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龙帝国的官道很宽,可以排八辆马车,这得益于九千年前那位著名的堪舆大师,也是名震天下的修真者:罗天。江湖上有一句俚语:罗天之后,再无风水。据说就是这罗天选定了帝都龙城的位置,并确定了帝国的权力系统和行政系统,他与那位铁心佛号称是金龙帝国的两大守护神。
    陆路确实比水路快了很多,但陆路算下来却比水路远了近两千里。王郎中的方子不错,“百草堂”的药很好,但楚平的身体却仍然每况愈下,江船和江海心中着急,但看着楚平强忍疼痛的神情,也不敢走得太快,每日行个百来里。楚平就没有歇下来的时候,除了教导江海练功,手上编此小玩意,就是不断地在纸上写着和画着什么东西。
    “师父,你在写些什么?”江海看楚平手有些抖。
    “师父把这一生的过往都写在这些纸上,另外还要画几张图。”
    “什么图?”
    “画出来之后,我自会告给你的。”
    终于这辆三个人的马车行到了三清山所在的青龙群地界。为什么叫“青龙群”?传说在靠近三清山,有一处叫青龙滩的所在,这处青龙滩又连着一处金龙帝国非常神秘的地方,叫“青龙秘境”,那里据说有一条真正的青龙沉睡不醒!
    龙!
    仙兽级的存在!
    虽然人人都知道这个传说,但金龙帝国却谁也没有看到过这条青龙。
    青龙群很大,在青龙群行了三十多日,三清山仍然很远。
    但楚平的身体已出现了可怕的变化:以前黝黑却光亮的皮肤变得干枯灰暗并带着土黄色,脸颊已深陷,就算是流食,楚平的喉咙也难以咽下去,偶尔的咳血变成了连续不断地小口小口的吐血!
    “江叔,海子。咳,咳。别忙了,我恐怕不成了。咳咳。”
    “别说话,继续吃药,你看三清山还有个七八天就到了,你马上就要看到你儿子了!不要放弃!”江船道。
    “江叔,咳咳,咳,我不会放弃,我一定撑着。但,咳咳,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咳,我要把事情说清楚。咳咳,江叔!”
    江船看着脸上呈现出不祥的暗金色的楚平,暗自轻叹一口气:“你说吧。”
    “咳咳。楚平这一生,能遇到江叔,咳,真是上天与我之福。咳咳,对我那孩子楚风扬,咳,我很愧疚,对他所说的,我都写下来了。咳咳。我希望风扬能与海子,咳,结为兄弟。还请江叔,咳成全。”
    “这事我应承了!我家海子愚顽,能与风扬结为兄弟,那是他的福气。”
    “咳咳。江叔,勿如此说!咳,海子善良聪颖,坚忍顽强,咳咳,有刚有柔能上能下,是块——咳,好玉!”
    江海在旁边眼泪汪汪,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是两张图,一张,咳咳,是一种暗器,这东西,咳,害了我一生,但这暗器很有一点怪异,咳,我后来在山中,咳,又加了些设计,那是我默下来,咳,暗器的制作、使用、变化和应对之法,咳咳,配合了脚步和眼力,加上咳,加上毒药火器甚至蛇虫,那就是,咳,利器弑器。咳咳,器无好坏,好坏在人心!这一张图,咳,是我葬梅香的地方,我最对不住的,咳,就是她。海子!风扬,咳在三清山,规矩很多,恐不能随意下山,咳,咳咳,如我去了,把我和梅香葬在一处!咳咳!”
    说着,楚平已是咳出一大口血!血中已分明含了血块。
    “海子!你要读书识字明理!咳咳!”楚平眼睁得老大,额角青筋毕现,几乎是用尽气力将这几句话说将出来!
    头一偏,已是撒手人寰!
    江海大哭。
    江船叹了一口气,差不多倾其所有买了防腐的药材和冰晶,连夜打马向三清山飞奔。原来需九天的路途,只用了三天多的时间就跑到了!
    江船将东西打了个小包袱,将马车放到一家农舍,付了些托管的银两,就背负了楚平,和江海赶上山来。
    三清山很大。
    但找三清门并不难。三清山的不少樵夫很熟悉三清门的方位,见这一老一少背着具死尸上山,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问了原委,就有好心的樵子带他们行了一段。江海见这三清山,山峰高入云端,一路上行,山径并不如何陡峭,四处奇石林立,草树青翠,与山外浑不似一个节气。数个时辰后,山径越见宽阔,有几段路竟似在云中穿行,好在上山的主道似乎只有一条,只须不停行去就好。山上的气温较山下低了很多,老少两人一个背,一个托,汗流浃背,但只要一停步,冷风冰寒彻骨,苦不堪言。
    两人正是饿极累极之时,恰巧从山上下来数人。
    见两人居然负了一具尸首上山,众皆大惊。
    “你是何人?竟敢如此上山!”为首一人,剑眉高髻,目现寒芒,儒衫布履,不怒而威!
