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球场的争议   各式各样的月饼
    自火天到霜郊, 天气是一日日的凉下去,再过些日子都能穿夹袄了。尤其是今年雨水格外多,让人想出门也无处可去。
    前几天大雨过后, 总算晴空一望无边, 嚷着腿疼的老人也挪到巷口晒太阳。闷了好多日子的公子小姐们算是家雀出笼,卯足了劲要把前些日子没玩的、没吃的都找补回来。
    出门者众,林绣自然求之不得, 备菜的分量都成倍增加。京中除了食肆忙碌、勾栏嚷乱之外, 马球场也是纷纷拥拥。
    场上秋意正好,三面矮墙围着, 另一面则是供人歇息观赏的亭台。贵女们一袭紧腰胡装打马球, 在灰扑扑的一片格外亮眼。
    挥杖击球,一气呵成。陶如蕴坐在枣红大马上, 笑容中很有几分得意。
    几场下来,额头已是薄汗莹莹。
    场中太阳有些晃眼,陶如蕴骑至阴凉处,早有仆从提着水囊侍候。身旁也有小姐们来歇息的, 喝罢水正聊得热络。
    刻意压低的娇笑声传入耳朵,无非又是绣娘新织的花样,或是场上的哪家公子。前些日子雨水把花和人都打蔫了, 除了赏花宴办不成,各大家的集会也纷纷推迟。今日正好官员休沐, 少女们好不容易有机会觅得良配,自然不能放过。
    “这位公子就是刘少卿。”
    “他身旁那位恐怕就是陆相吧。”
    又听另一人补充,“还真生得一表人才呢。”
    陶如蕴眯起眼,实在冤家路窄。不过看他一袭胡装,宽肩窄腰的, 倒也当的起一句夸赞。
    再看旁边几人,要么弱柳身段,要么虎背熊腰,凑在一块不知说什么话,罢了还挤眉弄眼地笑。陶如蕴移回眼神,这届官员们质量真是堪忧。
    球场最中那人戴幞头,蹬黑靴,月杖一挥,球像流星破空似的,叫人移不开眼。贵女们再看一会,果然由他正中先筹,不由小声欢呼起来。
    女儿家的议论总是轻柔的,风一吹就落入暖融似含羞的柔光中。衬托下就显得不远处几个男子声如洪钟,一会云此女身姿不够窈窕,一会又笑哪人踩了裙摆。
    穿着丹碧长纱的女郎拿帕子轻掩口鼻,扯出个讥诮弧度,“看来大丈夫不光心系天下,也烦忧女子的裙摆。”坐着歇息的女郎们闻言都会心一笑。
    被评头论足的对象却是笑不出来,背对着站在角落里神伤。
    那女郎向不远处一孤零零的人影指去,“这是哪位?”
    身旁的李三小姐忙接话道,“是安阳郡主。”
    想起京中那些谁与谁不和的传闻,她瞥一眼默不作声的陶小姐,又补充一句,“安阳没往日的跋扈劲,还怪可怜见的。”前些日子她带发修行,让不少好事之人当作谈资。
    陶小姐不像自己想的那样,闻言只是冷漠一点头。李三小姐机灵地转开话题,谈论起中秋时的新鲜吃食。
    阳光正好,有些晒人。夫人小姐们都在凉亭里坐着休息,瓜子就嗑了几盘。
    脚下石头看着碍眼,陶如蕴一脚踢开,心生烦闷。过了会,她到底放下茶盏,走出阴凉地。
    “问郡主安”
    安阳转过身子,抬起眼来看她。
    陶如蕴指向左手边站着的议论者,“你觉得这人长得如何?”
    不等安阳回答,她自己先扬起眉梢,“肥头大耳。”
    眼里的黯淡消散几分,安阳勾起唇角,“确实如此。”
    被称“肥头大耳”的方大人身旁站着个子不高的男人。陶如蕴远远看向他们,“那陈文远呢?”
