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好不容易出了别院,又要回府,想着出府前发生的一切,她心意难平,恨意翻涌,面上神情又真能贤淑温婉?
    坐在吴氏身旁的妇人身材丰腴,头上插着金丝八宝攒珠钗,绾着朝云髻,圆盘面,五官稍显寻常,可一双眼睛却极为出彩,丹凤眸闪动间似有锐光,一瞧便是精明之人。
    她穿着一件石榴红色织锦褙子,下套暗红色如意纹缎面马面裙,外披刻丝石青面银鼠大氅,见吴氏神情阴郁,便抖了一件翠羽面儿的大氅给吴氏披上,劝道:“离府还远着呢,母亲先披上莫着凉。媳妇知道母亲为小姑的死心里难过,可也要顾念着点您自己个儿的身体才是。小姑撞死在武安侯府门前,皆是被那武安侯和姚锦瑟逼迫,且不说小姑的仇还要母亲来为她报,便是瞧着夫君和媳妇,还有二叔和您那两个年幼的孙儿份上,您也要顾念身子啊。”
    这劝着吴氏的妇人正是姚家大少爷姚文博的媳妇贾氏,她这次带着一对儿女回来,却正是受了在任上的夫君托付,来救婆母的。须知吴氏若然失势,他们一家也是要跟着倒霉的。
    贾氏言罢,吴氏便点头,拉了她的手,道:“还是你贴心,若是一早你在府中,说不得母亲也不会受那两个贱人所害,玉丫头也不会遭逢大难,得如今结果!你那二弟妹是个蠢货,烂泥扶不上墙,一点忙都帮不上!”
    姚锦玉的棺椁是日前才被送回江州的,如今已被草草埋葬,而吴氏却是昨日才得知了消息,她已哭了许久,如今想着她那可怜的女儿,悲从中来再次滚落泪珠儿来。
    贾氏见此叹了一声,道:“如今一切皆已发生,最重要的是母亲能回府去,收拾了那莲姨娘,夺回主母地位来。”
    吴氏点头,道:“你说的对,那姚锦瑟不在了,莲姨娘那贱人,我定要将她抽筋剥骨!”
    马车滚滚,待到姚府时东方已露出鱼肚白来,贾氏令人去叫门,门房听闻是大少奶奶带着孙少爷和孙小姐回来了,便忙打开角门,去掉挡板迎人。可又见马车后头跟着的下人下了车,里头竟有随着大夫人前往别院伺候的凌缎、凌霄和万嬷嬷三人,看门的小厮便又是一愣,忙挡了马车,询问缘由。
    贾氏闻声却推开车门,怒声道:“不要命了?连我和夫人都敢挡?!夫人虽是被老爷送到了别院,可还没被休呢,如今夫人遭奸人谋害,若因尔等耽误了治病,瞧我不发落了你们全家!”
    小厮们瞧去,但见一人有气无力地被大少奶奶扶在怀里,细细一瞧正是大夫人吴氏,见她气若游丝,哪里还敢阻拦,忙就放了行。
    马车进入内宅,贾氏刚将吴氏安置好,姚礼赫便听闻消息赶了过来,尚未来得及谴责贾氏,贾氏便带着女儿,令乳娘抱着一岁稚龄的小儿子一同上前跪下请罪道:“媳妇未经父亲准可便自作主张去探望母亲,又私下将母亲带回府来,这都是媳妇的过错,还请父亲您瞧在母亲她如今命在旦夕的份儿上先请大夫为母亲治病,容后再发落媳妇!”
    她言罢扯了下身旁女儿的衣服,柳姐儿便哭了起来,道:“祖父你快救救祖母吧,祖母快死了,呜呜……”
    姚礼赫本是一肚子火气,如今乍然听闻吴氏快死了当即就是一愣,半响才回过神来,道:“怎么回事?!”
    贾氏闻言流着泪,满脸忧色地道:“夫君和媳妇接到父亲的家书,知晓祖母她老人家中风一时,当真是担忧非常,夫君他公务在身不能回来,便遣了媳妇带着两个孩子回来尽孝。媳妇因回家路过别院,念着母亲,实在担忧,又不敢悖孝道过而不拜,故而就带着两个孩子到别院去给母亲请安,岂知……岂知媳妇竟撞上奸人强行给母亲灌药,若然媳妇晚去片刻只怕母亲她已……已遭遇不测啊!媳妇是恐将母亲留在别院,母亲会再遭谋害,更加之,别院就医不便,这才连夜将母亲带了回来。”
    贾氏说着已哭喊了起来,姚礼赫闻言岂能不惊,此刻哪里还顾得上贾氏僭越带吴氏回府一事,忙去瞧了吴氏,见吴氏形容枯槁,面色蜡黄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当即便叫人去请大夫,岂知丫鬟刚出院子便见大少奶奶身边的杨嬷嬷领着一个大夫匆匆而来。丫鬟忙将大夫引进院中,姚礼赫见大夫来的这般快一诧,而贾氏便道:“父亲,是媳妇一进城便叫乳娘去请了大夫。”
    姚礼赫不疑心有他,令大夫给姚氏诊脉,开药,耳听大夫说吴氏是中了豚毒,毒发会死的无声无息,好在并没吃过多少,又催吐及时,这才保全了性命。
    姚礼赫虽因冰莲落胎等事恼了吴氏,可吴氏是他的发妻,又为他生养了三个孩子,他却没休掉吴氏的打算,如今听有人谋害他的妻子,自然是恼恨的,登时他便暴怒起来,道:“那给夫人灌药的奸人呢?!可曾抓到了?”
