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还有板油没?”
    “没了,你来晚了。”最近青黄不接,谁家都没油吃了,猪板油比冬天还抢手一百倍,“要不割点肉吧?后臀尖还有二两,要吗?”
    “我们吃鱼鱼哟!”小猫蛋牵着妈妈的手,嘴巴伸得老长啦跟人说话。本来昨晚说的吃鸡,结果一进菜市场她的眼睛就离不开卖鱼的,那才是她的真爱好吗?
    “哟,哪儿买的鱼,鲤鱼还是草鱼?”
    “鱼鱼。”她哪里知道是什么鱼,反正就是鱼,妈妈说了,买不到油油就吃鱼鱼,你看人家脑袋多灵光。
    大家都被她逗笑了,直夸她聪明。
    安然得意:那你们是没看见我闺女聪明的时候。
    “妈妈,飞飞妹妹。”小猫蛋晃了晃她的手,指着不远处卖洋柿子的摊位说。
    安然看过去,果然是严斐,跟着个没见过的中年妇女,正在那儿买菜。反正俩孩子玩得好,安然就打算带闺女过去打个招呼,顺便问问怎么说好的去她家吃晚饭又没去成。
    谁知道还离着一段呢,就听见那妇女说:“这个洋柿子是辣的,辣得肚子疼,不能吃,记住了吗?”
    小猫蛋一头雾水,超小声:“妈妈,洋柿柿是甜甜哒,对吗?”
    安然也被搞糊涂了:“对。”西红柿再怎么味道不好,那也是酸的,或者淡的,哪有辣味的西红柿哟?
    严斐却跟在女人旁边,百无聊赖,懒洋洋的说:“记住了。”
    “还有这个黄瓜,苦得能掉牙,也不能吃。”
    “豆腐也是,跟牛奶一样,是臭的,吃了会拉肚子。”
    严斐终于反驳道:“牛奶,不臭。”
    “嘿你这熊孩子怎么还学会回嘴了?牛奶我说臭的就是臭的,不能吃就是不能吃,我就回老家几个月,你看看你现在啥德性,以前叫我姨奶奶,现在人也不叫了,懂礼貌吗你,啊?”说着,女人就恶狠狠地揪住严斐的耳朵,拧了一圈。
    两岁的孩子,耳骨比肉还软,哪里受得住哟?当场就要哭了。
    “憋住,不许哭。”女人牵着他想走,忽然手就被一个漂亮的小女同志抓住,“你谁啊你?”
    “我谁,我他妈是你祖宗!”安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恶狠狠的给她脸上来了一个大耳刮子,用力之大,嘴角都打出血丝来了。
    妇女直接给打傻了呀,等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被人打了,顿时“嗷”一声,一屁股坐地上,哭天抹地的骂起来:“还有王法吗这,好端端的我买我的菜,她冲上来就打人,不就是看不起我农村妇女吗?你们城里人吃供应粮了不起啊?”
    安然甩了甩用力过猛差点脱臼的手,直接都懒得看她一眼,弯腰问严斐:“小斐你怎么样,耳朵还疼吗?要不要阿姨带你上医院?”
    严斐扁着嘴,本来是没怎么样的,她这么温柔的一问,眼泪就“唰唰唰”下来了,一把扑进她怀里,“呜呜”哭起来。他还记得这个逼着他吃奶蛋肉的“坏阿姨”。
    小猫蛋牵着“妹妹”的手,轻轻吹了几口气,“妹妹乖乖,不哭哦。”
    三个月前,安然就觉着这孩子瘦得过分,谁知道又过了三个月,身高还是不仅一点没长,身形看着还更瘦了,后背搂上去全是骨头,安然从没见过这么瘦的孩子,真不夸张。
    跟一架小鹌鹑骨头似的。
    她说怎么去年周岁的时候还挺正常一孩子,这一年越来越瘦,这不吃那不吃,原来是有人不让他吃。一个对食物没啥概念的孩子,如果有个他信任的人一直灌输错误的离谱的观念,他能爱上吃饭?怕是要得厌食症!
    安然猜得没错的话,这妇女应该是严家的保姆,上次还说回老家去的。难怪前几天胡文静说她一回来,孩子就不正常吃东西了,整天给他说这个不好,那个不行,都不能吃,孩子活生生被她搞成厌食症了都!
