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整条路都变得泥泞起来。
    天气热,为了图凉快,他穿了双黑色的胶底布鞋,
    走路方便又透气,
    但是现在,一点儿点儿的,透气的细布就被地上的雨水侵湿。
    贺之朝皱了皱眉,往旁边裸露出来的一块石块上挪了挪。
    雨又急又大,哗啦啦的,就跟天被捅破了似的。
    远处的田地里,呼啦啦的,窜出来了一群拿着镰刀锄头的村民,
    他们一点儿没有被淋成落汤鸡的烦闷,反而一个一个笑得露出了大白牙,
    这雨下得好呀,
    地里的粮食不愁没水喝了!
    墙檐不大,半米宽,年久失修就东一个破洞西一块的烂瓦,再加上为了不湿鞋站在了墙檐稍边的石块上,更加遮不了什么。
    不一会儿,半截衣袖都湿透了。
    所幸头上戴着的帽子还是防水,滴滴答答的挡住了大部分的雨水,才没有搞得更惨。
    这个时节的雨来得快,也去得快。
    雨后,太阳也露出了头来。
    路边坑坑洼洼的小水窝里,积满了水,一只两只小青蛙蹦蹦跳跳的乱串出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雨后的味道,
    清新中又有点儿土腥味儿。
    总之,很是特别。
    贺之朝站了一会儿,正要转身继续之前的擦拭工作。
    就见着于金梅远远的走了过来,
    很明显目标就是他,她叫了他一声。
    “贺知青!”
    于金梅今天脚下踩着一双布鞋,是她用给她男人缝褂子剩下的黑色粗布做成的。
    一个补丁都没打,整齐的很。
    她极龟速的走了过来,左边点一下右边踩一下,生怕弄脏了鞋。
    那小心翼翼的模样,看得贺之朝都为她提了口气,
    短短的一截路,她走了好几分钟。
    终于,她避开了水洼淤泥,走了过来,许是终于看到人了,于金梅露出了个笑容,似埋怨道:“贺知青,你咋躲在这儿来了,害我找了好久。”说着她就甩开膀子要大步靠近。
    “啊——”
    贺之朝给这叫声吓了一跳,
    只见于金梅一个没注意,脚下一滑,一个大马趴就要扑倒在地。
    这地上可不干净,全是烂泥不说,还有不少的石块石子儿。
    贺之朝眉头微动,上前两步,握住了她的胳膊。
    于金梅这人,年纪虽说不小了,但却是这于家村少有的长得结实的妇人,
    不仅骨架大,人也比较高,体重自是不轻的。
    要是平日里,贺之朝也就扶住了,
    但是现下这雨后的泥泞土路,贺之朝也是被带着滑了好几下。
    眼看着于金梅就要一个屁股墩的坐在地上了,他赶紧把她的胳膊放到了宣传栏上,
    见她稳住了才问道:“梅婶儿,你没事儿吧?”
    于金梅扶着宣传栏的边栏,喘了好几口气,摆了摆手道:“没事儿没事儿,多亏你给扶着了,哎呀,这遭瘟的下雨天,搞得这路可真不好走啊!”
    说完她又使劲儿的甩了甩脚上的烂泥。
    这作死的雨,都把她鞋子给得弄脏兮兮的,
    看看这泥巴都要把脚背给盖满了,她倒竖着宽大的眉毛,心里暗暗埋怨起贺之朝来,干什么跑到这个烂地方来?就不能好好的在山坡下等着她吗?
    贺之朝问道:“梅婶儿,你怎么过来了?”
    “我这不是看着下了这么大的雨吗,寻思着怕你淋坏了,就给你送个帽子过来。”
    贺之朝没想到是这个原因,看着这稀烂的路,又看了看整个鞋子都沾满泥的于金梅,不由的有些感动“我.....”
    “倒是你,怎么跑到这么个烂地方来了,看看这烂泥多得,啧啧~”于金梅颇有些嫌弃的看了看泥泞的路。
    “.........”他难道想来这烂地方吗?
    这不是队长给安排的,再说了他一个知青都没嫌弃,你个土生土长的人好意思嫌弃啊。
    还有管这儿叫烂地方,那田里地里叫什么?
    稀烂地儿?
