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残暴的行径自然遭到了朝中原本其他皇子派系的愤恨声讨。
    然而
    当天夜里的血直接从宣和殿流到了东大门。
    经此一夜后朝中一片沉寂。
    与此同时,各地讨伐伪王的声音却越发大了起来。
    远在北地,与朝中无甚联系的北定军也收到了驰援京城调兵讨伐的书信。
    京城中能把信送到这里的人没有几个,楚路沉着脸盯着那封某个小兔崽子的亲笔书信看了半天,低气压地去点将调兵。
    楚路当然看出了陈因的意图?
    希望北定去京城。
    希望送出这一份拥立之功。
    楚路对于陈因的能耐还是信任的,既然能把事情搅到这地步,他肯定有处理残局收场的法子。
    可这会儿偏偏紧急来信求援。
    一副叔父您再不来、您侄子就死定了的语气。
    这说法还是真的
    自个儿去涉险?
    还是故意的。
    真是几年不见,胆子肥了
    就不怕玩脱了,真的把小命送了?!
    *
    另一边,无意中得到消息的柴铎简直是着急上火到嘴边起了一圈的燎泡。
    在大多数情况下,柴铎都愿意装聋作哑,必要的话当个傻子也没问题。
    但是眼下这明显不属于大多数情况啊!
    他要是再当聋瞎下去,以后说不定就成了个真聋瞎了!
    那封调令求援信总之不管是什么,它肯定有问题啊!!
    六州收复之后,北地和南方也不再像以前一样毫无往来,南方的消息也会传到这边,更别提柴铎在京城里经营了那么些年,也有些自己的渠道。
    因为早知道那位十六皇子不可能是什么简单人物,他对此也多有留意,果然发现了些蛛丝马迹。远的不消说,就是驻守京北的虎营、狭涉关的驻守,里面都绝对有他的人。
    在北定的这些年,柴铎对手里有兵的是大爷这个道理可谓是再明白不过了。
    而且那位刚刚称帝的三皇子现在是什么名声?
    十六皇子现在动手,甚至都能称得上一句人心所向。
    可他偏不、偏偏不动!
    多此一举地调驻守在边疆的北定军。
    在这个多等一天就多一天变故、多一天危险的时候,他却故意舍近求远,调了就算急行军也需数日到京城、中间还要渡河的北定。
    要知道现在的北定可不是当年的北定。
    六州收复之后,这位谢将军就有意地在削减军队规模,或是送返回乡、或是为各州戍卫
    如今还留在军中的,虽然却是精锐,但论规模也只是一只普通的驻守边疆的戍军而已。
    柴铎脑中一瞬间闪过数个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事迹。
    史书上这些典故简直多到不能再多,历来功高震主的有几个有好下场?!
    作为同盟,谢将军为那位十六皇子是呕心沥血了。
    但是问题就在于他们现在还是同盟吗?
    那位十六皇子离登临帝位可只剩一步之遥了。
    要是他的身份真如柴铎所猜测的,那这会儿可是消灭这个秘密最好的时机。
    任何一个皇帝不、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放任自己的身家性命系于别人之手
    柴铎越是想,越是觉得这就是个明晃晃的陷阱。
    看看这位十六皇子的手段吧
    兵不血刃地干掉了所有竞争者,甚至都不必他亲自动手。
    不管是屠戮兄弟还是弑父之罪,所有的罪责、所有的骂名都是那位三皇子,也就是现如今的新帝一力扛起来。
    他却干干净净的,一点儿都不沾。
    甚至事成之后,还能捞上个讨伐暴王的美名。
    一箭双雕。
    如此心机手腕,简直令人胆寒。
    柴铎都能猜到接下来的发展
    谢将军南下遇伏身亡,皇十六子痛而为之报仇。
    又是一次一箭双雕之计。
    既彻底解决了谢路这个隐患,又赢了北定的军心
    甚至于三皇子若还有残党,这一下子就和北定不死不休了。
    这分明是一箭三雕!