    “我看见了,是小女同志先动的手,确实不应该。”
    “就是,哪有平白无故动手打人的呢?”有看客看不下去,就要指手画脚了。
    安然翻个白眼,“麻烦去叫公安吧,我哪儿也不去,今儿就在这儿等着,最好是叫市公安局的,省事儿。”
    本来还撒泼的保姆,一听主家工作单位,立马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我没事我没事,不用拿到公安,我这就走,小斐咱们回家吧。”
    严斐蹲在安然怀里直摇头,他不要跟姨奶奶走。
    是的,钱大妈不仅让主家两口子称呼她“姨妈”,还让小主人叫她“姨奶奶”,对于一岁多的孩子,他哪分得清是亲的还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就以为她跟奶奶一样,是家里的长辈,必须好好尊敬她,乖乖听她的话。
    毕竟,严家的家风家教也不差。
    “你这孩子,我辛辛苦苦带了你半年,你咋不理我,还跟不认识的人亲上了呢?”说着,妇女就想直接来抱。
    安然瞅准了要踹她呢,小猫蛋以为她伸长了手是想打妈妈,小炮弹似的冲上去,本来想撞她肚子,结果人太小重心不稳,反把自个儿撞翻了,一屁股跌地上。
    安然的怒火彻底被点燃了,他奶奶的碰谁不好偏要碰她闺女!安然把严斐放下,让两小只手牵手站一边,她拎起旁边卖菜的小板凳,直接毫不犹豫的,一板凳就砸保姆头上。
    力道之大,板凳腿都断了一只……所有人吓傻了。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谁也想不到这么漂亮个小女同志居然真能拿板凳砸人,他们以为她只是虚张声势。
    可安然就是真砸了,不仅砸了,她还又砸了一下,直冲脑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敢碰我闺女,我就要你命。
    保姆只来得及“嗷”一声,鲜红的血液就顺着额头流下,糊住了她的眼睛。
    “啊!血!”有人这么一叫,她白眼一翻,晕倒了。
    围观的人有的上去搀扶,有的谴责安然,说她女同志下狠手是想杀人吗?
    想杀人的到底是谁。
    安然冷笑:“各位还是小心些,地上躺的是我朋友家保姆,我为啥打她,就是因为她偷偷背着主家虐待孩子呢!你们看看,这俩孩子看起来是不是我闺女看着大?可实际上我闺女比她带的孩子还小一岁呢!”就是要越夸张越好。
    “啊?看不出来啊,还以为是同龄……”
    “这个保姆她还喜欢讹人,谁扶谁倒霉,我建议大家都不要动,就在这儿等着公安来,咱们一起上派出所说清楚。”
    果然,大家立马不敢扶了,就在一边看着。保姆刚开始是真晕,可半分钟就恢复了,现在偷偷睁开半只眼睛一看,怎么办,如果真闹到公安那里她做的坏事不就暴露了吗?她的工作怎么办?
    不过,没等她想出来,小猫蛋忽然指着她大声说:“坏奶奶,睁眼啦!”
    大家伙一看,嘿,这不装晕嘛!
    安然本来就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她的,她一开始打她,是因为想起上辈子宋虹晓就是这样被一个坏保姆带废的,后面打她则是她触碰到她的逆鳞了。所以也不过多解释,就在这儿等着,她今天就想把坏保姆收拾掉。
    主家拿钱请她来工作,不说要求真情实感把主家孩子视若己出,但基本的衣食住行照顾好他不过分吧?拿一分钱干一分事儿,这是基本的职业素养。
    在商言商,拿了我的工资干不好我的工作,谁不生气啊?更何况还是涉及到孩子,营养不良不长个子,可是会影响一辈子的事儿,况且以严斐现在的身体条件看,说不定都严重营养不良了。
    安然现在只希望,他身体没有受其他影响,不然真的是哪个当父母的都受不了,会红着眼杀人的!
    小猫蛋倒是很勇敢,不像大院里别的女娃娃,摔了磕了要哭一声吸引大人的注意,她的爸爸妈妈可是很讲道理的,她好好说哪儿不舒服想吃啥,爸爸妈妈都会满足她。所以,她现在就只是悄悄揉了揉屁股,“妈妈,屁屁痛。”
    安然赶紧脱掉外裤,给她隔着小内内看了看,没啥问题,没青也没红,应该只是后坐力太强,怼了一下。“妈妈给你揉揉,啊,安文野你真棒,都知道保护妈妈啦,但妈妈还是要批评你。”
    小猫蛋眨巴眨巴大眼睛,忽然就觉着委屈极了。她是帮妈妈的呀,为什么妈妈还要批评她?
    “因为啊,帮助别人的前提是要先保护好自己,确保自己安全,你这么小,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就来帮妈妈,说不定是帮倒忙,知道吗?”
    小丫头“嗯”一声,大概懂了,又拉着妈妈的大手,放“妹妹”脸上:“妹妹也痛哦。”
    严斐眼巴巴瞅着,跟只等着rua的猫仔似的,那眼睛太大,脸又太小,真是看着就让人心疼。
    小鬼,还知道要让你妈照顾你的小伙伴,安然揉了揉他,“还疼吗小斐?”
    严斐摇摇头,早就不疼啦!