    江船有点惴惴,因为从头到尾都是楚平说的一个故事,并且他也完全不知道楚风扬是否真的在三清门:“我们是荡口村的,嗯,我们受他所托,来找一个人,找一个叫楚风扬的,他大概七岁吧。”
    “风扬?!”这人大惊。
    无巧不巧,这人正是无忘真人座下大弟子:柳烈阳!
    “你说你所负之人,是风扬的什么人?”柳烈阳问道,他当然可以看出,这一老一少,绝非修真之人。
    “这是他的亲生父亲!”
    柳烈阳眉头紧皱:“这怎么可能?会不会有重名的?”原来无忘真人为了便宜行事,对外称楚风扬是个孤儿。
    江船听得心头大急:“这位真人,我所负的真的叫楚平,他就是楚风扬的亲生父亲,他还写了很多东西给他儿子!你想,年龄如此相仿,哪有这么多巧合?”
    柳烈阳有些为难,三清门还从没遇到有人负了尸首来认亲的情况,并且这人竟然还是自己的小师弟——无忘真人的关门弟子,虽然年纪尚幼,但在三清门里也是极其有名的人物!
    柳烈阳是无忘真人的亲传弟子,属于内门中人,而身边几人均是准备随了柳烈阳巡山的外门师弟,地位功法比柳烈阳大有不如,所以全都看着柳烈阳,看他如何处置。柳烈阳见江船和江海一老一小浑身湿透,疲累至极,暗地里一声轻叹,“你们先在此等着,吾需禀明师尊。”说完,从自己储物戒中取出一套衣物,交给江船。对身旁人道:“你二人脱件衣服给他,免得受了风寒。你们就在此看护两人,等吾回信。”
    众人皆点头称是。
    柳烈阳一晃身形,就从众人视线里消失了去。
    江船和江海这才见识到了真正修真者的本事,尤其是江海,看着柳烈阳的风采,嘴巴都合不拢来,一颗小心脏不自禁地“扑扑”跳得厉害。
    凌云峰上。
    云蒸霞蔚。几棵苍劲的古松,一片片白色的流云,几个少年正在打坐,其中最小的一个朗眉星目,身着不太合身的道袍,正是楚风扬。
    自从七年前楚风扬被无忘真人抱上凌云峰,就成为凌云峰上的香饽饽,一来楚风扬长得可爱,二来其资质相当逆天,师兄们常以带小风扬为名,四处去女弟子多的峰上玩耍,师姐们见他生得可爱,也是常把最好的吃食留给他。经过无忘真人的细心调教,飞扬六岁时,就已进入筑基,看似清廋的身体实际非常结实!虽被视为三清门的天才弟子,无忘真人的衣钵传人,但小风扬待人谦恭有礼,深得凌云峰众人的喜爱。
    突然殿中无忘真人的声音传出:“风扬,哎,你去一趟山门。”
    楚风扬站起来,冲大殿一揖,“是,师父。”
    楚风扬莫名其妙,但师父有命,他还是飞快下了凌云峰。
    到得山门,正遇到回转来的柳烈阳,见到这个欢快的小师弟,柳烈阳的表情有点复杂:
    “小师弟!往哪去?”
    “大师兄!师父让我到山门,也没说什么事,我现在都有点一头雾水。”
    柳烈阳何等样人,立时明白了自已师父的用意,当下字斟句酌地问道:
    “小师弟,你,是否有一个父亲?”
    楚风扬嘴巴扁了一扁:“哪个人都有个父亲好不好!大师兄啥意思?”
    “那你父亲的名讳是什么?”
    “师父和风扬说起过,姓楚,单名是平。”
    柳烈阳觉得有点艰涩:“小师弟,不知你父母是否过世?”
    楚风扬神情一凝,“这个问题,师父没有说得明白透彻,风扬也不敢问。”
    柳烈阳暗叹了一口气:“那你到山腰去吧。有人负了你父亲的尸身,你去看看吧。”
    柳烈阳几乎可以肯定,以无忘的修为,已经探知半山腰的事情,并且那具尸身也极有可能正是楚风扬的亲生父亲!但三清门向来没有让一个非本门子弟在山上安葬的例子,柳烈阳不知如何处置,所以他让楚风扬自去山腰,而他急着去面见无忘。
    楚风扬睁大了眼。
    现在他明白无忘真人让他到山门的用意了,并且那在山腰上的人,很可能真的就是他完全没有记忆的亲生父亲!