    至于设伏的真正幕后黑手是谁?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不管是谢路、还是三皇子。
    作者有话要说:
    #
    柴铎:#我真是害怕极了.jpg#
    第206章 将军13
    柴铎急到现在这模样, 当然不是忠心耿耿到为谢路的生死担忧。
    忠心这个词就连柴铎自个儿都不会把它和自己扯上关系,要是他真有半点这东西,必定活不到现在。
    但是眼下的状况可不止谢路一人的生死。
    那位十六皇子接手北定的第一件事会是什么?
    柴铎可太知道了, 哪位新官上任不会对前任的亲信来一波大清洗?性子仁厚些的,把人打发犄角旮旯领个闲职,若遇上那些心狠的,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柴铎知道自己在北定军中还远远称不上亲信的范畴,甚至于信任度比一个普通的将士还要低些,但是他的情况又跟那些人不一样。
    但凡读些史, 又在大昌当过官,特别还是武将, 对于谢路这个名字都不会陌生。
    他又整整在北定军中呆了五年,只要不是个傻子, 这么长时间、必定有所猜测了。
    柴铎是真的愿意当个傻子的。
    但是他愿不愿意但又有什么用?!重要的是对方得要相信啊!
    而信不信这个问题
    不是还有句俗话叫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吗?
    就看这位十六皇子在京城的所作所为,像是个心慈手软的仁善人吗?
    反正柴铎是不信的。
    柴铎:
    他左思右想,好像哪哪都是死路,顿觉眼前一黑、前途无亮。
    当年这位谢将军开始着手裁减军队的时候,他就应该拼死劝谏、舍命阻拦的!!
    那是一群不通政事的榆木疙瘩,难不成他也是吗?!
    早在那时候,他应该就料到今天这一日的!
    好在现在也不晚。
    有谢路的民望在, 此刻振臂一呼,必定响应者云, 在北地称王立朝不消说, 说不定还能趁机渡江南下、一统疆土。
    想到这里柴铎的心不由砰砰跳了起来。
    从龙之功啊。
    要是事成, 那
    *
    柴铎打了一肚子腹稿,但是到头来半句没派上用场。
    他根本连谢将军的面儿都没见着,就被人堵住了。
    这位一向小心谨慎的柴大人难得硬气了一回, 挺直了腰板斥道:你让开!我有要事
    根本没说完,就被人单手擒住了肩膀,半推半搡地带了出去。
    柴铎:
    在这一群军汉中间,他就像一只可怜无助又弱小的小鸡仔。
    当然,若以体型来论,或许小猪仔更贴切点。
    没了要揪心的生死危机,就算军中的粗糙伙食也遏制不住柴大人年复一年横向发展的体型。
    程荣把人薅出了营帐就松了手,但是他人也没走,就那么双手抱臂、正堵在柴铎准备往前的路上。
    柴铎憋了满肚子气撒不出去,但是愣是没敢骂人。
    虽然就体型来说,柴大人占据优势,但是像他这种柔软的胖子,对面那位一拳能打死三个。
    一直以来都非常识时务的柴大人吸气呼气了好几回,终于把那到嘴边的喝骂压下去,挤出了一个不管怎么看都很勉强的笑,不知程将军有何事要与某商谈?若是不急,不若改日某亲自上门相访,今、今日某实有要事要同将军禀报,不知程将军可否行个方便?
    程荣没让路,但是倒是放下了抱臂的手,背着手用指节敲了两下刀柄。
    他半眯起眼好像笑了一下。
    这位程将军的笑惯常带着点儿让人手痒的挑衅意味,不过这一次却不大一样。
    柴铎只觉背后汗毛一竖、冷汗都下来了,他不期然想起了自己刚来北定的时候,对面送他那碗鸽子汤,再开口时,忍不住打了个磕巴,你、你
    程荣好像没有看见他这吓得快撅过去的模样,而是慢吞吞道:好歹也共事这么多年,有句话还是要送你的
    什、什么?柴铎咕咚地咽了一口口水,觉得腿有点儿打摆子。
    这几日将军事忙,恐怕没空听你那些废话。
    柴铎:什么?!
    他又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但这次的腔调却完全不同。
    忙?!忙什么、还能忙什么?!
    那是去送死啊!
    觉得自己每晚一步生命都危急一刻的柴大人差点儿跳起来就往前冲。
    之所以没能成行,因为对面的程荣指节一拨,腰间的长刀就出了鞘。
    寒光凛凛的刀刃差点闪瞎了柴大人的眼。
    柴铎:!!!
