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真是久远矣。”江海道,“看这巷子弯弯曲曲,不是侬带着,吾怕是行不出来!”
    “嘿嘿。所以幸亏江大叔你不是个贼!进到吾们法田庄,没有吾们带路,你根本就是进得来,出不去!”史进很得意地道。
    在田德贵和史进引着江海进到田富贵家的当口,就撞见了史进的父亲——史丛书。
    和田富贵和史进相比,史丛书的确是一本极其丰富的书,关于这法田庄的历史沿革,这洞天河的种种轶闻,史丛书都能娓娓道来。
    “吾听说进儿为难江郎中,这小混蛋,总是这么惹祸的,还希望江郎中不要介怀,侬也可以把他揍一顿,吾是绝不会护短的。”史丛书道。
    江海忙回道:“哪里,这进儿聪明伶俐,又踏实负责,真是侬教养得法!”
    史进一听,脸上笑开了花。
    史丛书一把揪住史进的耳朵,把他扯到一旁:“这小子胆子大,没大没小,吾正愁如此管教呢,侬一夸,他就要上天!”
    史进撅着嘴,脸上摆了个很痛的表情,然后翻了个白眼,做了个鬼脸。
    见田富贵要忙着烧水,江海忙道:“不忙了,先看看病人再说罢。”转向史进,“侬不是说有个屠大叔么?”
    史丛书接道:“那就劳烦江郎中了,老屠叫屠起早,老屠,哎,这,这样,也可以说是病,也可以说是伤。哎吾也说不清楚。侬看看就知道了。”
    江海随父子俩进了旁边房舍,这房舍一主室两偏室,中间一个小院子,史丛书径直请江海进了院子,一边叫道:“花妹子,郎中来了!”
    应声而出的一个女子脸现戚容,头发有些散乱,显然已经劳顿疲累了很长一段时间,见到史如书,象见到救星一般:“史大哥!”
    外面又进来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浑身上下汗水淋漓,背上背着一捆比他大两倍的干柴。
    “小冬哥!有郎中来看屠大叔了!”
    那叫“小冬”的孩子扔下干柴,眼巴巴地看着江海和史丛书。
    “花妹子,快迎江郎中进屋啊!泡杯水!江郎中进村还没歇脚呢!”史丛书道。
    那妇人慌忙道:“哎哎,哎哎,吾,吾先收拾收拾。吾——”她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那叫“小冬”的孩子一个箭步进了偏房。
    江海虽在屋外,但他当然可以“看”见这“小冬”到屋里做些什么,他正把床上的一塌糊涂的屎尿的垫褥从床里抽出来,裹了裹,又飞快地拿了拖把拖着地上的污迹。
    那妇人一脸为难:“实在进不了人——实在……”
    江海不等她说完,已闪身到了房里。
    恶臭。
    这是一种人体的各种排泄物和伤口化脓混合在一起的味道,足够让人把胃里的所有东西都吐出来。
    “小冬”吃惊地看着房门那光亮的剪影,然后再用力地擦着地面上的污迹。
    “江郎中,不好意思,这里的味道真的不好。”史丛书在后面道。
    “不妨。”江海道,径直走到床前。
    床上的这个人,四十来岁的样子,眼睛差不多快瞪出眼眶,大张着嘴,嘴角正流出不少腥臭的口水,腹部有两道伤口,都已快结了痂,但身下却发出细碎的“叽咕”的声音,显然还在不断地排泄着!
    江海把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看出他完全没有自主的意识。
    史丛书忍着翻腾的胃酸,“江郎中,侬看吾这屠家兄弟,半年前就是这副样子,一家人想尽了办法,也来过六七个郎中,都说没法子,起早也不知是什么怪病,虽说表面看没有什么反应,但还需要不断地吃东西,把这个家生生拖成了这个样子!”
    那“冬子”默默地放在拖把,到旁边拿块布把他父亲嘴角的流成一滩的口水擦去。
    “冬子”的娘手中拿了一个托盘,里面拿个杯盛了热水,端了进来。
    江海当然“看”见她把抽箱里最后几个枣子一并放进了杯里。
    江海掀开被角,屠起早浑身光裸,肚腹上青筋毕露,令人惊恐地扭动盘结着,而在那黑黝黝而又薄如透明的皮肤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缓地蠕动着!
    “为什么唔开窗户?”江海没有接递过来的托盘上的杯子。
    屠冬的娘赶紧答道:“一开窗户,起早样子就要吓死人,口角还沁出鲜血,浑身的肌肉都疼得抖成筛子一样,只有关上窗户,没有风和光的时候,他才能这么安静一点。郎中,吾们家穷,先喝口水罢。”
    江海道:“吾们出去说罢。”
    屠冬的娘一脸忐忑,跟着江海和史如书出了房。
    史丛书边走边轻悄地问道:“郎中,怎么样?”
    江海也不答话,到了院子里,看着四周的树木有点出神。
    “郎中,不号一下起早的脉么?”屠冬的娘小心地问道,端在手中的杯中的水仍冒着热气。
    史丛书向她扔了个让她禁声的眼色。
    跟出来的屠冬倚在门框边,上牙齿紧紧地咬着下嘴唇,静静地盯着江海的背影,眼睛露出凄苦绝望的神色。
    史进狠狠地皱着鼻子,极力掩饰着想吐的感觉,已跑到门外凶凶地喘了几口大气。
    “这里妖兽的传说可多?”冷不丁,江海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嗯?”史如书被问得有点发晕,“吾们法田庄很是隐密,一向来很少有什么妖兽出现,但洞天河的传说中,有不少妖兽,象白龙……”
    江海打断了他,“吾不是说水里的妖兽,吾是问这里离山如此之近,可曾见过陆上的妖兽?”
