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长林信手抓了一只,握拳伸到居云岫面前。
    居云岫知道他在做什么,揶揄道:“幼稚。”
    战长林不以为然:“真不想看?”
    居云岫道:“车里有光,看着也无趣。”
    战长林便把烛灯吹熄了。
    车厢里一瞬间遁入黑暗,战长林摊开手,一只萤火虫从他掌心里飞出来,绿幽幽的荧光映在居云岫眼睛里。
    “我看你刚才都没吃多少,最近食欲不好?”
    黑暗里,战长林开始聊着家常。
    居云岫声音不由放低:“没有。”
    战长林:“还以为你怀上了。”
    居云岫:“……”
    战长林悄悄靠过来,声音贴在耳畔:“真没有?”
    居云岫扭开头,沉声:“没有。”
    战长林一半庆幸,一半也有点隐秘的失落,想到上回对她的承诺,道:“先前在长安太忙,忘了找云老配药给我,明日你让程大夫过来一趟,我跟他提一提。”
    居云岫知道他是要跟程大夫要不会受孕的药,脸颊赧红,突然很庆幸他吹熄了灯。
    “不必多此一举。”
    “什么叫多此一举?”
    “吃了也用不上。”
    战长林眼神一锐,知道这话背后的意思了,声音压下来:“居云岫,我知道你那夜不痛快,所以才跟我行房,可这种事,开弓没有回头箭,你休想提了裤子不认账。”
    居云岫耳朵发烫,想到上回的情形,再次申明道:“我说过,我并没有原谅你。”
    战长林道:“两码事。”
    居云岫不明白这怎么就是两码事。
    战长林道:“你尽管不原谅,也尽管跟我恩爱,我不介意的。”
    居云岫辩不赢他,又转开脸。
    战长林靠近道:“你再转,脖子就要断了。”
    居云岫恼得回头,脸颊贴着他唇擦过。
    心里本来就蠢蠢欲动着,这一擦,似有意,也似无意,然而无意更撩人,战长林没法再忍耐,头一低,吻上去,思绪跟上来时,车厢里已发出令人心颤的呻吟声。
    居云岫被抵到车壁上,承受着战长林炙热的唇。
    战长林很会亲人,这也是那夜居云岫没有办法拒绝他的一点,他的亲吻,或是霸道,或是温柔,或是狂狂如骤风,或是绵绵如春雨,每一次,都会让居云岫沉沦,迷失,放弃。
    以前,是放弃那些世俗的偏见。
    现在,是放弃心里的不甘心。
    夜径开阔,马车驶出树林,车厢里的那一只萤火虫早已不知何时飞出窗外,深浅交错的树影投映在黑暗的车厢里。
    战长林唇贴着居云岫耳鬓摩挲:“什么时候再回来?”
    居云岫声音已哑:“不知道。”
    战长林要求:“下次留下来陪我。”
    居云岫没答应。
    战长林便再吻回去,要吻到她答应为止。
    第73章 .  谈判   “明日,你我签下和离书。”……
    已是夤夜, 秋水苑上房里燃着烛灯,一人坐在案前,身形颀长, 眉眼阴翳, 交握在一起的手背凸着淡青色的筋。
    翠晴、流霞两个丫鬟屏气噤声站在门外, 手里都捏着一层冷汗, 心悬在喉头口,直到那声“夫人回来了”传入院里。
    “夫人回来了!”
    流霞如蒙大赦, 拔腿跑去相迎。
    居云岫领着璨月走入垂花门,裙琚飘曳间,两个丫鬟迎面赶来,又是行礼,又是询问,脸上全是慌张、焦灼。
    居云岫眼朝上房处展,看到一排灯火通明的门窗, 大概明白翠晴、流霞为何忧心至此了。
    走进上房,赵霁果然等在里面。
    他已换下今日那身官服, 一袭藏青色圆领锦袍映在烛光里, 色泽黑压压的, 跟他身上敛而不发的冷气交相辉映。
    这是大婚以后,他第一次出现在这间屋子里。
    居云岫抬手,示意璨月离开,后者紧跟着屏退翠晴、流霞,关上屋门退下。
    屋外夜光被门扉阻隔, 此起彼伏的虫鸣声也仿佛被尘封,烛光烨烨的屋室里,落针可闻, 阴影压地。
    “相爷想明白了?”
    居云岫在赵霁面前站定,袖手于前,目光清冽而沉静。
    赵霁靠着椅背,交叠在一起的大拇指上下一动,第一次对这双曾令他辗转反侧的眼睛产生厌恶之情。
    “告诉我她人在何处,否则,一切免谈。”
    居云岫能从他语气里听出隐忍的憎恶,想到那一个叫“秦岳”的渔夫,忽然对赵霁产生一种近乎悲切的同情。
    五年前,他奉赵氏家主之命前来肃王府联姻,风神潇洒,英姿翩翩,在长安、洛阳两座城的瞩目下向她求娶,结果败给一个无父无母、无家无族的草莽之辈。
    今日,他稳坐相位,权倾朝野,低下头颅爱上一位酷似她的侍妾,最终,又败给一个目不识丁、卑不足道的渔夫。
    居云岫既感觉可悲,也感觉可笑。
    “长安。”
    案前,赵霁眼神明显一阴,再问道:“为何会在长安?”
