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今儿一早天不亮,廖世海便站在了府门前,便未曾离开过,而万氏突然冲过来一头撞在拴马石上的情景他也是眼睁睁瞧的清楚,不仅如此,他更将这位高三公子恰巧经过,又吆喝地众人皆闻声而来,还有他夹在人群中不时高声议论引领舆论风向,挑拨人心的行为也看了个清楚明白。
    廖世海弄清楚这个,回头冲小厮低声吩咐两句,小厮便应了一声,奔进府中去了。
    众人又议论一阵,便闻一人道:“这万氏通奸证据确凿,也非她一死便能洗脱清楚的。只是她毕竟和姚姑娘的母亲有义结金兰之情,也算是姚姑娘的长辈,小辈不言长者之过方是纯良恭谦,至孝明义的表现,可如今万氏落得如此惨烈的结果却和姚家姑娘脱不开关系,这点却也是不容置疑的。这姚姑娘到底还是年幼,年轻气盛,不懂包容原谅,失之尖刻了啊。”
    这人说话倒似哪边也不偏帮,却也是众人心中多会有的想法,只因如今万氏死了,而且死状非常凄惨,可锦瑟却活的好好的,同情心人人都有,死者为大,便是出于这个,众人也要唏嘘两句。
    这人言罢,场面就是一静,方才为锦瑟大声争辩的那些人也皆不再多言,却也就在此时,便闻人群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那人高声道:“哎呀,说来我前儿在玉苑楼上吃酒,从楼上正好瞧见街对面富源客栈的情景,我可瞧见这廖府的马车在客栈门口停靠,接着下来一个嬷嬷带着两个丫鬟进了酒楼,后来却被这万氏神情恼怒地给赶了出来,那廖府嬷嬷离开时神情可不怎么好呢,两人分明发生过争执。如今看来,只怕那嬷嬷也是姚家姑娘指派去奚落这万氏的,这才激恼了万氏,今儿竟就撞死在了廖府门前,真真是可怜啊。”
    众人听此人说的极真,并不似作假,便轰地一声炸开,纷纷指责起锦瑟来,而廖世海听的分明,这开口之人却还是那位高三爷的声音。此人浑水摸鱼的功夫可当真是不低,每回都将时机抓的正好。
    这边群情激奋,便又有人大声冲廖世海等廖家下人们喊道:“出了这样的事,怎生廖家也没个主子出来主持场面,莫不是心虚胆怯了吧?!”
    “我廖家人未曾做下亏心之事,我那外甥女更是再良善不过的姑娘,又何惧何怯之有?!”
    府中适时响起一声清朗的回应声,围在府门前瞧热闹的下人们忙让开道路,却是廖三老爷廖志明和四老爷廖志哲并肩在前,廖二少爷廖书则,三少爷廖书仁和姚文青随在后头,一行五人一共出府而来。
    今日一早廖二老爷便和廖书意奉了老太爷和老太君之名一同出府走亲访友,廖老太君身份高,自然不用出府拜客,只进宫朝贺后便回了松鹤院,廖老太爷如今还在宫中,府前出了此等事,女眷自不方便出来处理,如今廖家在府中的两位老爷,并成年的少爷却是一同出来了,而文青虽未成年,可此事事关锦瑟,他自然是要跟来的。
    廖管家原本见群情激奋,形势大转已不利于廖府正急在心中,如今见廖家几位主子一同出现,又见之前他派进府报信儿的小厮还跟在四老爷身后,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垂首以待。
    而文青一行出了府门,四老爷也不待众人反应便先发制人,指着那先前连连出声的高三爷道:“方才说在玉苑楼看到我府上奴婢前去奚落万氏的是高三少爷你吧?”
    那高三少爷见廖四老爷上来便点了他出来,不觉一阵心虚,可接着便理直气壮地道:“小侄不过是说实话罢了,可未曾有半句虚假,也无针对廖府之意啊。”
    四老爷闻言却冷笑,道:“未曾有针对之意?!哼,那么我且来问你,你是亲眼看到我廖府下人对这万氏落井下石了呢,还是亲耳听到我府上下人对她口出恶言了呢?”
