公主呜呜得更狠了。
    “朕打算在承德建一处避暑的庄园。等建好之后,每年夏天过去居住。朕专门给你建个院子,到时候你也去避暑。”
    三公主回紫禁城的路上,哭了一路。听从皇额娘的交待,先去了宁寿宫。太后看到她两眼肿得像桃子似的,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是不愿意去蒙古。
    现身说法,劝了她半天。
    “当初,哀家来京城,比你哭得还厉害。哭晕了好几回。哀家觉得自己这辈子,算是完了。没有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街上不能跑马,一言一行都有章程。一出门,四处都是红墙。这跟关在笼子里有什么区别?这种苟且的活,还不如死了的好。”
    “可你看看哀家现在的生活,多滋润啊!”
    “现在反倒觉得草原上的生活不美。”
    “人习惯了一个地方,就会觉得那个地方是最好的。其实呢,换到另一个地方生活一段时间,适应之后,也一样会觉得好。等你习惯了新的地方,兴许你跟哀家一样,不愿意回娘家了。”
    “皇祖母......”三公主本来已经渐渐止住了哭声,听到这里,扑到太后怀里,哭得更大声了,“孙女不是不愿意去,孙女是舍不了你们。想到以后不能天天见到您,不能天天见到皇阿玛,不能天天见到皇额娘和额娘,就难过极了。”
    说的好像,在紫禁城里住的时候,能天天见面似的。就是同住在个地方,十天半月不见一次,也是常有的事。
    可此时,一想到以后不能天天见到这个孙女,太后心里也难过,跟着潸然泪下。
    三公主走了好一会儿,太后还沉浸在失落的情绪里。田嬷嬷劝解她:“这是门好亲事,主子应该高兴才是。三公主去了蒙古,就跟您年少的时候一样,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太后叹了口气,道:“方才哀家劝解荣福儿的话,都是真心话。哀家真是觉得紫禁城里的生活好,若是哀家能回到十四岁的时候,情愿嫁给先帝,再次住进这紫禁城里。”
    田嬷嬷不知如何接话是好。
    沉默了一会儿,太后又叹了口气:“人啊,在年轻的时候,谁也不知道自己的福气究竟是在哪儿。”她没来京城前,以为紫禁城是牢笼。但仍寄希望,笼子里的另一个人可以和她做伴,相扶相携走下去。
    可那个人令她失望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在无人处以泪洗面。那时候,怎么也不会想到,最终享了他儿子的福气。汉人有句诗,叫什么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还真是贴切。
    太后暗自感慨的时候,外间有宫人招手。田嬷嬷走过去,两人低语了两句后,她回来向太后禀告:“主子,宜主儿求见。”停顿了片刻,又道,“带了个小姑娘。”
    太后顺嘴就问:“什么小姑娘?”话出口之后,回过来神了,“是他塔喇氏的姑娘?”
    田嬷嬷道:“赵总管不认识,应该是没来拜过见主子。说是模样生的挺好,看着也乖巧。”
    那多半就是他塔喇氏了。
    太后拿起小桌几的琉璃佛珠,语调轻缓地说:“你跟她说,哀家在诵经,今日不再见客。”话里带着无尽的疲惫。
    田嬷嬷领会到了太后的心意。出去交待了几句,回来接着方才的话题,说道:“在这件事上,宜主儿有些不懂事了。大阿哥福晋是伊尔根觉罗氏,阿玛还曾是尚书;三阿哥福晋是董鄂氏,阿玛是从一品都统;四阿哥福晋是乌拉那拉氏,阿玛现在是从一品内大臣;就连八阿哥福晋都是安亲王的外孙女。到了五阿哥这里,就成了小门小户的员外郎之女。员外郎是从五品,连上朝听政的资格都没有。宜主儿怎么能说得出口。”
    太后右手拨着佛珠,心不在焉似的接话:“她说,皇家是大清国最大的高门大户,无需要姑娘家再往咱们脸上贴金,只要姑娘本人好,比什么都强。还说,这是皇后曾说的话。”
    “话这么说是没错,但到了事上,不能真这么做。”田嬷嬷冷笑了一声,“依奴才来看,她这是担心找个大族的儿媳妇,等进了门,不把她放在眼里。五阿哥不是看中了董鄂家的另一个姑娘吗?家世模样,都是没得说。放着现成的好亲事不要,费尽心思的去另找。她可真想得出来!”