    “大腹便便,貌若蛮夷。”
    “至于那人”
    丹碧纱裙的女郎也走过来,“长舌鬼一般惹人嫌。”
    几人认真品评一番,到底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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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围胡帽,脚踩长靴,几个熟面孔高坐于马上,说不出的风姿。女子惯常穿柔软宽大的衣裙,如今场上皆是掐腰劲装的,别有番美丽。
    果真“玉铵初跨柳腰柔”,林绣扒拉着面前的高草,坐在远处小丘上看球。此朝马球运动极兴盛,连后宫中都设了宫廷马球女子队。
    今天没什么风,地上的水渍也干了。白云来去,日头高悬,像月饼里的咸蛋黄似的,溶着柔和的金色。
    陶如蕴稳稳当当骑在高头大马上,神气好比那戴花出游的状元郎。提起状元林绣收回扯远的思绪,向阿陶招招手。
    见她只坐在一旁观看,陶如蕴朝林绣伸出手,“上来吧。”
    林绣挠挠头,“我恐高。”更严格的来说,她是有驾驶恐惧症,虽说面前这匹马儿算不得什么正经的交通工具。
    陶如蕴一噎,翻身跳下马。
    刚才看到她和安阳说话的人窃窃私语,“安阳?她怎么来了。”
    陶如蕴凝眸,勒住缰绳向后朗声道,“来吃点东西吧。”
    几人纷纷噤声,其中也有爱吃的闻声而来。
    既是来宣传甜品店的,林绣今日做了不少准备,把如意馆吉祥物也领来。贵女们大都是爱猫的,见了它格外的欢喜。
    “好有福相的狸奴。”
    “机敏又灵动,甚好。”
    林绣只是笑,又看看它那张痴痴呆呆的大脸,实在不敢苟同。
    来福在人前是个可爱的,知道主人对它寄予厚望,因此格外努力地卖弄。它摆摆腰,一屁股挤进其中一位小姐的怀里,柔媚地“哦咪哦咪”叫。
    手臂上重量一增,李小姐脸色变了一下,仍然笑着闲谈,只是绝口不提自己也想养猫的事了。
    陶如蕴趁她们聊天的功夫,强行把来福抱回来。说是抱,其实更算是托举重物一样。
    食篮一掀开,几人面上都有些惊讶。另一波刚打完比赛的贵人们循着香气也凑过来。
    眼下快至中秋,各家点心铺子明里暗里较着劲。自来红、自来白、翻毛月饼,正儿八经的京城月饼让人快挑花了眼。
    油纸一裹再一扎,麻绳翻几个花,就把花花绿绿的衬纸翻到外头。至于衬纸上多印店铺名称,也有心思活络的,写几句讨巧的吉祥话。
    月圆饼圆人团圆,本来极好的事,可惜在口味上容易闹矛盾。经过现代的月饼战,林绣深以为然,不论哪款月饼,不被黑都不算好月饼。1
    枣泥的太腻,黑乎乎一团糊在喉咙口,让人上气不接下气。不是说有人就是吃枣泥月饼被噎死的嘛。五仁月饼花纹像皮鞋底,饼皮干硬,咯牙还呛鼻子。黑店不要钱似的往里加糖,吃一口就能喝一壶水。
    至于鲜肉的,食客们大多撇嘴,有那功夫干嘛不吃烧饼呢。
    经历纷纷扰扰,林绣还爱吃月饼属实不易。譬如读到贾母吃的“内造瓜仁油松穰月饼”时,总是唇齿生津。
    据说光馅料就十余种,黄冰糖、松仁、核桃仁、瓜子仁不要钱似的往里加,再用猪油和起来,揉成光滑的小团子。烤好后外壳微鼓,金黄酥脆。何况没有青红丝,想想也好吃。
    等到自己上手才明白其中端倪。林绣试卖了几批,销冠当属胡麻油红糖核桃月饼,和黑芝麻椒盐咸酥馅的。上面刻桂树玉兔、月宫嫦娥,取个圆圆满满、甜甜蜜蜜的心思,再用礼盒包好绸缎一捆,漂亮的让人舍不得吃。
    保不齐有那口味清奇的客人,林绣还做了几个云腿和鲜肉月饼。现烤出来的咸口月饼皮更薄些,层层起酥。热烫的猪肉油汁冲过月饼皮,缠绵在舌尖。
    林绣扇着热气,吃了两个又想,可惜紫藤花和现在不是一个季节。不然做成藤萝花香馅,加青梅果脯切的小丁,真可谓冷香萦齿。
    此刻鲜肉月饼虽没了刚才的滚烫,摸在手里仍然是热的。巴掌大一个齐整装了半盒,转眼间扫荡一空。
    剩下的食盒还没打开呢,几人看向她的眼神更充满了期待。
    烤月饼的模具容易把冰皮压碎,只能另外打一套压模。没有条件就创造条件,林绣到底还是做出几十个。
    外表莹然如玉,模样格外玲珑。加了茶粉的绿皮和白皮在模具中融为一体,尝起来极甘旨柔滑。
    不用碱水,也不消烘烤,清清爽爽的一个,和它同在一筐的五仁月饼都要自惭形秽。
    几人刚才就吃得舒心,现在把冰皮月饼拿在手里,都舍不得吃下去。
    几种各式各样的月饼摆出来,又过来不少人。有位生面孔的公子买了五仁馅的拿着吃。吃罢不急着返场,眼神总向这边看来。
    陶如蕴忍不住开口,“公子可有话要说?”