    高三少爷被问地一堵,这才道:“我瞧见府中下人没进去多会儿,万氏便面带恼恨之色地将其赶了出来,神情尤为激愤,若非府上下人落井下石又当如何?”
    “那玉苑楼和富源客栈相隔尚有距离,万氏又口不能言,高三公子凭借着一双凡眼便能瞧出这其中端倪来,当真是比我大锦的神断裘大人都要厉害三分哪。”
    四老爷冷声讥笑,那高三公子登时哑口无言,无从辩驳,便闻廖四老爷又道:“仅凭臆想便如此污蔑我那可怜的外甥女着实叫人气恨!须知我那外甥女方才在府中一听闻万氏自戕的消息便伤心地晕厥了过去,她生性善良又怎会是你口中落井下石之人?!”
    四老爷言罢便又下了台阶,冲站在前头穿青色袍服的中年男子一礼,道:“杨世伯,小侄有礼了,方才听世伯说我那外甥女失之尖刻,小侄原不该当众辩驳,可是却实在不忍心我那可怜的外甥女饱受委屈和退让后,还被如斯误解。需知当日我那外甥女本只欲一言不发地退亲便罢,全然未想追究在江州时被陷害之事,又何曾想过要揭发万氏的丑事?当日武安侯府门前,乃是武安侯府挑起争端,又逼死了她那族姐,后来我那外甥女悲伤过度已然晕厥,是镇国公夫人机缘巧合揭发了万氏的丑行,我那外甥女可是对其半句不恭之言都未说过,她小小年纪遭受这些,已是何其不幸,怎生如今反成了她逼地万氏走投无路了?!”
    四老爷说罢,那杨老爷已眉头紧蹙,面露踌躇,而四老爷已是又道:“便在前日我那外甥女听闻万氏的遭遇,确实派了身边嬷嬷前往富源客栈去,可却不是去奚落讥讽万氏,而是去送银钱和补品等物,高三公子既然在玉苑楼上吃酒,那么请问当时可曾瞧见我府上下人所提礼品之物?”
    那高三公子闻言噎了一下,可当日情景非他一人所见,他便只能回道:“是拿了礼盒等物,可这讥讽奚落人也是可以带物品去掩耳盗铃的啊!”
    四老爷见他反驳却也不在意,只点了点头,道:“高三公子说的有道理,可我说我府上下人是真心实意前往探望万氏也是有可能的吧?既然两者都有可能,大家总得给我廖府一个分辨证明的机会,却不能全然不顾是否误解了我廖府便只凭猜想就指责人吧?”
    众人闻言一来觉着廖四老爷说的都有道理,再来这里到底是人家廖府门前,廖老太爷如今又还身在其位,方才廖家没有主子出面他们凑凑热闹大义凛然便也罢了,如今谁也不会为了一个身败名裂,已然送命的万氏而和廖家人叫板徒惹麻烦,故而府前便静了下来,众人纷纷点头,有些人已开始为廖家说好话。
    那高三少爷见此却道:“分辨?如何分辨,要是廖老爷是要叫府上那前往富源客栈的下人出来分说,她的话我们却是不敢信的。”
    三老爷一来是庶出,再来又未曾走官途,而是管着廖家的生意,是一介白身,故而自出府他便一直未曾说话,只由四老爷控制着场面,如今听闻高三少爷的话便笑着道:“高三公子倒是热心,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万氏乃公子生母呢!”
    三老爷言罢,高三少爷便义愤填膺地道:“小侄也是路见不平,这万氏死状凄惨,小侄以前也曾见过她,到底算是长辈,如何能眼瞧着她死不瞑目!”