    再说了,这块宣传栏村里也是给修葺了下的,好歹还是拔了草,修了个墙檐的,算不得烂地方。
    “早会上队长不是说了吗,让我过来这儿,写点儿板报。”贺之朝给她看了看手中的抹布和一旁放着的破桶。
    “呃呃.....我,呵呵没听见。”她早上想她闺女的事情去了,哪儿会注意听呀。
    不过,她这个年纪了,脸皮也不薄,随即笑了笑,当做没听见,转而把手上的帽子递了过去,“给,贺知青戴着吧,好歹防着点儿雨。对了,之前这不是于芳芳那小丫头在干吗?”怎么于国庆那老抠会把这个清闲活计让给这新来的知青。
    难道是,他也看上了.......
    贺之朝也不知道于国庆是怎么想的。
    只能道:“那我就不知道了,队长应该是有他自己的安排吧。”
    没听到准确的回答,于金梅也没失望,她把手上的帽子往贺之朝头上扣,“带着吧,别光站着呀!”
    看着一个劲儿让自己戴帽子的于金梅,贺之朝满头黑线,感激是挺感激她大老远的踩着稀泥过来给他送帽子,但是他现在头上带着顶帽子的吧。
    难道她没看到?
    他抬了抬头上的有些下滑的帽子,然后有些歉意的说道:“谢谢你梅婶儿,我带着帽子的,麻烦你白跑这趟了。”
    “啥叫白跑呀,你记着你梅婶儿的好就成。”于金梅这才像是看见了似的,笑着把帽子收了回来。
    这话看着是没什么问题,但是听着总是怪别扭的,“......呵呵,那是自然的。”
    “哈哈哈,婶儿就知道你是个记恩的。”于金梅又是乐得哈哈大笑,
    “对啦,贺知青你来咱们村下乡,你爹妈舍得不?你家里还有没有兄弟姐妹?听说这城里人都是有工作的,是不是真的?你爹妈都是做什么的?他们一个月能拿多少...”
    贺之朝其实很不喜欢跟别人讨论自己家里的事儿。
    特别是不熟的人,更是没有说的想法。
    他一脸歉意的打断道:“不好意思梅婶儿,我这手上还有事儿呢,我就不跟你闲聊了,我去那边把帕子洗洗,免得等下队长过来看到了不好。”说着就拿着手帕和桶往河边走去,
    “诶.....”于金梅皱着眉毛,生气的招了招手,
    她还没说完呢,怎么就走了?
    于国庆过来看到了就看到了呗,她又不怕他!
    他还能打她咋的?
    但是贺之朝走得快,没几下功夫就转过了短墙,她不由败兴的骂了句,转头又小心翼翼的回去了。
    说是洗帕子,其实也就是为了躲于金梅,
    但走都走到河边儿道了,贺之朝还是把帕子搓了搓,又重新打了半桶水。
    想着于金梅总不能一直在那儿守着,应该是走了,这才慢悠悠的提着水往回走。
    到了宣传栏,贺之朝啼笑皆非。
    今天是什么日子呀?怎么一个接一个的找着来。
    于金梅是走了,于国庆父女俩守着了。
    “贺知青,去河边打水呀?”于国庆笑眯眯的冲着贺之朝笑道。
    然后对着身边低着的头的闺女说道:“芳芳,还不快去帮着接下桶。”
    于芳芳没说话,闷着头上前,想要接过桶。
    “不用了于队长于芳芳同志,就搁这儿了。”贺之朝避开于芳芳的手,把桶放在一旁,
    “哼。”于芳芳瞪了贺之朝一眼。
    抄着手转到一边,当她很想帮他提呀!
    要不是她爸,非要她听话,这么烂的桶她才不来提呢!
    “芳芳!”于国庆有些严厉的喊了声,然后对着贺之朝笑道,“这丫头就是被我和她妈惯坏了,你别介意。”
    于芳芳撇了撇嘴,用脚尖把泥里的爬来爬去的蚂蚁一只只碾死。
    贺之朝微微笑,并不接话。
    这于大队长大清早的就过来,可不是就让于芳芳帮着拎水桶这么简单的吧?
    看破不说破,他也不说话,就跟着笑就行。
    贺之朝不接招,于国庆脸上的笑僵硬了几分,但是为了自家这个不争气的闺女,
    他还是略显不自然的拍了拍于芳芳的肩膀,
    “芳芳这孩子啊,其实打小就老实,就是嘴上利索了点儿。你别跟她计较,你们相处多了就还知道了,这老实孩子不坏。”
    老实?!
    贺之朝现在听着这词儿就想笑,合着他们一家人都是老实人呗。
    现在他都快不认识老实这两个字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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