    楚风扬向山腰冲去,心乱如麻。
    第一眼看到楚平的尸身时,楚风扬就清楚这的的确确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了,那面形的轮廓,抿着嘴的气质,竟如此熟悉!这有一种天然的感觉,让楚风扬确定,这就是他那个完全没有记忆的父亲!而这位父亲现在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楚风扬呆若木鸡,跪坐在楚平的尸身旁,什么话也说不出,只觉得脑中空空荡荡,又混沌如浆糊,眼中似乎有泪,偏生哭不出来。
    “小师兄,小师兄!你怎么了?”旁边的外门弟子见楚风扬这般模样,不禁心酸。
    江海悄悄打量着这位被内定出来的兄弟,道袍又宽又大,太古怪了,不觉得沉吗?穿着这样的东东怎生做事?脸色白里透红,和自己师父真是天差地别,象有点病。
    看着自己兄弟凄凉的样子,江海不自禁地也有些难过。
    “风扬,想哭就哭出来吧,不丢人。”江船轻轻道。
    楚风扬打了个寒噤,终于抽泣了两下,用宽大的袖袍遮住了脸,任眼中的泪水无声地滴落在袖袍上,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以前不来找我?为什么过来的是这个样子?
    为什么?!
    “这是你父亲给你的,你看看就知道了。”江船将楚平交给他的卷轴递给楚风扬。
    楚风扬这才注意到江船和江海,接过卷轴:“老人家,你背我父亲来的吗?”
    江船点点头。
    楚风扬恭敬地施了一礼。
    江船忙忙扶住。
    楚风扬展开卷轴,楚平将他的所有重要时刻一处不漏地全部记载在卷轴之上,一个命运坎坷的刚强硬汉的人生里程,跃然纸上,足足看了一个时辰,楚风扬才将卷轴看完,上唇抿着下唇,泪水终于无声地放肆流淌。
    “师弟,一同去别院吧。”柳烈阳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
    楚风扬知道这是无忘真人的意思。
    柳烈阳一手揽起楚平的尸身,手一挥,路边看似草木丰盛无路可寻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条狭窄的小路,原来这条路还有一个小的障眼术。
    楚风扬鼻子抽了两下,拿住柳烈阳的衣角:“师兄,我来背!”
    柳烈阳看了楚风扬一眼,将楚平的尸身放到楚风扬背上。
    江海看着自己师父冰冷瘦高的身子在一个小小的背上,那小小的身影有一股子难以言说的凄凉和沉郁,又有一种静静的强悍和坚定,透着一种力量!这一幕久久地存在江海的记忆里。
    别院是外门中比较优秀的弟子休息的地方。柳烈阳已辟了一间静室,无忘真人已给了他一颗“定珠丹”,放在楚平的胸口,散发着丝丝冷气。柳烈阳以前总觉得自己这小师弟萌萌的可爱,弱弱的有趣,现在似乎这短短的两个时辰,小师弟已经长大和成熟了不少,那双如同星辰一般的眼睛,透出一种锋利的英气!
    “大师兄!父亲对他自己的后事已有安排,多谢大师兄和师父!”
    “自家兄弟,不必气。哎。”
    “父亲要和母亲同葬,此去应在万里之外!”
    柳烈阳一惊:“万里之外?”沉吟了一下:“请师父帮忙?”
    “父亲应知道我们门规不少,嘱咐让我的小弟带他回去。”
    “你的小弟?”
    “对,就是江海。父亲作主,他做我的异姓兄弟。”
    柳烈阳摇了摇头:“万里之遥啊!”言外之意是楚平的尸体可能会发臭,只这数日,虽然江船买了些防腐之物,但楚平的尸体已散发出味道。
    “我会求师父把这颗‘定珠丹’给我。”楚风扬道。
    柳烈阳点点头。这颗“定珠丹”本是修真之物,在凌云峰上,也是唯一的一颗,在俗世中,千金也买不到!