    史丛书摇摇头道:“这个倒是不曾。”
    “屠兄弟这副样子,怕不是在这里发现的罢?”
    史丛书眼神一亮:“正是,起早是吾们庄里的好猎户,他这副样子,确实是在后头山里被发现的!”
    江海看向不远处的后山,那里树木葱笼,绿荫如织。
    “江郎中有什么话,仅管说!”史丛书向屠冬和屠冬的娘使了个眼色。
    屠冬跳下台阶,扑在江海面前跪下,双手抱着江海的脚踝,话声里含着哭音:“大叔!救救阿爹!”
    那屠冬的娘也要跪过来,江海一抬手,却哪里跪得下去?!
    史丛书也是见过点世面的人,惊道:“江,江郎中,侬,侬是修道之人?”
    江海淡淡道:“也算会一点术法,但屠兄这副样子,说伤不是伤,说病不是病,说蛊不是蛊啊。”
    史丛书忙道:“正是。江道仙如果可以救治起早,所需费用吾们法田庄一定凑齐给道仙!”
    江海点点头:“难得侬有此心。只是法田庄似乎也不是富贵之庄罢,侬也不见得多有富余(史如书有些愧然),但吾倒不是救不了屠兄,吾怕的是,救了屠兄,反而给法田庄带来一场大难!”
    众人闻言大惊。抱着江海足踝的屠冬都忍不住仰头看着江海。
    史丛书手一挥,让屠冬的娘和刚进来的田富贵都禁声,问道:“不知仙师此言是为何意?”
    江海嘴里蠕动了几下,这番话显见只有史丛书一人可以听见。
    史丛书听得这番话,脸色大变,额上有汗,“仙师,那如何是好?”
    “明日是月圆之夜,侬将这一片靠后山的所有村民全搬过这边来,或者让他们去旁的村里暂住几日,待此间事了,再回返来罢。只是,这对于法田庄,恐怕是一场灾难!”
    史丛书咬了咬牙,“仙师,能够救屠起早,吾自当尽力。仙师,侬成算几何?”
    江海脸色有些凝重:“吾也不知,五五之数吧。”
    史丛书咽了一口唾沫,“全倚仗仙师了。吾这就去安排。”
    旁边几人听着史丛书和江海的对话,如坠五里云雾之中,见两人面色凝重,哪里还敢发问接话。
    史丛书带着史进和田富贵离去,离去之前,叫过屠冬的娘,嘱咐她到自家赶紧借些吃食,好好招呼这位江仙师,屠冬的娘有心开口询问,史丛书眉头紧皱,罕见地训斥了她一句:“要明事理,知好歹!先忙正事,回头再告给侬!”
    江海笑笑,看着仍抱紧自已小腿的屠冬:“侬还抱着吾作甚?”
    屠冬咬咬牙:“仙师,吾爹有救无救?”
    江海正色问道:“如果救了侬爹一人,却要害死全庄的人,侬是救还是不救侬爹?”
    屠冬被问得眼神一乱,泪水就在眼眶中打转:“吾,吾不知道。”
    “如果侬爹和侬娘都有危险,侬的本事只能救一人,侬怎么办?”江海继续问道。
    屠冬抱着江海小腿的双手缓缓松开,他有一些茫然,“吾两个都要救。”
    “侬要救不了呢?”
    屠冬咬肌棱棱地透着劲,“吾拼命罢了。”
    江海摇摇头:“世上的事,问的人多,答的人少,自认为对的人多,有自知之明的人少。不是所有的问题都需要回答,也不是所有问题都有确定的答案。”说完,就要把自己的脚从屠冬两手间抽出来。
    “仙师!救吾爹,吾给侬做牛做马!吾家穷,吾知道吾们付不起医费,吾侍奉仙师一辈子偿还!”
    江海看着屠冬:“侬是认真的?”
    屠冬把右手食指咬破:“仙师,如吾有违此言,天打五雷轰!”
    江海摇了摇头,一手将屠冬从地上拉起:“侬心意,吾领了。侬如果有心,吾可以教你一些术法!”
    屠冬眼睛一亮,当即再跪下叩头,口称“恩师!”
    江海受了屠冬几拜,道:“吾也不知侬爹能否熬过这一关,吾现在也不是侬的恩师,如果这一关过去,你能在五十年里,修炼到天君境,那时再说罢!”
    屠冬心中喜悦,这几个头叩得几乎是全部气力,抬起头来,额上已是一片青黑之色,只觉得江海面善可亲,进到父亲房中又没有任何嫌弃厌恶之色的人,心中已是将江海看成了神明一般的人物,及到这般,已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激动和高兴,又不知要做什么,只是呐呐地跪在地上,有些怔怔地看着江海。
    江海一把将屠冬拉起来,“还有一点,侬和吾今日之事,侬不可与他人道,侬爹娘也不可。此间事了,吾自会送你一点造化!五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侬好自为之罢!侬的小伙伴,还有五人在后山,侬赶快去把他们喊回来罢!”
    屠冬听江海一口说出五个小伙伴还在后山的事,一脸不可思议,忙飞快地跑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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