煌煌火光里,一群人身形似魅,当首之人一袭甲胄,骑在战马上,声音有些漫不经意:“叫你们主将出来。”
    最后的二十多名洛阳军先锋喉结一滚,无一人敢吱声。
    有人在人群里讽刺:“呵,见过守城当缩头乌龟的,这攻城的也当缩头乌龟,还真是叫人大开眼界。”
    “哥几个,硬气些,怂成这样,当我们欺负人呢?”
    笑声充斥四周,洛阳军先锋里,一人壮着胆喝道:“李茂!你身为朝廷禁军,不帮着赵大人保卫大齐江山,反倒助这反贼杀我朝廷弟兄,你于心何安?!”
    “反贼?”李茂一声冷哼,“姓赵的既无圣诏又无虎符,便调动洛阳守军围攻邙山,你我到底谁是反贼?”
    “就是,圣人还躺在里面养伤呢,你们就敢在此发动军变,怎么着?就这么急不可待,想拥护那姓赵的做皇帝?”
    “赶紧的,叫邓敬这条走狗出来!”
    “邓走狗,出来!”
    “……”
    挑衅的呼和声传遍旷野,不多时,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眨眼迫至李茂眉睫。
    李茂瞠目,不及闪避,身侧袭来一道剑风,眉睫前的利箭凌空而断,“噗噗”两声砸落在地。
    众人一凛。
    战长林收剑,目光往前,锁定西南角的一处半山腰,对岗楼上的乔瀛发令:“乔瀛。”
    “在。”
    乔瀛已顺着战长林的目光锁定目标,乔簌簌帮忙掌弓,乔瀛左臂拉弦,右眼一闭,一支羽箭“唰”一声穿破夜幕,瞬息间,对面半山腰里一人倒下。
    底下众人惊呼,然而不及夸赞,震天蹄声突然从山径那头奔来。
    哨兵在岗楼上放哨:“将军,援军来了!”
    这一次,蹄声似要撼动山岳一般,轰隆隆奔腾而来,众人定睛看时,前线已被乌泱泱的骑兵占领。
    李茂思忖:“战将军,这次来人不少,咱们要不要退回去?”
    战长林今夜没把主力放在这座关卡里,虽然先前那三拨先锋被他们杀得落花流水,可事实上,他们统共不过八百人罢了。
    “杀一波再退。”
    战长林语气淡然,目光始终在前,李茂再回头,敌军已杀至三十丈以内。
    手里佩刀正热,李茂竟有一股豪情涌起:“行,那就跟着将军再杀一波!”
    身侧一声马嘶冲天,战长林似电闪入敌军里。
    “杀!”
    李茂下令,策马跟上。
    夜风卷涌,遍地沙石飞溅,奔驰在前方的一批洛阳军紧急勒马,不及刹停,已有数人被掀翻马下,领军都尉大喝“防御”,忽又厉声下令“围攻”,便要再喊“变阵”,人头已被人攫走。
    一杆杆战旗被刈,阵型大溃,伴随岗楼上雷动一般的喝彩声,战长林率领众人驰回,伸手向后一抛,一颗热滚滚的人头滚在敌军马下。
    “回。”
    战长林一声喝令,李茂等人驰回岗楼里。
    邓敬骑马藏在人群当中,回神后,看着前方溃败的一批先锋,勃然大怒:“给我杀!”
    杀声撼天,三千多洛阳军主力朝着岗楼冲杀而去,冲车撞击楼门,云梯搭上楼墙,箭雨似一张张大网从下往上抛来。
    很快,驻守岗楼的神策军仓皇撤退,“轰”一声巨响后,岗楼大破,一众洛阳军蜂拥而入。
    邓敬大喜,原地喊道:“赵大人有令,斩李茂人头者,赏金百两;斩反贼战长林人头者,赏金一万!”
    众人士气大振,愈发冲得起劲,不想入内以后,前头突然传来一大片惨叫声。
    月光如泄,烽火照亮四周,岗楼里面的平地上,全是火坑暗箭,机关陷阱。
    “轰——”
    “轰——”
    厮杀声、马蹄声、惨叫声、楼门的撞击声顺着夜风传来,一下下撼动着毡帐。
    东营区里的一大块平地上,众朝臣、贵胄集合着,目目相觑,战战兢兢。
    “这到底是什么声音?不是说战长林接管了邙山,一切太平了吗?怎么又打起来了?”
    “难道是反贼武安侯入京了?!”
    “不可能,长安到洛阳有大半个月的路程,何况蒲州还屯着三十万大军,武安侯怎可能眨眼间杀到这儿来?”
    “那还能是谁?”
    “或许,是外面有人发现异常,前来营救我们了?”
    这一句猜测声音压得低低的,然而还是引起不小轰动。
    “会不会是赵大人?”
    “可赵大人不是已经被他们俩关押起来了吗?”
    “……”
    众人议论纷纷,有的越说越恐惧,有的越说越丧气,便在人声鼎沸时,一人身形窈窕,在一名青年侍卫的护卫下从夜幕里走来。
    “长乐郡主?”
