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昊在江小鱼背他去小山洞的路上就已经醒了。
    恍惚间,他似乎伏在父亲宽厚的背上,起伏颠簸,感觉温暖和宁静。理智回到他脑海里的时候,江海并没有发觉,背上的曲昊身子有些份量,江海的头发和衣衫早已汗透,虽然长年练习吐纳和炼体,江海忙了这半天,也有点大喘气。
    曲昊想说话,但身上的伤口仿佛一齐张开了嘴,生生只能疼得他倒吸一口气。“别动!也别说话。你的伤很重。”江海察觉到曲昊已醒,这让他暗自松了一口气。
    待到江海把曲昊平放在山洞里的枯草上,就到外面开始忙碌他的防御系统,曲昊看了看江海的身影,觉得这个救了他的小兄弟做起事来,还真是条理分明,动作麻利得一塌糊涂。曲昊有些吃惊。躺下来一放松,就觉得失血的困顿和体表的疼痛一齐涌上,沉沉睡去。
    在渐渐低沉的火光中醒来的曲昊,看清旁边江海的时候,江海正坐着打瞌睡,头正一点一点低下来又一下抬起来,循环往复。夜晚的陌生山林,一向是比较危险的,江海基本上没睡,那套简易版的防御体系他可没有太多信心,随便来个凝神境大圆满的妖兽他就成了困兽了。只是这些天来的劳累还是有些威力,到这天将破晓,江海有点撑不住自己的眼皮。曲昊看着江海线只穿了薄薄的一件单衫,而他的身上却披了三层明显不合拍的衣服,那一瞬间,内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碰了一下,一个艰难地背着他在草木荆刺间行走的身影在他内心越发清晰,感动、心痛、温暖,如同潮水,一下堆进了眼角,两颗泪珠,终于离开了眼圈的圈禁,砰然滑落。
    “你醒了。”江海揉一下眼睛,脖子左右晃了几下。
    曲昊赶紧低头掩饰了一下。从记事时候起,除了母亲死去的那一次,他就再没哭过。在这一刻,曲昊已把江海当成最亲的人。在江海这里,他得到了比水晶还要纯净的关怀和感动。
    “是的,小兄弟。”曲昊思量着怎么来继续后面的话。“大恩不言谢,我曲昊这辈子都是小兄弟你的了。”
    江海听得有些晕,自己的脸是不是有点红?
    没发烧吧。他发烧还是我发烧?
    江海赶紧将手摇了摇:“大哥,千万别这么说。我只是适逢其会而已,并且也只是力所能及地帮帮大哥。”
    “小兄弟你叫什么?”
    “我叫江海,是天成群人。大哥哪里人?”
    曲昊有些凄然:“我是哪里人?”曲昊的嘴角现了一个讥讽的角度,“我自己都不太清楚了,小兄弟。”
    顿了一顿,曲昊说:“或许你有兴趣听我说我的故事?”
    “如果你的伤没事的话,我是愿意听的。”
    曲昊从记事的时候起,就住在曲家。
    曲家在天鹰群里是世家。天鹰群里五大世家,曲家和古家交好,和李家却是世仇,与陈家和南宫家关系不温不火。曲昊的母亲曲英荷是曲家一个长老的女儿,曲英荷在曲昊九岁那年因病去世。在曲昊的印象里,曲英荷脾气臭得一塌糊涂,偶尔淡淡地微笑,眼中却含着深深的忧伤。侍候母子俩的下人只有一个,这在曲家是相当相当少的。从记事起,曲昊就感觉被人指指点点,听人远远叫自已“野种”。有一次曲昊将此事告知了曲英荷,母亲一巴掌狠狠拍了他,然后又紧搂着他痛哭了一晚。母亲那一晚对他说了很多,但他一句也没听明白。那以后,母亲的笑容越来越少,身体越来越差,偶尔过来的外公,对曲昊没有太多好脸色,但会给曲英荷一些丹药。曲昊的心法和功法并非是曲家的功夫,而是曲英荷教给他的一种不知名的心法和功法。后来他知道这功法的名唤“映月”,并非出自金龙帝国,而是这块大陆上另一个小帝国的修真门派!母亲总是逼着曲昊练功,曲昊发现在曲英荷的眼中,怀想、狠厉、失落、柔情总是缠绕在一起,分不清,理不明。就算在那个下人的眼中,也常是恭敬里夹着鄙夷。曲昊童年的玩伴是两只小狗,而给他光亮的,除了母亲偶尔喷发出来的柔软,就只有曲家家主曲折的孙女:曲蓝兰。
    “昊昊,你的狗借我玩会呗。”
    “好啊。”
    “昊昊,你的手怎么这么凉,跟冰块似的?”
    “我也不知道啊。”
    “昊昊,我们去河里玩吧,可以钓鱼哈。”
    “蓝兰,我要练功。”
    “昊昊,你身上怎么这么多伤?”
    “没事,不小心碰的。”
    曲昊没有说实话,他的伤基本上都是曲英荷打的。
    ……
    九岁那年,曲英荷去世。曲昊的境况更加不堪。蓝兰因为自已修炼和家人的原因,很少过来。家族里的人看曲昊的眼光更加冷漠。曲昊根本无视这些,不停地修炼,直到有些疯狂的地步。情况在曲家家族少年的一次大比后较有改善,因为那次曲昊竟然拿了第二。背地里“野种”的专属称谓减少了很多,但并没有减轻曲昊的愤恨!他恨自已从未见过的父亲,恨外爷,恨曲家,恨功法,直到恨母亲,唯一能让曲昊没有被仇恨淹没的是蓝兰,那种干净的童真,象一粒火光,是曲昊黑暗的内心世界里最亮的光。
    曲昊的“映月”功法在他十五岁那年出现了瓶颈,怎么也突破不了筑基三层。那一年,曲折交给他一封信。曲昊才知道那位高高在上的曲家家主才是自己母亲最信任的人,而曲折表面的冷漠下,是悲悯和火热。那封信是曲英荷写给曲昊的。曲昊才知道他的亲生父亲竟是和曲家世仇的李家的人:
    李承昊!