    三老爷便笑了,道:“三少爷可真是重情重义,一身肝胆啊,今日方知京城地面儿上竟还有三少爷这般人物。”
    这高三少爷乃是右春坊中允高大人家的庶出子,其父高中允也不过是正六品的官职,高三少爷平日从不曾传出什么侠义之名来,反处处缩着尾巴处事,今日一反常态,方才众人还不觉如何,现在被三老爷一提,有些人已然发现这高三少爷今日有些处事不妥起来。
    而四老爷已是扬声道:“万氏既然选今日撞死在我廖府门前,想必是有原因的,她虽口不能言,可既是自戕多半是会留下遗言等物的,不妨先瞧瞧这万氏身上是否携带了此物再言其它吧。”
    四老爷言罢,众人这才纷纷言是,四老爷冲廖书则示意,令他前去搜万氏的身,而廖书则应命后偏在经过高三公子身边时,露出了一个诡诈的笑容来。
    高三公子瞧在眼中,心思便是一动,眼珠子一转,生恐廖书则靠近万氏将其怀中的那份血书给掉包,他便忙大喝一声,道:“慢着!”见众人都瞧过来这才又道,“万氏毕竟曾是武安侯夫人,男女授受不亲,虽则她如今已过世,却也该尊礼法,为表对其尊敬,还是请位夫人查看此事的好。”
    廖书则闻言站定,心中冷笑,而廖四老爷也点头,道:“是我思虑不周,多谢高三公子提醒。可有哪位夫人愿意代劳?”
    “我来瞧瞧吧。”说话间一位中年妇人被丫鬟扶着上前一步,她身上穿着正三品诰命服,正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和大人之妻符氏。
    和御史清名远扬,和府于廖府也无甚亲厚关系,这里的围观之人中符氏又系地位品阶最高之人,加之此事一经查明,少不了掀起朝堂一阵弹劾之风,符氏夫君乃都察院右都督御史其事也正该由她来做。
    见众人皆无异议,符氏方走了过去,俯身冲万氏行了一礼,这自蹲下摸了摸万氏身上,众人敛声屏息,竟果真瞧见符氏从万氏的怀中摸出一份折叠着的白布来,那白布上血迹斑斑,显然是一份血书!是万氏留下的遗言啊!
    轰的一声人群再次惊动,高三公子禁不住挑起一丝笑来,而符氏已展开了那血书,高三公子正欲上前却被廖书则挡住,符氏已瞧了血书,登时面色一变,她尚未言,四老爷便拿过了血书,一望之下也是面色巨变,神情变幻个不停,竟是作势欲去撕那血书。
    高三少爷哪里会容证据被毁,忙挣脱着去抢血书,而廖书则此刻却让了开来,任由他扑过去一把自廖四老爷手中夺走了血书,只高三少爷正要看,廖书则和廖书仁并文青便同时拥上,皆欲抢那血书。
    高三少爷见此一面去抖着血书瞧,一面大声喊着道:“廖家人仗势欺人,要毁灭证据,做贼心虚啊!先武安侯夫人死的好惨啊!”
    他越喊,廖书仁三个便抢的越是凶猛,人群开始浮动,显然此情此景大家皆已相信了万氏是以死明志,被廖府被锦瑟逼的走投无路方撞死廖家门前,好些人面色都为之一变,瞧向廖家人的目光有些尖锐起来,有的已抬手指指点点唏嘘谴责起来。
    而这时,廖书则才一下抢了那血书过来,转手又交给文青,高三少爷抢了两下未曾抢到,便也不再去抢,反是大声道:“你们毁掉证据也无关碍,众目睽睽,难堵悠悠众口!本公子已将万氏的遗言瞧的清楚,原来她是清白的,当初真是姚姑娘在污蔑于她!她还亲口承认,姚姑娘毁她名声,害她被休,她恨意难宣这才令侯府丫鬟娇杏到江宁侯府门前鸣冤理论,早先她因财迷心窍,为生活奢华变卖了御赐之物,如今事发害的侯府被上斥责,她不怪侯爷休妻,只愧因自己之故累及侯府名声,使侯府被有心人攻歼,她又恨又愧,这才撞死廖府门前请世人给个评判啊!”