    “老九看中了那姑娘。宜妃说,那姑娘的性子欢脱,和同样性子欢脱的老九更相配。”太后话里带着少见的嘲讽,仿佛是在说着什么可笑又荒唐的事。
    “打算的好着呢。九阿哥现今过继出去了,若是宜主儿做主把董鄂家的姑娘许配给九阿哥,九阿哥不得认为他这个额娘,一心为他着想!”
    “这边攥紧了五阿哥,那边又抓着了九阿哥。”
    田嬷嬷越说越气:“不是自个儿养大的,到底是心里不亲。怎么就没为五阿哥着想呢?这要是娶了员外郎家的闺女,五阿哥在几位阿哥里,生生低别人一头。”
    知道有人和自己同样的想法,太后没前两天那么闷气了。
    笑呵呵道:“就是不说家世,如今见过的几个适龄姑娘,哀家还没看着哪个能配得上老五。”
    她想说,老五性格老成沉闷。和一个肆意洒脱的姑娘在一起生活,日子才有趣。适合找一只草原上飞翔的小燕子做福晋。
    可别人难免会想,她是想让老五谋娶一个博尔济吉特氏的姑娘。
    为免生出是非,不说也罢。
    “还好五阿哥是您养大的,婚事需要您说了算。只要您反对,宜主儿再上赶着把员外郎家的姑娘推出来,也成不了事。”田嬷嬷愤愤地说。
    太后心道,倘若五阿哥是宜妃养大的,宜妃还不会如此呢。就因为不是自个儿养大的,才想紧紧地攥在手里。
    可是也正因为五阿哥是由自己抚养长大,她才没法过多干涉五阿哥的事。别的阿哥婚事,她插嘴是为了阿哥本人着想。五阿哥就不一样了,别人会认为她把五阿哥当成了亲儿子,什么都想管。
    优哉游哉的过了这么些年,不想给皇帝留下霸权,私心重的印象。
    太后看着殿门上方黄蓝相间的彩绘,幽幽地说:“哀家若是未置是否,宜妃直接找皇帝,说哀家已经同意了。皇帝会同意这门亲事吗?”
    田嬷嬷毫不犹豫道:“肯定会。这么些年,您说出去的话,万岁爷从未驳回过一次。”接着又道,“主子,这事儿您可不能含糊,要亮明立场反对。您只要反对,莫要说是员外郎家的姑娘,就是内阁中堂家的姑娘也做不成五福晋。不就是一个后宫嫔妃嘛,得罪了又如何。”
    太后把佛珠搁在小几上,站起了身:“待会儿,你去一趟畅春园,看看三个小皇子可有苦夏。叮嘱那几个奴才好好伺候着。顺便把宜妃说的事,告诉皇后。”哀家为你挡了那么多事,也该你为哀家挡一回了。
    这个法子好!
