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长林:“反正你戴着帷帽, 丢的全是我的脸, 有什么要紧的?”
    居云岫不想再跟他交流, 转开头。
    战长林无奈,从怀里拿出那只玉镯来,要给居云岫戴上。
    居云岫挣开手,不给他碰。
    战长林举着玉镯道:“十两呢。”
    居云岫望着窗外的街景,讽刺道:“亏了?”
    战长林心里肯定是觉得亏的, 可眼下跟她相处一块,回忆起昨夜种种,便突然释怀了, 回道:“倒也不是,毕竟春宵一刻值千金呢。”
    居云岫脸上的霜更厚了。
    明明昨天夜里只是相伴而眠,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做,可被他这句“春宵一刻”一点,意味就瞬间大变了。
    战长林偷瞄着居云岫,故意再添一把火:“不要也好,我收着,便算是你送我的第一个信物了。”
    说着,就要把那玉镯揣回怀里,居云岫回头。
    战长林举着玉镯放在她眼前,乖乖坐着,英气的眉一挑。
    居云岫一口气只能憋回来,拿回玉镯。
    战长林靠回车壁,笑着道:“乔瀛那边联系了没?”
    居云岫正愁没地方洗涮他,闻言道:“乔瀛是谁的人,谁自己去问。”
    战长林道:“郡主大人这时候倒是想起来乔瀛是我的人了?”
    居云岫不理他。
    战长林趁机道:“话说回来,居松关到底给你分了个什么官?为何连乔瀛都能听你吩咐?”
    居云岫眼神微变。
    战长林探近道:“不会比我的官还大吧?”
    居云岫转开脸,道:“阁下是苍龙军副帅,太岁阁阁主,除了哥哥以外,还有谁的官能比你的大?”
    战长林半信半疑,明面上说的确如此,可谁知居松关有没有在背地里做什么手脚?
    “那你是管什么的?”战长林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决定刨根问底。
    居云岫道:“入洛阳赵府,策反赵霁。”
    这一点战长林知晓了,只是这最多算是内容,不能算是“管什么”,战长林于是再换种问法:“就没个实际的官职?”
    居云岫道:“必要时,太岁阁全员都可听我差遣,不需要实际官职。”
    “全员都可听你差遣……”战长林眼神审度,扯唇,“那不是也包括我?”
    居云岫道:“你不服?”
    战长林讪笑:“倒不是服不服的事,就是想弄明白,咱俩之间到底谁上谁下,要是意见不统一了,到底该听谁的。”
    居云岫不客气地道:“自然是听我的。”
    战长林点头,道:“那就还是你上,我下嘛。”
    马车拐过市井,周遭环境安静下来,居云岫神色忽然一变。
    战长林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不要瞎想。”
    居云岫目光已如箭镞一般射在他身上。
    少顷后。
    “停车。”
    马车应声停在墙边的一棵老槐树下,战长林看着居云岫冷冰冰的脸,识趣地抿住嘴唇。
    然而为时已晚。
    “下去吧。”
    “身上还有伤……”
    “我上,你下,现在我命令你下去,下吧。”
    “行……”
    树叶的风里沙沙作响,一辆双辕马车扬尘而去,战长林站在树下,摸摸鼻子,反省道:“欲速则不达。”
    数日后,洛阳赵府。
    临近大婚之日已仅剩十日,整座赵府却仍然半点喜气也无,赵老爷子心急火燎地在屋里打转,想起这些时日来的糟心事,额头暴着青筋。
    “这长乐郡主究竟是娶还是不娶?”
    丫鬟屏气噤声地侍立在角落里,眼睛都不敢抬,只有管家敢劝道:“老爷息怒,大少爷惦记郡主这么多年,不可能不娶,眼下就是还跨不过心月这道坎,容他再伤心两日,到时候郡主一入门,这事儿也就自然过去了。”
    提及心月,赵老爷子叹气声更重,想到那位即将入门的长乐郡主,眉间褶皱也更深。
    “一朝权相,偏在这内宅之事上屡犯糊涂,天下女郎那样多,要怎样的没有,他倒好,盯着一颗丧门星不放,可是给我赵家长脸了!”
    这一句“丧门星”出来,更把丫鬟们唬得一震,管家也急道:“老爷,肃王府如今是没落了,可郡主仍然是先帝册封的郡主,是今上的亲侄女儿,这话要是传出去,指不定会落人口实,招来祸端啊。”
    赵老爷子拂袖在榻前坐下,回想刚刚那句,自也知口无遮拦,有损皇家威严了,胸口顿时更憋闷。
    管家及时地送上一杯茶,赵老爷揭盖喝了,胸口还剩下一半郁气,发泄道:“福安呢?叫他去盯着琼园,怎么半天没个动静?”