    高三少爷早便得了血书内容,今日万氏前来廖府门前闹事,武安侯府之人为了撇开自己,是不方便有人在场的,可总要有人和万氏策应方能一切顺利,而且这人不能是平日和侯府相交相近之人。
    这高三少爷却正合适,而且他也是有把柄落在了谢增明手中,又被谢增明允诺了将庶女嫁给他,这才奉命为其办事的。
    高三少爷不过是六品官家的庶子,能娶上侯府千金,即便是庶出女也是高攀,一来把柄被抓,再来借此攀上侯府他便再不受嫡母拿捏,父亲也要多依仗与他,雪中送炭之情侯府会念着,冲着这个高三少爷没有不应之理。
    他答应谢增明今日在万氏撞死之后叫众人都为万氏鸣不平,更答应武安侯将万氏的血书公诸于众,故而他早便知晓血书上的内容,如今大喊出来,他心中无比激动,只当自己完成了任务,美好的前程正在向他招手,瞧着群情激奋的情景,他更是觉着做了一件大事,平生都未如此风光过。
    然而却在他得意之时,廖四老爷却上前一步,瞪大眼睛一脸诧色地道:“你说这血书上的遗言你都瞧清楚了?!”
    高三少爷自然是义愤填膺地道:“都瞧清楚了,所以你廖家莫想毁灭证据,继续欺世盗名!”
    廖四老爷面上诧色更盛,又抖着那血书,道:“你说血书上万氏遗言说是我那外甥女陷害于她?!”
    高三少爷简直觉着廖四老爷是得了失心疯,再次肯定地将方才的话又大声重复了一遍,力保众人都听到,这才咳了两声润润撕裂的喉咙,又道:“所以廖老爷还是将血书交出来的好,即便毁了也是无用的!”
    廖四老爷闻言竟果真将手中血书又交给了高三少爷,高三少爷一愣,那边四老爷已请了符氏,道:“夫人方才是头一个看那血书的,可否将血书内容一述?”
    符氏这才将视线自高三少爷身上移开,收起诧异之色来,上前却道:“那是万氏临死所留的忏悔书,她交代了当初在江州鬼迷心窍,嫌贫爱富,陷害姚姑娘一事。又追忆了当年姚廖氏在世时和其义结金兰,姐妹情深的种种,说她如今恶有恶报,又被亲人逼迫,已是万念俱灰,生无可恋,加之姚姑娘宽厚原宥于她,这使得她更无地自容,愧疚难言,这才在此以死谢罪,望到了阴间能有脸去见昔日姐妹姚廖氏。”
    符氏言罢,众人皆愣了,而高三少爷诧色尤甚,他方才将血书抢在手中,廖书则和文青三人同时来抢,他压根就没能瞧清楚上头具体写的是什么,可今日一切都进展顺利,他又早明谢增明叫万氏撞死廖府的用意,故而便很放心地吼出了方才的一番话来,如今听符氏如此说,他傻了!
    怎么可能?!血书怎么可能会变成万氏的忏悔书?!
    高三少爷忙抖开血书去瞧,这回再没人和他哄抢了,他这一看只觉头脑一空,白眼发花,那血书上密密麻麻所写当真和符氏所说一般无二,他惊过神来,心知事情有变,他办砸了差事,忙做出第一反应,也是欲去撕扯那血书。
    可他还未用力,血书已然被夺,文青拽了血书便走向人群,道:“请大家都看看吧,也为廖家,为我姐姐做个见证。”
    血书四下传开,形势瞬间峰回路转,四老爷上前一步逼向高三少爷,道:“高自强,你何故信口雌黄,睁眼说瞎话?!今日不说清楚,便休想离开!”
    四老爷言罢廖书则两人便上前一人一边地拽着高三少爷的手臂将其押下。事情败露,高三少爷此刻已然慌了,又被廖家两位少爷拽住,便急声道:“不对!这血书不对!是你廖家人偷天换日,将真正的血书藏了!”
    四老爷闻言讥笑,扬声道:“各位,方才是和夫人第一个看的血书,这众目睽睽大家可曾瞧见我廖家人靠近过万氏?我廖家人根本就没有机会做什么偷天换日之事,更何况我廖家行得正,也无需做此心虚之举!倒是你高三少爷,和万氏无亲无故,更和我廖家和我那外甥女无冤无仇,何故今日如此咄咄逼人,欲致廖家于不义?!”