    田嬷嬷赶紧说:“奴才这就去!”为了让太后放心,又说道,“奴才就当是顺话说出来的,既透露出是主子的意思,又不明说。”
    与京城的锦衣玉食相比,出征在外的阿哥们,可是遭了大罪。一天能吃上一顿热汤饭,就是好日子。大部分时候都是吃大饼馒头,刚烤出来的饼,酥脆咸香,味道还勉强凑合。放过两天以后,咬着硌腮帮子。在腮帮子里,磨出几次血泡后,有了经验,吃之前,先用水泡泡。
    这还不是最大的困难。
    最大的困难是天气太热,再加上蚊虫叮咬,原来是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后来终于适应了,胳膊脸上都是叮的红点子。
    在京城出发时,带的熏香根本不管用。草地里的野蚊子像是长了灯笼眼似的,专捡肉皮细的人叮咬。
    自从昭莫多传来活捉葛尔丹的消息,人还没押到乌兰木通呢,皇子们都不再像以前那样与将士们同吃同住了,而是全都去了太子的营帐里。
    大胜了嘛,这趟历练到此就算结束了。
    原是想着,去吃顿好的,再睡个好觉。结果,一住下来,就不想走了。现今留在乌兰木通的皇子,除太子之外,就只有三阿哥、六阿哥和七阿哥。
    六阿哥和七阿哥都是四阿哥的跟屁虫。四阿哥在时,都看四阿哥的眼色行事;四阿哥不在,他们就看三哥的。
    三哥心安理得住在太子的营帐里不挪窝,他们也跟着不挪窝。
    如此以来,太子想与谁私下里商量些事,都不方便。属于他自己的单独空间,只剩下了安寝之地。但他的脾气好,再加上弟弟们都累坏了。没等他们说要走,太子就寻理由说诸多留他们的话,不让他们走。
    自己和谁议事,就去谁的帐子。
    这日,太子收到了京城发来的加急加密信件。看信封上的字迹,就知道是他皇阿玛的亲笔信。信中主要讲了六件事。第一,赞扬太子有勇有谋,统筹得当,是位优秀的储君;第二,要善待葛尔丹一家;第三,裕亲王之事;第四,对皇子们的封爵问题;第五,皇后的晋封大典;第六,照顾好佟国纲。
    太子通过这些无巨细的交待,看到了他皇阿玛对他的爱护之心,同时也知道了皇阿玛对他没有责怪之意。
    近些日的不安与惶恐,瞬间烟消云散。暗暗告诉自己,以后他会更加优秀,决不会让皇阿玛失望。
    “三舅公,吾考虑了很久,回到京城,您辞官吧。”太子来到索额图的营帐里,郑重地说:“趁着大胜之时,皇阿玛心情好,这时候辞官,定会让您原官致仕。这样,您虽然不在朝堂之上,却仍保有中堂的荣誉。”
    最近索额图也是万分不安。为自己担忧,更为太子担忧。此时听着说让自己辞官的话,脑袋嗡嗡响,呆呆地看着太子,久久未接话。
    “佟佳氏的年轻一代有隆科多、鄂伦岱,还有法海;富察氏有马齐、马武;钮祜禄氏有法喀、颜珠、阿灵阿;叶赫那拉氏有纳兰揆叙、纳兰揆方。赫舍里氏有谁?”
    沉稳的语气,像是个久历朝政的老臣。索额图突然就觉得,太子十分陌生,陌生得他都要不认识了。
    太子看着呆怔的索额图,接着说道:“赫舍里氏能进入朝堂中枢的只有您一个老臣,您若是倒下,晚节不保不论。因为整个赫舍里氏后继无人,将会如大厦般倒塌,瞬间倾覆。那么赫舍里氏积累几十年的荣耀,终将是昙花一现。”顿了片刻,又道,“您回忆一下康熙十八年地震时的情形,因为一件事办错,别人就会历数您做的种种错事,一心要把您打入万劫不覆之地。”
    “可是……”
    没等索额图说出来后面的话,就被太子打断了:“这个问题,吾早就考虑过。可吾需要您的支持。您若是不在朝,吾就像是一个没有靠山的幼童,茫然无助。”
    “所以吾从不敢开口,和您谈论这个问题。现在吾考虑清楚了,您辞官吧。后面的路,让吾一个人走。”
    说到这里,太子笑了:“皇阿玛为了让吾收拢裕亲王的忠心,把裕亲王的认罪书给退了回来。吾想好了,要把实情告诉裕亲王。让他知道,皇阿玛待他的深情厚意。吾不需要谁为吾铺路,吾将来要走的路,自己去铺。”
    索额图还想说什么,看到太子笑得一脸灿烂,透着从未有过的轻松自在。知道太子下定了决心。他沉默了一会儿,也下定了决心:“好!臣回京就辞官。”接着跪在地上叩了三个响头:“多谢太子殿下指点,殿下以后自己多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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