    当今金龙王朝的镇西王!
    曲昊是李承昊和曲英荷一次结伴而行数月的结果。
    其后两人得知各自家世,在各自家族里闹得鸡飞狗跳,李承昊被遣送入天龙学院,而曲英荷则被曲昊的外祖父幽禁。其时,李承昊并不知曲英荷已怀身孕。后来,曲昊的外祖父和李家联手散布曲英荷已死的消息,彻底绝了李承昊的念想,心灰意冷之际,李承昊苦练武艺,常带必死之心入战事争端,功劳越来越大,后娶了古家一女子为妻。曲英荷拼死产下曲昊,还是曲折有意相护的结果。后来,曲昊的外祖父也有悔意,也想挽回事态,但木已成舟,大错已成,曲英荷郁郁而终。曲英荷至死都恨其父母亲心狠。曲昊所习的“映月”实是修真界一冷门功法,以月光为引,配以寒属性药草洗炼全身,吐纳功夫也与曲家家传功夫大不相同,修习到高处,实可引动月之伟力,达天君境!这也是曲英荷在一处秘境所得的大机缘功法,还曾与李承昊共同参详。曲英荷表面是病死,实是心魔发作!自知有发疯的迹象,从而自弑而死!她死前神智清醒时交与曲折“映月”的全部功法,说是如曲昊无此天分,可由曲折自行处置此功法,如曲昊有学武天分,到其十五岁可将全部功法传给曲昊。信中末尾全是斑斑血泪,舔犊之情跃然纸上,特意请曲昊原谅她和李承昊二人。
    曲昊大恸。却居然没有一滴眼泪。此信让曲昊的几个不解之迷解开,心魔大大松动。半年之后即突破了筑基期三层。一年之后,曲蓝兰和曲家大长老入一秘境,从此杳无音讯,而曲昊“映月”功法此时在天鹰群已大大有名!不意半年之前,已是镇西王的李承昊不知由何处得知了曲英荷和曲昊的事情,写了亲笔书信一封,交由其副将带到曲家,言辞恳切,请曲昊前去相认。曲昊虽早已谅解了父亲,但觉仍难以面对。曲昊对见面之事有着莫名其妙的恐惧,对那副将冷言以对,以习练功法为名拒绝。及至两月前,又一封镇西王的亲笔信带到曲家,信中言及李承昊因战伤复发,可能不久于人世,希望曲昊前去见一面。
    曲昊前思后想,毕竟是生身父亲,这些年也是受害者,内心里已是认了这位未谋面的父亲,决定前往边关认亲。曲折差遣了曲家的多名卿和一位长老相随,哪料才出陈留城,就遇杀阵和困阵,曲家长老身死,所有的卿也为护佑他全部被弑!
    一席话说到日上三竿。
    “昊哥,那你知道谁在追弑你吗?”
    “能在群里这么大势力,光天化日之下追弑曲家的人,最大的可能是古家的人吧。”曲昊笑笑,“我那位同父异母的小弟据传是赤阳宗的天才,大弟也是武学奇才,还是天龙学院的学生,想来是不待见我这样的野种吧。只是我没想跟他们争什么。可恨的是由于这事弑了曲家这么多人,现在可是不能这么算了!”
    “只要镇西王认你就行,你不是只认镇西王吗?其他的世子和你有个什么关系?只是你说是古家下的手,有什么证据吗?”
    曲昊沉默。根本不可能给他任何证据,能在官道上就开始追弑世家的人的能量,想想都知道有多强大。
    “小兄弟,你这是打算到哪去?”
    “我是去赶考学院的。你先躺着,我去寻些吃食来。在这里等你伤好怕要好几天。”
    江海没敢跑远,逮了一只野兔,采了些可用的山果回来。曲昊则已开始盘膝疗伤,脸上的气色好了不少。
    “这是妖怪体质还是我那草药吃了药?这么重的伤都可以好这么快。”江海奇了个怪。
    曲昊看出江海眼里的疑惑,从手指上取下一枚戒指,“这个给你了。”
    江海看了看这个似乎有点贵的小玩意,“不用,昊哥。”
    “江海。江海,这个名字起得真有意思。这是储物戒指,里面还有点丹药。”
    江海心说,这是件好东西啊,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玩意来着,风扬哥前几年也没有啊。摸了摸鼻子,“昊哥,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江海,我命都是你的,戒指更没什么了。”
    “昊哥,别再说了,我现在刚过筑基,有了这戒指,走在路上还不被人抢死抢活啊?你老人家可是世子,别再说什么命啊什么的,江海还不想折寿不是?”曲昊今晨说的话怕是这几年说得最多的一次话,哪里比得上江海的伶牙利齿。
    “好吧,说不过你。你想要只管问我就是了。”
    “昊哥,你是通过遁天符逃出来的吧?”
    “你知道遁天符?”
    “我有一个哥哥在三清门,他说过有这符,是逃跑的好手段。”
    “没错。可惜两张全用光了。三清门?那可是修真界一等一的大派,你怎么不找你大哥?”
    “我,我资质不够。”江小鱼有点黯然,说到楚风扬,江小鱼的话多了,除了柳烈阳,楚风扬是他所见的最厉害的人了,话里不免有点拔高楚风扬的光辉形象。话锋一转,问道: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是回陈留还是去镇西王那里?”
    曲昊沉吟了一会:
    “我们去帝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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