    四老爷言罢,高三少爷便察觉出今日的不妥来了,他按照约定早便守在了廖家附近,一见万氏出现便也跟了过来,他先还怕万氏冲过来会被廖府下人挡住不能寻死,可谁知万氏竟极有魄力,冲出的很突然,而且嘶叫一声便直直地冲廖府门前的拴马石上去了,一声巨响当场就毙了命。而她撞死在拴马石上,廖家当时在府门办差的下人们竟然全似吓傻了般,竟无一人奔下台阶探看,更无一人靠近万氏。
    还是他匆忙地吆喝着赶过来,和几个一同奔来的路人将万氏抬到了正门前,确认万氏已死的。他彼时恐廖家人见机快,趁他不备偷走血书,或是偷换血书,见廖家人不靠近万氏还心生满意,如今听廖四老爷这般说,才惊悟过来,他是一早便上了人家的套,好好的谴责书变成了忏悔书,分明是武安侯也入了人家的套了!
    高三少爷被逼问的哑口无言,无从分辨,想说在符氏搜身之前血书已然被换,可人家廖家人就没靠近过万氏,当时见证万氏撞死一幕的并非他一人,这污水是泼不上去的啊。
    “是呢,万氏撞死时我刚巧来廖世伯府上投飞帖,还是我和高自强,许四老爷几个将万氏从拴马石边儿抬过来的,只我们几个靠近过她,廖家人没机会换血书的!”
    “之前也是高自强说他听到万氏嘶吼冤枉,大家才会误解姚姑娘的……”
    “对啊,说什么瞧见廖府下人羞辱万氏的话也是高三少爷啊。”
    ……
    “这事已很清楚了啊,高自强方才睁眼说瞎话,句句是替武安侯府辩白,欲将一切罪行都加诸在这死去的万氏身上,他哪里是什么热心,分明便是受了武安侯的指派嘛。”
    “对对,是这样没错!如今武安侯被弹劾,见铁证如山,便推了万氏出来顶罪!只可惜这万氏临死悔悟,不愿再害善良宽容的姚姑娘,这才将鸣冤书改成了忏悔书,以死谢罪。而武安侯和这高三公子只当他们的诡计都已成事,高三公子这才会那般信誓旦旦,信口雌黄地睁眼说瞎话嘛!”
    “哈哈,这可真是苍天有眼,疏而不漏啊!武安侯哪里会想到万氏临死会悔悟……哎,到底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啊!”
    “武安侯好生残忍啊,到底是结发妻子,休弃了也便算了,竟还如此相逼,令万氏走投无路的分明是武安侯府!”
    “是,是,到底是生身之母,武安侯世子竟一点不关心,这样的人家……真是叫人齿寒!也难怪会做出那等变卖御赐之物,邈上的无君无父之事来。”
    “想叫万氏担下一切罪名洗脱侯府,真是好谋算啊!”
    ……
    众人谁也不是傻子,片刻功夫已确定高三少爷是武安侯指派而来,更将武安侯的目的说的清清楚楚。这也怪那高三少爷自己愚蠢,因太想出人头地,好容易觉着把握住了机会,便太过心切,方才他在人群中不停引动舆论动向的行为也做的太过火了一些。若是从万氏身上搜到的就是鸣冤书,那么众人自然不会多想高三公子的异常,可是如今情况,却是连傻子也能瞧出高自强是有问题的。
    此刻王嬷嬷正站在廖府下人身后,她从方才一直瞧到此刻,已是好几次忍不住想冲出府来和那些指责自家姑娘的人们理论,可都被老太君身边的尤嬷嬷给拉住。形势突然发生大逆转,王嬷嬷和柳嬷嬷几个才觉出味儿来,这会子王嬷嬷只觉时机已到,推开身前小厮便跌跌撞撞地奔出了府门,踉跄着扑下台阶跪倒在万氏身前,痛哭起来。
    “侯夫人啊,您怎如此想不开啊,老奴奉姑娘之命去看您,您羞愧难言,无颜接受姑娘的帮助还将老奴赶出客栈,老奴那时便该想到您有轻生之意,可老奴糊涂啊……我们姑娘何曾怨过夫人啊,夫人您早年对姑娘的疼爱,姑娘她都记在心上呢,您这般……您这般可叫姑娘她如何是好,姑娘该多痛心啊。侯夫人啊,人死不如赖活着,那武安侯凉薄,夫人又何苦为其心伤?!夫人依着姑娘离开京城,拿了那些银两总是能继续过日子的,怎就这般轻生了呢。侯夫人啊,我们先夫人也常说人生在世谁不犯错,知错能改便能重新做人,为人也该宽容对待那些真心忏悔之人,侯夫人您已忏悔,我们先夫人又怎会怪您,您何必这样以死谢罪啊!”