    众人议论声一停,有人鄙夷地偏开脸,有人上前一步,行礼后,皱着眉头道:“长乐郡主,外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居云岫袖着手,驻足后,安抚道:“反贼围攻邙山,想要夺取圣人玉玺,回宫称帝,前云麾将军战长林已率军应战,势必会保住大齐社稷,各位大人不用忧心。”
    众人听及此,更是惶惑。
    “反贼?哪个反贼?”
    “难道说是赵霁?”
    人群里,有赵霁以前的党羽,也有赵霁的不少政敌。
    居云岫道:“不错,正是赵霁。”
    “赵大人?”有人愕然,压着赵霁被扣反贼之名的不忿,质问道,“他不是被你们关押起来了吗?怎可能又派人来围攻邙山?”
    “前日夜里,驻守安定门的怀化中郎将邓敬潜入猎场,劫走了赵霁,此刻,正奉赵霁之命在外攻山,这位大人要是不信,可以前去看看。”
    那人一震,哪里敢跑到前线去,闻言只是板着张脸。
    有人厉声斥道:“这个奸佞,杀了太子不够,居然还调兵来弑杀陛下,夺取玉玺,可真是罪不容诛!”
    “早当初我就说他狼子野心,多次劝陛下提防,谁知道还是晚了一步,唉!”
    “乱臣贼子,蠹国害民,大齐有此奸佞,社稷危矣!”
    “……”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全是在鞭挞赵霁行为之可耻可恨,终于有一人隐忍不住,发作道:“长乐郡主,你口口声声说赵大人谋反,可有什么证据?赵大人乃是辅佐陛下称帝的一大功臣,历来忠心耿耿,怎可能会弑君谋反?该不会是你跟战长林从中作梗,想要栽赃陷害吧?!”
    众人一震。
    “对,赵大人向来忠心,不可能造反,一定是你跟战长林设局陷害,妄想谋权篡位!”
    众人更惊,齐刷刷望向居云岫,却见火光之中,其人神色不动,眉目一派凛然。
    “赵霁联合四殿下谋杀太子,被太子提前知晓,于翠云峰下射杀四殿下。圣人因忌惮赵霁权势,授意玄影卫在猎场里伺机伏杀他,双方阴差阳错会于翠云峰,展开搏杀。四殿下是太子杀的,太子是赵霁杀的,圣人如今重伤昏迷,则是拜赵霁所赐。敢问,谁在谋权篡位?”
    “你胡说!”
    “圣人杀赵霁,有玄影卫作证;赵霁杀太子,有御林军作证;最后双方会于翠云峰下,殊死搏斗,有神策军与我作证。大人质疑我胡说,又可有证据替赵霁开罪呢?”
    居云岫语气平淡,然而话里锋芒尖锐,那人张口结舌,一张脸憋成猪肝色。
    “那……那你为何要困住我等,不许我等探视陛下?!”另一人壮着胆质问。
    “圣人交代,猎场里仍有赵霁内应,为防万一,只能采取非常手段。”居云岫说罢,目光瞄向此人,“大人贵姓?”
    “我……我乃右散骑常侍史劭安。”
    居云岫目光审度,那人恍然以后,厉声道:“我乃陛下亲信,怎可能助赵霁谋反?!”
    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认同了赵霁谋反的罪名,一时又惊又悔。
    居云岫仍是那副淡然神色:“谋反乃是大罪,既然史大人自恃清白,日后还请慎言。”
    那人一凛,对上居云岫那双雪似的眼眸,后话竟不敢再言。
    场上顿时安静,再无一人敢质疑赵霁谋反的罪名,不少本就看不惯赵霁的朝臣开始低声祈祷,盼望着战长林在前线大捷。
    不久后,一匹快马从岗楼那头奔来,斥候扬声禀道:“战将军在岗楼斩下敌将邓敬人头,敌军大败!”
    众人闻声大振,那一批祷告着的朝臣欢欣鼓舞,神色竟是相当激动。
    居云岫望向前线方向,微微一笑。
    天幕隐隐泛开一条鱼肚白,猎场四周战火收歇,三万洛阳军因主将邓敬被斩,或逃或降,猎场里充斥着神策军胜利的呼喊。
    卯时,战长林返回营帐。
    居云岫等在案前,一抬头,便看到毡帐前一个血淋淋的人,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也还是被唬了一下。
    战长林忙后撤。
    “回来。”
    居云岫喝止他,少顷后,战长林再次钻出毡帐,头盔底下,一双眼眸黑黢黢、亮晶晶。
    “屏风后备了热水,去洗。”
    居云岫一边说,一边细看他身上血迹,在分辨有没有他自己的血。
    战长林朝屏风后瞄一眼后,婉拒:“一会儿还要巡防。”
    居云岫眉心微颦:“叫扶风去也一样。”
    自从赵霁潜逃后,战长林便一直忙着部署,邙山里的每一处陷阱都是他亲力亲为安排的,今日又浴血奋战一夜,居云岫不信他不疲惫。
    战长林低低一笑:“想栽培下属,还是心疼我?”
    居云岫乜他一眼,看他似不肯就范,便要起身,这回轮到战长林喝止:“别过来,腥气重,我去洗便是了。”
    说是喝止,可语气格外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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