    他立刻认了怂。
    柴铎双手举过头缓缓往下压,一边注视着对方后退,一边忙不迭道: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程荣似乎叹了口气,但又好像没有,他道:这话正要送给柴大人,有些话说出口了可就收不回去了,柴大人开口前还是再好好想想罢
    他将出鞘的那一截刀刃推了回去,但却像是突然对刀鞘上的花纹感兴趣似的,将整柄刀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的比划着,口中慢吞吞道:这些年和柴大人共事还算愉快,若有可能,程某还不想明岁今日去祭拜同僚的时候,顺便探望探望柴大人。
    柴铎:!!!
    威胁吧?这绝对是明晃晃的威胁吧?!
    而且说什么共事愉快,把不想干的、难办的、磨人的活都扔给他
    他们可不就愉快么?!
    柴铎想说什么,程荣手中那刀就蹭地出了鞘,他只觉得脑袋旁边一缕风略过,几缕碎发摇摇晃晃地从他眼前荡过。
    柴铎:!
    他现在还能站得住,都多亏这几年历练。
    程荣已经彻底收了笑,柴大人莫不以为程某是玩笑话?
    锃亮的刀刃还反着光,柴铎要是以为这是玩笑就怪了。
    要是以往他早就怂了,但是这回不一样。
    要么现在死、要么以后死,左右都是逃不过,他还不如搏一把!
    程荣当然看出了他这一脸咬牙豁出去的表情,他有点惊讶这次这位柴大人竟然没被吓唬住。
    虽然存着点刻意吓人的心思,但是程荣这次说的也确实都是实话。
    不管是共事愉快,还是不想明年今天给他上坟都是。
    这位柴大人胆子不大、但想的却是不少。
    北定军中不都是蠢人,早些年军中裁人的时候,就有人看出这位柴大人的心思了,但是以他的胆子,要真让他说出来,恐怕得要了他的老命。既然连将军都没说什么,众人也就当做自己不知道、甚至乐得共事的有这么一个任劳任怨、能力还不错的工具人。
    这一次也是和上次差不多。
    程荣本以为稍微吓唬吓唬,以这位柴大人的胆子,人就被吓回去了,没想到竟然不管用了。
    好歹柴大人这些年任劳任怨、替大家伙儿扛了不少苦的累的,要是有可能的话,程荣还是挺愿意继续有这么一位工具人同僚的起码文书写得又好又快,让大家伙儿得了不少空闲。
    只是,想是这么想,但有些大逆不道、诛九族的话一旦说出口,恐怕就算是为定军心,这位柴大人都没法活着走出这个营帐了。
    程荣本来打算再吓唬吓唬的,但是看着这位柴大人脸上连惊悸都藏不住的热切,突然又觉得有点无趣。
    说到底、他们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不
    也并非如此。
    大军在握、坐拥半壁疆土,却仍旧本心不移、初心不改
    这样的人,又能有几个呢?
    就算从最初跟着谢将军的铁杆嫡系,敢说这一路走来、没有丝毫动摇吗?
    只不过,他们前面从来都站着那么一个人。
    如同战场上的帅旗、抬眼便能看到。
    带着他们始终不偏不倚地走在最初的道路上。
    他们要做的只是跟着,跟在他身后。
    最初的最初、他们想要什么?
    不过是一群流离失所的人想要片瓦遮身,想求粟米果腹而已他们想要自己所在的土地再无铁蹄践踏、希望自己的家园再不残破流离
    若是为了一人或者某几个人的野心再掀战乱,那不是本末倒置吗?然秀丽江山在畔、赫赫权势唾手可得,又有几个人能坐怀不乱?幸而他们跟着将军、也幸而是将军。
    程荣有时候都疑心,是不是上天看他们过得太苦,才于心不忍,派遣下了这么一位心怀仁慈的神明。
    他给予他们太多太多、却一无所求。
    若非神明降世、那只能是天生圣人了吧。
    至于朝廷京城那边
    他们、相信将军教出来的孩子。
    到底出于共事这么多年的情分,程荣收刀入鞘、转身准备离开之前,还是聊胜于无地提醒了一句
    这里可是北定。
    收起你在京城的那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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