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咱们此战的伤亡情况,已经……出来了……”
    与崇祯皇帝当着众多百姓们的面,做了小半个时辰的戏,混了好一会儿脸熟,徐长青一行人这才回到营地,刚进帅帐没片刻,李岩便拿着战报找了过来。
    徐长青看了李岩一眼。
    李岩赶忙谦卑的垂下了头。
    这就是李岩的聪明之处了。
    他并没有去跟将领们一起,享受天子接见、万民崇拜的荣耀,而是踏踏实实的回到营帐做实事。
    徐长青笑了笑,扯掉了披风,却并没有着急卸甲,一屁股坐在宝座上,点燃了一颗雪茄,深深吸了一口道:“念吧。”
    “是!”
    “主公,我模范军此战,歼敌二千三百余人,击毙流贼战马近三千五百匹,缴获铠甲四千余件,马刀两千七百多把,另有旗帜,战靴等……”
    讲完了战功,见徐长青没有丝毫的波动,李岩不由的稍稍松了一口气,他赌对了。
    徐长青的心思,根本就不在此战的战功上。
    他马上调整心神,换上了悲痛沉重的语气,继续道:“主公,我模范军此役,阵亡超过一千四百人,重伤者二百余人,轻伤者一千二百余人……九成阵亡将士遗体,都已经被收敛,还有一部分,已经不太好处置,必须得精心分辨……”
    虽说对这些数字早有预料,可真正等李岩读出来,徐长青的心里还是猛的一紧,恍如一把尖刀,直接刺进了他的心脏!
    一千四百多人?
    这是个什么概念?
    这接近一个整编千总队啊!
    而重伤者的那二百多人,不出意外,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这几乎就等同于……模范军直接失去了一个整编千总队,近两千个活生生的好儿郎啊……
    关键是若是放在正常状态,这么惨烈的牺牲,根本就没有必要……
    看徐长青的面色不好看,李岩犹豫了一下,小心试探道:“主公,要不要对这些战死的将士们,多加一点抚恤?属下的意思……不是在财物上,而是在荣誉上。比如,可以荫封他们妻儿,保障一些他们儿女的权利……”
    徐长青深吸了一口气,稍稍缓过些神,点头道:“可以。军师,此事辛苦你了。这一次,儿郎们是为我大明,为我汉家儿郎战死,他们死的光荣,死得其所!我们不仅要他们体体面面的走,更要让他们的妻儿父母,体体面面的活着!”
    “是!”
    等李岩离去,徐长青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整个人沧桑又疲惫,但眼神却愈发的凌厉。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若是按照纯军事角度而言,今天此战,七成都是弊大于利!
    因为就算模范军付出了这么大的牺牲,打赢了,打出了威风,打出了气势,却是没什么卵用,根本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这是一个全局战场,而绝不是局部战争。
    流民军此时的精锐,何止千万?
    尤其是随着他们的大势起来,老营兵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狠!
    可模范军此时,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盟友的……
    然而这场仗徐长青却不得不打!
    这甚至是徐长青此时唯一可以把握、扭转自己命运的机会!
    如果不能在天子,在众臣,在京师百姓的面前,展露出模范军的威势,那他徐长青,又何以立足天下?
    又点燃了一颗雪茄,长长的吐出一口浓雾,徐长青即便不想承认,却是不能不承认……此时的他,早已经不再纯粹,而且,复杂纠结的可怕……
    他的确依然把国家、民族放在核心,然而,却是必须先保全自己的前提下……
    这让徐长青不由想起了后世一个极有意思、也是极为扎心的段子:“枪杀少年心……”
    此战弊端虽多,但仔细想来,好处还是有不少的,而且都还颇为关键!
    模范军此役虽是没有击溃流民军,也没有让他们遭受到太大的损伤,但至少气势上,又一次把流民军压住了。
    这至少能让流民军在短期内,战略目标没有达成之前,不敢贸然乱来!
    尤其是刘宗敏和刘芳亮这次失败,想来肯定会在流民军内部引发一些波动。
    须知,刘宗敏虽强,可他上头还有李自成,底下核心里,不服他的,也是大有人在。
    政治方面,此役过去,崇祯皇帝的面子总算得到保全了,而且,必定会让那些首鼠两端的硕鼠们,再进一步评估当下的形势,徐长青这‘天下第一战将’,模范军这‘天下第一军’的名号,将得到保全。
    更能为徐长青争取到更多的宝贵时间!
    只能大明还能继续撑着,总能找到机会不是?