    居云岫避重就轻,道:“我们既然要用她来请相爷入阵,自然会把她安置在最安全的地方。”
    赵霁皱眉,欲言而止。
    他其实想知道的是心月是如何被找到的,被找到时,是怎样的情况,身体可还康健,腹里胎儿情况可还平稳,那夜在船上,又到底发生过什么,她究竟是自己不慎坠湖,还是真的被云雀推下去的……
    可是这些疑问实在太多,也太琐碎,他问,多半问不到答案,反倒显得自己太在意,太容易被对方拿捏。
    “入阵不可能,我可以替你保守肃王府的秘密,也不向陛下告发居胤一案,明日,你我签下和离书,你带着你的人回长安,我派人接回心月,你我从此一刀两断。”
    赵霁说出这番话时,心里还是有阵阵的钝痛,毕竟,他是真的想过要跟居云岫做夫妻。
    居云岫显然也没有想到赵霁会给出这样的方案,不过转念一想,如此清醒而决绝的对策,的确是他一贯的作风。
    “是我低估相爷对晋王的忠心了。”居云岫睫羽微垂,道,“只可惜肃王府为这次大婚倾尽所有,如若就此离开洛阳,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赵霁眼底阴影更深。
    居云岫坚定道:“拿不下晋王,我是不会离开洛阳的。”
    赵霁道:“你就不怕把自己折在这里面?”
    居云岫道:“死得其所,不亦快哉。”
    赵霁薄唇深抿,忽然道:“武安侯是谁?”
    居云岫拒绝回答:“来而不往非礼也,相爷半点诚意都不肯给,我又岂能坦诚以待?”
    赵霁沉默。
    居云岫眼神明亮,等待他回应。
    良久后,赵霁道:“飞鸟尽,弹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且不说晋王是我亲手扶上皇位,就算不是,你肃王府大业既成后,又岂会容下一个忠义全无的变节之人?”
    叛军造反,两年以内分崩大齐尽半江山,晋王仓皇弃都,一面倚靠赵氏,一面又戒备赵氏,而朝堂不齐心统一,反倒党争不断。就眼下这个局面来推断,晋王的天下的确是摇摇欲坠了,居云岫今夜的话,不是不令人动心,但是赵霁也深知,肃王府如今需要他,不过是看中他权相身份,想借他更快一些地篡位夺权,他日晋王倒台,肃王上位,第一个被卸磨杀驴的必定是他。
    居云岫听到这里,心知已打开他第一层心结,缓声道:“自古良禽择木而栖,晋王暴虐多疑,昏聩自大,如今山河尽失,日薄西山,相爷另择明君,乃是为天下英豪树立榜样,肃王府为何不容?”
    赵霁自嘲一哂:“肃王府容,苍龙军也能容?”
    居云岫望向他。
    咫尺间,彼此眼底寒芒涌动,昔日那场震动寰宇的惨案也再次掠过睫端。
    居云岫道:“雪岭一案,有相爷的手笔吗?”
    赵霁肯定地道:“没有。”
    居云岫反诘道:“那相爷怕什么?”
    赵霁默然不语。
    居云岫盯着他的眼睛,道:“晋王杀我父兄,灭我苍龙,是以我肃王府要反,要他晋王府血债血偿,赵家既与此案无关,相爷又何必忧心祸及自身?一旦你我结盟,共同的敌人便是昏君,共同的志向便是天下,他日四海承平,八荒匡宁,丞相一位,仍然留给洛阳的玉面公子,大齐最荣耀的士族,也不再是什么长孙氏,抑或王氏,而是洛阳赵氏。”
    赵霁抿紧唇,听到最后,眼神里已有明显的松动,可是他仍然不肯表态。
    居云岫微笑道:“相爷是觉得我说话没有分量吗?”
    赵霁道:“不喜欢听承诺,这是你的原话。”
    居云岫笑意微滞。
    没错,这一句的确是当初他到奉云来接她时,她亲口对他说过的话。
    居云岫唇角笑意添了几分冷峭,道:“那不如各退一步?”
    赵霁蹙眉。
    居云岫道:“我今日不求相爷明确表态,只跟相爷做一笔交易,交易成后,我命人把心月毫发无损地送回赵府,至于后面要如何,听凭相爷心意。”
    赵霁道:“什么交易?”
    居云岫道:“推迟北伐计划。”
    赵霁竟没有犹豫,道:“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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