    正说着,一人从屋外急匆匆赶来,禀道:“老爷,有动静了!刚刚延平从府外领了个人回来,一径带到大少爷院里去了!”
    屋里二人闻声一凛。
    赵霁坐在书斋里,手里握着一只金镶琥珀耳环。
    耳环的主人叫心月,是他六个妾室里跟他时间最短、长相最酷似居云岫的一位。
    半个月前,赵家阖府在城郊的南湖上乘船举办家宴,心月中途离席,前往船头吹风散心,不多时,天降暴雨,画舫在风雨雷霆的袭击下紧急返岸,众人仓皇下船后,准备乘车回府,却意外发现身怀六甲的心月失踪了。
    同样失踪的,还有贴身伺候心月的丫鬟。
    次日,暴雨停歇,赵府家丁从湖上打捞起丫鬟溺亡的遗体,却没有发现心月的踪迹。
    家丁搜寻一日无果,上报官府,又一日,赵霁从茂县奔来,亲自主持大局,派人把偌大的南湖里里外外翻了个遍。
    心月仍然下落不明。
    熟悉南湖水况的船家说,湖水连江,暴雨夜水势凶猛,尸体多半早已顺着湍流被江水冲走,赵霁当场心如死灰,却仍咬着最后的一点希望,派人火速赶往江口,沿着水势一径搜索。
    至今,一无所获。
    那个暴雨夜仿佛是地狱裂开的缝口,直接把人整个的吞了进去,留下的,只有甲板上的一只金镶琥珀耳环。
    赵霁依稀记得,这只耳环,是他送给心月的第一份礼物。
    也是唯一的一份礼物。
    窗外落日西沉,残阳照在手心里,耳环坠着的琥珀光泽愈亮,像一颗凝垢的血珠。
    赵霁定睛看着,眼睛里也一点点迸出血丝来。
    屋外传来叩门声,是延平求见,赵霁收拢手掌,定了一会儿神后,方传令入内。
    延平显然有事禀告,入内行礼后,立刻便道:“大人,查到了!”
    赵霁掀眼。
    延平忙道:“不是……姨娘的下落,而是当夜的目击者。”
    赵霁眼底的光明显在一刹间熄灭下去。
    延平道:“当夜在南湖上,有一艘渔船离府上的画舫很近,暴雨下起来时,船上的渔夫正在收网,正巧看到了姨娘落水一幕。”
    赵霁下颌绷着,想到那个情形,声音更冷:“渔夫人在何处?”
    延平道:“就在屋外。”
    “带进来。”
    不多时,一个身形瘦弱,皮肤黝黑的渔夫被延平领进屋来,赵霁盯着此人瞎了的一只眼睛,眉头一皱。
    渔夫始终敛着眼,没敢抬头,走至书案前,规矩地跪下行礼,道:“草民叩见大人。”
    赵霁道:“暴雨那夜,你亲眼看到赵府画舫上有人落水?”
    渔夫回是。
    赵霁道:“如何落水的?”
    渔夫犹犹豫豫,没吱声。
    赵霁道:“答不上来,就给我滚出去。”
    渔夫一哆嗦,伏低上身,道:“大人息怒,大人的那位姨娘……是被她身边的小丫鬟推下水的!”
    赵霁瞳孔一缩。
    延平警告道:“大人面前,你若敢有一字谎言,立刻拔了你的舌头!”
    渔夫惊道:“大人明鉴!草民虽然瞎了一只眼,但眼力远在一般人之上,不然也不敢在夜里出船,大人这些时日寻的那位姨娘,当真是被那小丫鬟推下去的!当时二人拉扯在一块,姨娘好像还大喊了两声,奈何天上电闪雷鸣,船里又在奏乐,根本没人听着,紧跟着一声雷响,两人就直直地从船上载到水里去了……”
    赵霁森然道:“你是渔夫,亲眼看到有人落水,为何不救?”
    渔夫忙道:“回大人,草民第一时间就下水了,可您也知道,当时狂风暴雨的,水底下又黑麻麻一团,两艘船相隔也有三十丈远,这就是草民想救,老天也不肯开眼啊!”
    赵霁抿紧唇,气压凛如严冬,渔夫战战兢兢,又把这些时日如何惶恐、如何犹豫讲了一遍,悔恨自己不该胆怯,应当早些站出来说出实情。
    赵霁不想再听,闭上眼睛道:“带走。”
    “是。”
    延平领走渔夫,回来时,赵霁闭目靠在椅背上,憔悴的脸庞如凝着一层冰。
    “那丫鬟的尸首在何处?”
    延平道:“前日由家人领走了。”
    赵霁道:“收回来,派仵作验尸,再查彻查其身份。”
    延平犹豫道:“这时候……只怕人已经入土了。”
    赵霁面无表情,道:“那就把坟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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