    江船和江海在静室里。
    进来的楚风扬向江船行了大礼,又与江海互拜了一拜,认了异姓兄弟。楚风扬将楚平卷轴上所写与江船和江海说了。
    “我已禀明师父,爷爷和海子在山上盘住几日。”楚风扬道,隐隐是个大人的作派。
    “那怎行?你父亲——!!”江船的意思和柳烈阳一样。
    “不打紧,我向师父讨要了一颗‘定珠丹’,可保父亲遗骸不坏。父亲让我和海子亲近亲近,让海子能出人头地。我这个当哥哥的,当教海子一些法门。”
    江船和江海见识了柳烈阳的功法,哪会不愿。
    “父亲大人教你的,是基本的炼体,就是增加肌肉的耐受力,增强协调性和身体的强度,真正的功法还必须炼气,就是控制自己的呼与吸,感知天地!”楚风扬告给江海炼气的法门,是一般的炼气法门。但三清门的独门功法,楚风扬没有经过无忘真人的许可,是不敢传与江海的。
    江船和江海一路跋涉,身上衣衫早已被荆棘刮破,山上比山下的温度低了不少,楚风扬注意到江海有点瑟抖,托了外门的师兄给江船和江海分别做了好几套衣裤,逼着两人换上,又在吃食里加了些生津补血的药材,只三日,江船和江海觉得身子不仅没有累着,反而轻健了不少。
    那外门的师兄巴结这内门的小师弟还来不及,抢着做这些事。三清门分内门和外门,外门由执事负责,内门则由三清三子统领。三清门的内门由凌天峰、凌云峰和凌雨峰三座高大的山峰组成,以凌天峰首座无嗔真人为掌门,凌云峰首座即为无忘真人,凌雨峰则是无休真人。三清门的后山是三清门的禁区之一,也是三清门长老的清修之地。凌雨峰的女弟子最多,是主要的有炼丹之地,凌天峰主要有功法堂和刑堂。
    三峰之外,是外门的凌尘峰,设了执事的外门堂主,外门三年一次考较,外门的优异者可进入内门学习。
    内门与外门的待遇有很大的区别,所拥有的资源也天差地别。
    “师叔,扬儿想向你讨要一颗‘筑基丹’。”楚风扬向无休真人道,“师叔不要告诉师父知道。”
    无休真人虽是女流,但生性豪爽,“扬儿,你怕你那便宜师父作甚!你到你师叔门下也无妨!这‘筑基丹’炼出上品不易,你已过筑基,莫不是想送给谁?”
    “扬儿想送给我的异姓兄弟,江海!”
    无休真人看着这个面仍带悲凄之色的师侄,“哎,他能万里送你父亲,也是个好孩子!有情有义,这丹就给了你罢。”
    “多谢师叔!”
    江海看着楚风扬手中这个精致的玉盒,不知道自己该接还是不接。
    “你哥哥给的,就拿了吧。”江船道。江船怕耽误楚风扬修炼,也怕楚平的尸身停得时间太长,已经决定第二天就下山。
    “多谢大哥!”江海第一次看到这等贵重的盒子和丹药,有些不知应该放在哪里。
    “海子,这里面的‘筑基丹’是修真者筑基的主要丹药,但你必须要炼体达到一定的程度才可使用,最少双手要能举起三百斤,双腿可以拖动三百斤!还必须在二十岁之前使用,否则后面再要修行,就事倍功半了。”
    “三百斤?”江海眼睛瞪大了,这个目标有点沉。
    “是不容易,但只要努力,你就一定可以达到!父亲还让你去学院,帝国一些好的学院,都是有这种要求的。”
    然后楚风扬又将如何使用“筑基丹”和用了“筑基丹”后主要的生理反应告给了江海,对于如何提高炼体的效率也提出了一些建议。
    “爷爷,扬儿劳你万里跋涉,此番你又需再行万里,心中十分不安。盼能早日到得金丹境,可去荡口村赡养爷爷。这是扬儿的师哥师姐们的意思,爷爷收下吧。”楚风扬取了一个木箱,打开来看,竟是一块块垒得整齐的金锭!
    虽然江船还在为回去的盘缠发愁,但见着这么多金锭,不禁摆手:“这——多了多了!扬儿,太多了!”
    “爷爷,没什么,扬儿自会想法还了他们的礼。此去万里之遥,没有钱可是艰难得紧。”
    “不打紧。爷爷也是过来人,风里雨里的时候多了,吃得惯苦!这么多金子,你得还到什么年月?人情不好还哪,扬儿。”
    “没事的,爷爷。这些金子还需变现些碎银两,爷爷,这用这些钱在陆上盘块地,买套房子吧。这也是父亲大人的意思。”
    江船拗不过楚风扬,只得受了。
    楚风扬还送了江海几本炼体和简单暗器的书籍,说到半夜才休息。
    第二日,柳烈阳陪着楚风扬送江船江海下山,直送到江船取出寄存的马车,几人洒泪而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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