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
    夜幕已深,冷风飒飒。
    高墙内的另一头,灯火微明处是一幽深庭院,长廊曲折入深处。古都之内,如此庭院简直不知凡几,没有人会去在意一个没落多年的世家,微黄的烛火,四散的枯叶诉说着不为人知的萧索和没落,像是院内那株已快断绝了生机的银杏树,在这腐朽的气味中残喘着最后一口气。
    这便是昔年威名只在“小李飞刀”之下比之“唐门”犹有过之的洛阳萧家。
    “咳咳,玉儿,给我打盆水来……”
    一道声音从一间古旧的书房里传出,像是受了风寒咳嗽不停,温厚平和。
    玉儿,听着像是个丫鬟的名字。
    声音出口,马上,书房外就听有脚步声踏踏传了过来,像是从旁边的长廊里传出来的一样,但不知是走的太急,还是天太黑了,就听“扑通”一声,丫鬟像是摔倒在地。
    “哗~”
    木盆落地,沁凉的水也洒了一地。
    “呜呜……”
    女子的抽泣声响起。
    书房里,头系一方逍遥巾,身穿淡蓝色儒衫的中年文士闻声忙走了出来,只能依稀看见那副瘦弱的身子。
    “没摔疼吧!”
    他一手攥着一卷书册,一手赶忙向长廊里走去,像是要去扶那名叫玉儿倒在地上的丫鬟。
    头顶,一颗毛月亮散着模糊的微光,有些惨白,又有些青,青的是那落在庭院里的光,看着就仿佛弥漫着一层淡青色的雾气,透着骨子说不出的诡异,让人背心直冒冷汗。
    也就在文士俯身的时候,头顶的寒月下,像是忽的飘过一团乌云,飘忽无声。
    等再看去,院中已多了个佝偻的老人,顶着一头稀疏到没几根的白发,穿着一件破袄,双手插在袖管里,看着那个去扶丫鬟的文士。
    之前不曾看清,此刻等到文士站起身子,他那一张脸才终于露了出来,一张常人绝然想不出来的脸。
    月光下,那张脸看着有些发青,两腮肌肉干瘪微陷,颧骨高耸,双眼深凹,那模样好像饥荒时饿了很久的人,又好像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一样,一个会走会动的骷髅。
    再看他手上,扶起的丫鬟浑身正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腐臭,空洞的双眼里依稀可见一条条蠕动而出的蛆虫,早已干瘪腐烂的胸脯露着里面发黑发臭没剩多少的内脏。
    这是个女人,也许还是丫鬟,至少曾经是,翠裙罗衫,脚上还有一双好看的绣鞋,腕带白玉镯。可如今,都已失去了曾经的颜色,在尸水的浸染下变得恶臭难闻。
    脚下,哪还有什么盆,什么水。
    “玉儿,有没有摔疼啊?”
    文士的声音依旧温厚平和,只是还多了些许着急,他伸出一只同样干瘪如骨爪的手,摸着那张早已腐烂的脸,像是要擦去丫鬟的眼泪。
    “玉儿不疼!”
    一柔弱女声应道。
    如此一幕,简直让人头皮一炸,大半夜的,一个和骷髅差不多的文士搂着个女尸说话,谁看了不得肝胆俱裂。
    偌大庭院,除了文士,老人,也就只剩一具女尸了。
    可那女声又是从何而来?难不成真是女尸开口了?
    也唯有老人看的清楚,女尸没有开口,不仅如此,文士也没有开口,开口说话的,是文士的肚子,他使的,是腹语。
    他不仅看的清楚,他还知道此人为何会如此的原因。
    这个庭院曾经可是出了一个敢与“叶开”、“傅红雪”争锋的“四无公子”——“萧四无。”江湖中只知道他的飞刀只在小李之下,却不知道他曾经也是“青龙会”的人。
    而现在这个文士,便是萧家的后人。
    即便老人一身内力绝顶,可看到这副场面,眼皮子也在直跳。
    “叱!”
    就在此时,一道阴诡无比的寒芒倏然冲出了长廊,那是一柄飞刀。两人相隔不过五六丈,寒芒转眼已至眼前,一道灰色的光。
    霎时就见老人略显肥大的破袄忽的鼓起,被撑的浑圆如球,周围落叶悉数被一股气劲迫开。
    “叮!”
    灰芒落下,竟是传出金铁交击的声响。
    老人刚刚鼓起的袄也瞬间如漏水般泄了气息,左手中,正握着一柄飞刀。
    “老鬼,想不到这么多年,你还没死呢?”一道像是磨牙的声音兀的响起,听的人浑身发麻,原来,这才是文士真正的嗓音,他一双深陷的眼睛骨碌一转,略有兴趣的道:“你居然肯走出那个破院了?”
    “让我猜猜,你该不会是想要重出江湖吧?不对,我们根本就没入过江湖……不过是世人记忆里苟活下来的孤魂野鬼罢了……”
    “呵呵……哈哈……”
    文士笑了,可他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或许他已做不出来表情,只有一声声古怪声嘶的笑,像是夜枭般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
    老人手中的飞刀已成了一团烂泥,他语气寻常有些唏嘘的叹道:“你说错了,不仅是我,还有你,还有那个得了铸造术的姓朱的小子,算一算,也就只剩我们三个了。”
    此话一出。
    “呃~”
    文士的笑倏的咔在了喉咙里,他那一双圆鼓鼓的眼睛开始微微眯起。
    这句话听似寻常,可他却绝不会这样想。
    因为他们三个,已是“青龙会”最后的人。而且以他对老人的熟悉,对方是绝不会无缘无故说出这样的话。
    “你需得和我去见一个人!”
    果然,老人又开口了。
    他眼中瞳孔一缩,此言已证实了他心里那有些不太可能的猜测,特别是在看到老人抬起的右手上多了一个窟窿。
    片刻后,
    腐朽的庭院已变得死寂下来,老人不见了,文士不见了,连那丫鬟的尸体也不见了。
    ……
    ……
    ……
    朱停很懒,懒到什么程度,懒到他若是能躺着,绝不坐着,若是能坐着,也绝不会站起来。
    有人说那是因为他太胖了,也有人说他很走运,尽管他生平没做过什么正经事,却能有个漂亮的老婆,能住最舒服的房子,穿最讲究的衣服,喝最好的酒。
    所以你只要一看见他坐到那张宽大而舒服的太师椅上,这世上便很少还有什么事能让他站起来。
    然后,他更胖了。
    可他虽胖,却有一双非常灵巧的手,能够做出许许多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来,甚至连木头在他的手里都能像人一样走路。
    而他这一生最骄傲的事,便是自己有一个好朋友——“陆小凤。”
    夜深,人静。
    现在的他,便半躺在那张又大又舒服的太师椅上闭目凝神想着东西。
    窗外,月光微黯。
    想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朱停才睁开了眼睛,补全了桌上那张奇怪的画,那是一只风筝。
    如此,才放下了毛笔准备歇息,但忽然,就在他放下毛笔的一刹,他腾的站起,以一种哪怕陆小凤都不曾见过的速度。
    他能这样绝不是因为床上那个风韵十足的老板娘。
    而是窗外对面一个酒楼顶端横生凸起的飞檐上,正安静的立着道身影,错觉恍惚间,竟像是轻飘飘的悬在空中,随风而扬,又如同随时会飞离而去。
    他少有变化的肥胖面容在看到那人的脸后,顷刻已变得煞白,变的毫无血色。
    因为,那是一张青铜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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