    小猫蛋这才放心,长长的“呼”口气出来,真是操碎她一颗猫心哟。
    很快,公安就来了。这年代遇事敢报警的人其实不多,当然,坏人也因为大集体经济的约束,不敢太过分,治安很好。所以,来的时候大家还嘻嘻哈哈,严厉安还跟同事打趣,猜这次又是谁的钱包丢了。
    倒不是他们工作态度敷衍啥的,主要是去报案的群众说,菜市场有人打架,两个女同志打架。他们就先入为主的以为又是偷钱包引起的互殴。
    毕竟,现在菜市场门口最常见的就是偷钱包,有的被当场抓住的就打啊,闹啊,基本公安去到的时候,双方已经私底下解决清楚了。解决不清楚的也跑了,因为要是让街道或者公社知道,以后连大锅饭都没得吃。
    几人议论着,到达菜市场的时候,里里外外还围着好多人呢。
    严厉安大喝一声:“都让开让开,别看了,警察来了。”
    有人说:“公安来了就好,你看看这小女同志下多大的狠手啊,把人都打趴下了。”
    “就是,这也太可怜了,血糊了一脸。”主要是钱大妈她穿着一身打补丁的回纺布衣服,脚下的鞋子也是打补丁的布鞋,还没袜子穿,一看就是农村人。而安然呢,一看就是个城里人,这么两相一对比,大多数人还是同情“弱者”的。
    而也有的人,倒是觉着安然没说错,虐待孩子的保姆,打她一顿还便宜了呢!
    “公安来了让公安说,大家伙别忙着断案啊。”
    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道来,于是严厉安一眼就看到,被“打”得睡在地上的人,不正是他们家保姆钱大妈吗?他赶紧看向另一边,安然搂着他儿子和小猫蛋,“什么情况?”
    严斐扁扁嘴,刚想哭,看见爸爸严肃的眉头,立马就把哭声咽回去,“爸爸。”
    严厉安点点头,想让钱大妈快起来,可她哼得更大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怎么着呢,当年他爱人生孩子也不过如此。
    “姨妈你先起来,有话好好说。”他也注意到了虽然血看着怪瘆人,但其实伤口并不大,“先起来把伤口处理一下。”
    “看见没,我侄儿可是公安局长,你们这些狗眼看人低的,我让他抓你们去坐牢!”钱大妈依然不起来,声如洪钟。
    严厉安忙严肃道:“咱们有事说事,有理讲理。”别扯啥亲不亲戚的,群众听着像什么话。
    “小严啊,她抢你孩子,她是人拐子,你快把她抓起来吧!”钱大妈哭着说,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因为从未在严家见过安然,而刚严厉安来了俩人也没打招呼,所以她相信,安然虽然自称是主家的朋友,但应该是假的。
    至于严斐为啥亲她,她也来不及想了。
    “钱大妈你弄错了,这位安然同志是我们家的朋友。”严厉安一脸正气,对她这种无赖作风有点生气了。
    钱大妈顿了顿,“是公安的朋友了不起啊,街上看谁不爽就能打谁,这世道还有王法吗?”她拍着身边的地板,身子滚来滚去,头发已经滚成了血糊的鸟窝。
    严厉安实在拿这种泼老婆子没办法,又是自家保姆,只好问安然:“小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然非常冷静地说:“这个保姆钱大妈,虐待严斐。”
    “啥?!”严厉安先愣了,忙看向自家儿子。
    严斐缩在安然怀里,虽然想亲近他,但明显感觉有点害怕这位经常不在家的父亲。
    安然摸着严斐的耳朵说:“她刚才骗孩子说,牛奶是臭的,小斐反驳她,她就拧了小斐耳朵,你看,还是红的。”
    严厉安凑近一看,何止是红的,左耳耳廓背面还有个小小的伤口,应该是被指甲划破的。他的儿子,他虽然没时间跟他像别人家的孩子一样亲亲热热,但并不代表他不爱严斐。
    严厉安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小斐告诉爸爸,她平时是不是经常打你?”
    围观的人这才知道,原来这个漂亮的瘦瘦小小的“女娃娃”,真的是公安的孩子,那可就好玩咯,打孩子打到公安家的孩子。
    然而,要让他们失望了,严斐摇摇头,或许他也不懂大人问的是啥,只是看看爸爸,看看“姨奶奶”,又看看安阿姨,不知如何是好。
    安然心里叹口气,去年的小严斐,那是多么活泼,多么生动一个小孩啊,这才多长时间,就完全变了个人。大人们忙着工作,见他胆子小,估计也不会放心上。而钱大妈呢,就天天趁主家不在,恐吓他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吃,告诉他只能吃她做的青团。
    严家人看了还觉着她把孩子带得好,带得用心,孩子不长个儿带去医院看,大夫开了健脾胃的药,结果呢?估计钱大妈背着人把药给悄悄倒了。
    安然真是气得快要升天了,她最见不惯的就是欺负孩子的畜生。
    这不,跟她预料的一样,钱大妈确实是没打过严斐,除了耳后的小口子,他身上没有任何伤痕,不然每天带他洗澡睡觉的胡文静不可能发现不了。
    你要说钱大妈坏吧,她确实没打孩子,可她恐吓孩子让孩子营养不良甚至得了厌食症,这比直接打人还坏。安然咬咬牙,“严公安,有些伤害不是生理上的,而是心理,你先别说话,我问孩子。”
    她搂着严斐,指着不远处菜摊上的西红柿问:“小斐告诉爸爸,钱大妈跟你说这个洋柿子是什么味?”
    “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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