    王嬷嬷这一声声传出,众人还有什么好疑心的,皆叹息起来,不是赞锦瑟宽厚大度,便是指骂武安侯和谢少文太是无情残忍,或是感叹万氏死前的悔悟。
    而也是在此时,廖府门前的下人们又让出道来,众人望去却是廖老太君被簇拥着出来。而她身边随着的姑娘容颜绝丽,气质脱俗,又浑身都透着一股彻骨的悲伤,楚楚怜人,却瞬间吸引了众人的瞩目。
    这姑娘正是锦瑟,她此刻已换了一件浅蓝色绣银白玉兰花的素色小袄,一袭白底绣海蓝云纹的罗裙,头上只挽着个乌溜溜的圆髻,也未戴任何钗环只用素银绸带系着发髻,鬓边插着一朵白绒花。
    她绝美的小脸上此刻还挂着盈盈泪珠儿,满身悲伤地被白鹤掺扶着,那满脸的泪痕,氤氲的眸子将她原便清丽脱俗的容颜映的越发出众,整个人便如同一朵在风雨中哭泣的白莲花,出水高洁,楚楚怜人。
    人群后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上,完颜宗泽撩开车帘一角将锦瑟悲伤难言的神情瞧在眼中,不觉勾唇一笑,宠溺地道:“利爪的小狐狸,真真狡猾……”
    完颜宗泽言罢却冲外头低声吩咐,道:“谢增明很快便会知道上当了,去将那什么柳姨娘带出侯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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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瑟一出府门瞧见躺在地上的万氏便泪水滚落,倒在了白鹤的臂弯中,白鹤拖住锦瑟连声劝着,扶着她下了台阶,锦瑟这才推开白鹤在万氏身边跪下,一面拿帕子给她擦拭着额头上的凝血,一面垂泣。
    “姨娘,您这般叫侄女以后该如何自处啊?自小您便对侄女疼爱有佳,这些年侄女离开京城虽是有些疏远了,可您疼侄女的心,我是了解的啊,姨娘若非不得已一定不会做出有违良心的事情来。侄女又何曾怪过姨娘,侄女听闻姨娘离开了侯府……担忧非常,真想亲自去看望您,却又担心您见到我反伤悲难过,这才叫乳娘代我前去,哪里知晓这竟叫我错过了见姨娘最后一面的机会,若然我能亲自前去,兴许……兴许……”
    锦瑟说着已是连连摇头,满脸追悔,她的神情是那样的哀伤和真切,全然便是真情流露,围观的众人瞧之无不动容,纷纷赞起锦瑟的宽厚大度来,锦瑟听在耳中,低头拭泪时不觉露出一个自嘲的苦笑来。
    她不愿意这般惺惺作态,言不由衷,更不想做什么沽名钓誉之事,事实上今日万氏会撞死在此和她脱不开关系,也可以说是她一手安排。瞧见万氏这般她感叹有之,却觉谈不上悲伤,可如今她却不得不表现出悲痛欲绝的模样来。
    如今这般虚伪的作态锦瑟自己也不喜欢,甚至是厌烦的,可她却不得不这么做。名声对世人立世太过重要,万氏今日撞死在府门前,便是欲毁她名声,而她要想杜绝不好的流言便必须这般做。
    所谓人无打虎心,无奈虎有伤人意,并非她心狠,也并非她愿意这般勾心斗角,生性便阴险诡诈,而是她已然和武安侯府成了不死不休的死敌,这便再不容她心慈手软!