    “早闻陶小姐美名,今日一见,才觉风度非凡。”他鼓足了勇气开口。
    “连吃相都文雅异常。”
    陶如蕴难以置信地眨眨眼,衣襟上的月饼渣子落了一地。再一抹嘴角,还粘着鲜肉月饼上的芝麻。
    这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功力还未修炼成熟,在场的几个贵女面上也有些绷不住,险些笑出声。
    林绣使劲掐自己手指,钱老那著名的话怎么说来着,拍马屁跟谈恋爱一样,不允许第三者冷眼旁观。
    光吃月饼多噎人,于是到店里喝壶茶就成了顺理成章。
    不等林绣提出来,丹碧纱裙的女郎先拍落在衣服上的残渣站起身。陶如蕴冲她一歪头,“走吧。”
    林愣了片刻,立马换上笑颜,“几位这边请。”
    第40章 月下的心思   辣炒蟹和文人菜
    贵女们看着身材纤瘦, 吃吃喝喝半晌,竟把店里的凉切荤盘席卷一空。
    林绣往上端奶油小馒头的时候,那位碧裙女郎正啃着麻辣兔头, 辣得“嘶嘶”直扇风, 两个指头都是红油。
    撤下吃空了的烧鸡,再和盘里的点大馒头一比较,林绣怎么看这道袖珍馒头都像是上错了。
    午间日暖, 几位女郎还要了坛凉酒。梅子酒度数不高, 敞开了喝却未必不能醉人。还好几位上头之后并不耍酒疯,只是非要给林绣介绍郎君。
    难得的畅快之后, 不免嘴上没个把门。陶如蕴说出来的话把隔壁桌吓一跳, 臊个大红脸。
    林绣被拉着作陪,索性也喝了些, 在店里时还能勉强不醉。等把她们送出门,酒劲才上来,被庄娴和苏柔咬着牙合伙抬回卧房。
    自个儿掩紧门睡了一下午,再醒来时, 外间已有食客进出。谈笑声吵闹声一股脑地涌进耳朵。
    天色昏暗,回忆也杂乱无章。过往种种,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闪过, 让人平添几分愁绪。包括开店的记忆,以及前二十年的仿佛做梦的人生。
    还没到深夜抑郁的点呢, 林绣想撑着坐起来,头脑仍昏昏沉沉,不听指挥。
    她索性重新闭上双眼。之前还专为此事查过资料,据说是因为睡一下午破坏了完整的睡眠周期才起床困难。
    隐约能听到风拂动黄叶,不是柔软的春声, 而是秋风独有的干脆利落。
    林绣躺在床上,莫名的怅然若失。怪不得“一场斜梦酒醒时”,才看见“斜阳却照深深院”,多寂寥的一件事。
    正想些有的没的,眼前突然亮起来。
    “噌”声划开灯盏,来福欢快地一跃,从桃枝怀里压到自己身上。
    林绣下意识地抬手挡住眼睛,才逐渐适应明亮。油灯晕着暖色调,算不得,而像栗子壳表皮软熟的光。
    “来福,下来。”桃枝看林绣脸色痛苦,赶紧把肥猫抱下来。
    “倒是和撵狗一样。”松了口气,林绣恢复成生龙活虎的笑模样。不过抚着胸口又想,这高度,这重量,她深深怀疑自己被压出内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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