    稍稍休息一会儿,董玉已经为徐长青准备好了丰盛的晚饭,可徐长青根本没时间吃,马上就投入到了抚慰军心的工作中。
    这也是这一战的另一个巨大好处,让模范军把军心士气都提起来了!徐长青自然要好好把控这个节奏。
    ……
    就在徐长青精心掌控军队的时候,雪越下越大,逐渐在整个天地间敷上了一层雪白色,天色已经渐渐黑下来。
    京师城内,崇祯皇帝已经带着美滋滋的心情回宫了,各家大佬,也都是回到了各自的府内。
    只不过,有人是满心欢喜,赶紧去给祖宗烧香磕头,期待着大明中兴有望。
    可还有一些人,心里就不是太踏实了。
    陈府。
    陈演的内书房。
    老家伙每次回来享用俏丽丫鬟按摩的习惯都改了,冰冷着一张老脸,仔细的听着陈公子的汇报。
    “父亲,京里的风向已经变了。徐长青那奸贼的名声,几乎大家小巷所有人都在议论,就算现在外面下着雪,许多老百姓也都在街上闹腾,压都是压不住了。而且,之前主动跟咱们联系的那几家,现在,现在都没动静了……孩儿刚刚去约那几位公子出来喝酒,他们都没给孩儿回应……”
    陈公子颤颤巍巍的汇报着。
    到此时,他也感觉到了害怕。
    这种东西,就像是毒.品,感觉的确是让人美妙,恍如飘飘欲仙,但陈公子却也并非不知道其中后果,一旦失败,一旦泄露,那,别说他了,便是他的父亲,他们整个家族,那都是灭顶之灾啊!
    而此时,徐长青已经用他强大的实力证明,他完全有这个能力,把他们陈家推下深渊……
    看陈公子这模样,陈演就气不打一处来,‘啪’的一声,猛拍茶盏,暴虐道:“你平日里不是挺精明的吗?爹教了你这么多年,你养气的功夫哪去了?才这样,这点小事,就能把你吓成这样?徐长青就算击溃了几千骑兵,那又怎样?难道大顺朝就这几千骑兵吗?幺儿,你太让爹失望了,男儿大丈夫,可以服软,可以低头,但绝不能认输!你真以为……”
    听着他老子的大道理,陈公子还能怎么办,只能是一个劲的‘嗯嗯嗯’,‘是是是’。
    不过,陈公子也是极少见到他父亲这么失态的时候,上一次,还是他很小的时候,他老子要拜见九千岁魏忠贤,想来,此时不仅是他,便是他的老子,此时也有点慌了啊。
    但这种东西陈公子肯定不会,也不敢说出来。
    好一会儿,陈演骂累了,通过骂他儿子,也找回了一些自信,这才是稍稍恢复了些,沉声道:“现在徐长青势头正盛,你不要再乱冒头了,枪打出头鸟知道吗?你现在,也不要多想,形势还没有坏到不可收拾的程度,尽量去盯着你那群狐朋狗友,必须要掌握到最新的形势,知道吗?”
    “是,是……”
    打发掉了儿子,陈演不由长舒了一口气,老眼中却是闪过阴沉的贼光,冷笑道:“哼,小兔崽子,老夫一辈子什么风浪没见过?你区区蝼蚁,还想阻碍老夫的好事儿,做梦吧!”
    ……
    夜色渐渐深了。
    京师中许多庆祝依然还没有结束,无数亮着火光的场所,到处都能传来高谈阔论、指点江山的言论,几乎所有人都将徐长青奉为神邸,大明的救星,未来大明中兴的基石。
    而模范军中,许多儿郎们也都没有休息,到处传来欢笑声和热腾腾的马肉香气。
    正如民国大贤的名言:“时代大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此时对于模范军而言,明显是堵不如疏。
    徐长青自然要让这股士气,持续性的发酵。
    可在此时的流民军营地,却是一片低沉与安静,唯有凄厉的北风,不断掠过响起的‘呜呜’声,与他们早上时对比无比鲜明。
    中军。
    大帐内。
    刘宗敏和刘芳亮已经达成了一致,应对明天就要赶过来的李自成和一众流民军核心。
    但刘芳亮还是有些不甘心,用力灌了口烧刀子道:“汝候,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啊。徐长青此贼虽是可恨,却着实是有些本事,以步兵硬刚我义军的精骑,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刘宗敏此时早已经沉静如水,慢斯条理的拼了口杯中酒道:“芳亮,无需太过着急。这人啊,就像是在水上漂,有时候,你越是着急,反而越没有用。用的力气越大,非但不会有什么效果,反倒是只能让你自己遍体鳞伤,甚至,再没有爬起来的机会。”
    刘芳亮眼睛顿时一亮:“汝候,莫非,你已经有了破敌之法?”
    “呵。”
    刘宗敏淡淡一笑,狠狠喝掉了杯中酒:“芳亮,耐住性子。有人会比额们义军更着急的。”
    “汝候,你是说……”
    刘宗敏却不再接这个话茬,笑着给刘芳亮又倒了一杯酒,随后给自己满上:“芳亮,别想这么多了,来,咱们再喝一杯,先把明天的事情过去再说!”
    “好,汝候,来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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