    这是这个世界的生存之道,若然不愿遵守便只能出局,而出局不仅意味着你个人的荣辱得失,便连你所在乎的亲人也要尽皆受到牵累,故而她只能这般不停地算计,伪装,直至有一日足够地强大,可以站在高处供人仰视,直到世人畏惧你的权势和地位,再不敢轻易去算计你非议你,也许只有到那时方能随心所欲一刻。
    想着这些,听着那些愈来愈盛的称赞声,锦瑟非但未得意,反生出一股烦躁来,再抬头时便擦拭了泪痕,扶着王嬷嬷的手起了身,她转身又上了台阶,便在廖老太君身前跪下,道:“外祖母,如今姨娘已被武安侯府休弃,姨娘这般处境却未曾听闻万府有任何表示,想来也是不肯管姨娘的身后事,姨娘她总归疼我一场,如今又谢罪在廖府门前,孙女请老太君做主安葬了姨娘吧。”
    廖老太君忙令人去扶锦瑟,连连点头,道:“她已真心悔过,人死如灯灭,过去的恩恩怨怨便都叫它消散了吧,相信世人也定皆不再指责于她了,你的心思外祖母都了解,好孩子,你便放心吧。”
    锦瑟见该做的都已做了,实在不想在此继续演戏,索性便告退回府而去。廖老太君吩咐婆子将万氏的尸身抬回廖府,又和相熟的几府夫人们寒暄一阵,便也回了松鹤院,将其它诸事皆交给廖家两位老爷处置。
    老太君回到松鹤院,锦瑟已等候在屋,尤嬷嬷早吩咐厨上煮了安神汤,锦瑟正捧着汤碗出神,廖老太君进来她便忙站起身来迎上去,两人进了内室,老太君屏退了下人,见锦瑟显得较平常沉默,便道:“既然无愧于心便无需多想。”
    锦瑟闻言抬头,见老太君慈爱地瞧着自己,心中一暖依偎过去,这才道:“外祖母放心,我没事,做过的事情我不会后悔,更无愧于心。”
    廖老太君便拍着她的手,道:“你给过她生路,却是她自己执迷不悔,谁也救不了她,落得如此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锦瑟那日到松鹤院来磨磨蹭蹭地不肯走,后来伺候廖老太君歇晌时才说出了来意,她所言正是万氏欲到廖府以死相迫之事,那日锦瑟已向廖老太君交待了她暗中安排之事,也料定了万氏若有所动,必定会选今日。
    万氏所留遗书确实是鸣冤和顶罪书,可那遗书却在今日万氏出门前被春晖给掉了包,万氏不知此事,依旧以死害人,自然落得如今白白送命的结果。
    廖老太君言罢见锦瑟精神着实不好,只当锦瑟是因担忧今日之事,昨夜并未睡好,便又道,“王嬷嬷,柳嬷嬷和你那几个丫鬟都调教的不错,只是有些太过心慈良善。外祖母会代你敲打她们一二,你只怕昨夜未曾睡好,今日又伤神一场,今儿便莫再出门访友了,好好回去睡上一觉,莫再生了病。”
    锦瑟精神不济确实和万氏之死有些关系,心情免不了沉重,可更主要是因昨夜被完颜宗泽带出府去闹的那一场,她原便睡眠不足又加上宿醉,如今她的头还有些昏昏沉沉,一阵阵抽疼。
    她听闻廖老太君的话便有些心虚,低了头,而她谋算武安侯府和万氏的事一点都没向王嬷嬷几人透露,却正是老太君所说之故。
    王嬷嬷,柳嬷嬷并白芷几个,或沉稳,或老道,或机灵都是极得用的,锦瑟也皆拿她们当亲人看待,可有一点,几人都有些心慈手软。她虽心思沉,可便是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尤其是已决定接受完颜宗泽的情感,往后她的面对的困难只怕会更多,敌人也会更可怕,王嬷嬷她们的心慈手软很可能便成为别人谋害她的利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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