    贾氏闻言忙道:“媳妇已叫婆子将那奸人拿下,去,将人带上来!”
    杨嬷嬷应声,片刻两个婆子便压着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进来,那丫鬟进屋,抬头瞧向姚礼赫当即便跪下哭喊着道:“老爷,您绕过奴婢吧,奴婢是被莲姨娘逼的,奴婢没想害夫人,没胆子害夫人的,可莲姨娘说,奴婢若不听说便要将奴婢买进窑子里去,奴婢知道错了,老爷您绕过奴婢吧。”
    姚礼赫闻言见那丫鬟正是原先莲姨娘身旁伺候的婢女湘巧,后来依稀莲姨娘和他说过,这丫头因打碎了她的玉镯被赶了出府,可她怎会又到了庄子上还说是奉命是去谋害吴氏的!
    “贱婢,还不老实交代!”
    姚礼赫怒喝一声,湘巧便道:“老爷明鉴,莲姨娘那孩子本便是留不住的,她因知这点才设计谋害的夫人,夫人被送去别院,姨娘她怕夫人将来回府会不放过她,又怕当日所做之事被揭露,这才起了谋害夫人之心,假意赶走奴婢,还疏通了别院管事娘子将奴婢弄进别院,奴婢真不想害夫人的!”
    姚礼赫闻言瞪眼道:“孩子保不住?你此话何意?!”
    他言罢,湘巧未回,倒是贾氏回道:“禀父亲,当日收到家书,夫君和媳妇便难以相信母亲她会做出那等阴毒之事,故而夫君他请人调查,总算找到了当日莲姨娘在青楼时伺候她的丫鬟青儿,这丫头当日莲姨娘被赎身后便没了下落,却原来是莲姨娘欲杀她灭口,掩盖莲姨娘的一些辛秘之事,没想到这丫头警觉逃了一命,后被夫君找到。”
    贾氏言罢见姚礼赫瞪大了眼睛瞧着她,双手捏紧了扶手,这才道:“经青儿所说,媳妇和夫君才知道,原来莲姨娘在青楼时便服用一种养肌药丸子,这种药丸吃多了虽能驻颜,可却会使女主失去生育能力,便是有幸得孕,也无法保住孩子。父亲,这便是青儿所说莲姨娘常年服用的丸药,父亲可请大夫验看此丸药。”
    贾氏说着奉上一盒药丸,姚礼赫拿着那丸药便闻一股幽香传来,那药丸的香气和莲姨娘身上散发的香味是一模一样的。而他极爱这种香味,曾问过莲姨娘,莲姨娘却说她生来便带此种体香,使得他信以为真,还曾因此愈发迷恋于她。
    如今心知贾氏不会用此药丸来骗他,不然他一查便知,药丸香味又和莲姨娘身上香气附和,姚礼赫已然信了贾氏的话。
    贾氏冲杨嬷嬷使了个眼色,片刻便有婆子又押着个丫头进来,这丫头正是莲姨娘在青楼时的婢女青儿,姚礼赫却也是认得的,那青儿进来便也跪求道:“姚老爷为贱女做主,莲姑娘她杀人灭口啊!莲姑娘其实早在进青楼时就被破了身,所以……所以当夜才令贱女在酒中下药醉倒姚老爷的。”
    听了青儿的话,姚礼赫登时就火冒三丈,想到他和莲姨娘的初夜果真是醉的迷迷糊糊,他对莲姨娘最后一点信任也分崩离析了。
    加之自吴氏离府,发生了太多事情,最近他官运不通,非但没能如愿升任知府,还平白得罪了上峰,姜大人如今镇日里就寻他错处,一日都不叫他安宁,同僚们也皆知道他得罪了上峰,全都疏远他撇清自己,如今眼见他仕途被挡死,说不得就要被上峰拿捏住什么没了官职,他岂能不心烦意乱?
    莲姨娘近来曲意逢迎,小心伺候,使得他对莲姨娘的宠爱和依赖与日俱增,便是因此听到真相他才杀掉莲姨娘的心都有了,握了握拳头还是狰狞着面色,怒声道:“去,将那贱人给我拖来!”
    贾氏闻言轻勾唇角,却想,那莲姨娘这会子只怕早就听到信儿跑掉了。
    莲姨娘会闻信儿却是她亲自安排的,只因这些事儿中,除了药丸一事是真以外,其它皆是她串通收买青儿和湘巧污蔑莲姨娘的。
    若然莲姨娘真被带来,这些处处是破绽的假话便会被揭穿,可她料定,只要叫莲姨娘得知寻到了青儿,莲姨娘便不敢再呆在姚府,一准要逃命。
    因青儿只要说出药丸一事,莲姨娘谋害大夫人这一项罪名便要叫她被活活打死,她又怎能不怕,不跑?
    她跑了,自己污蔑她非处子身和派湘巧前往谋害吴氏一事便罪名坐实了,并且姚礼赫也会因愧疚,不再追究她带吴氏回府一事。
    至于那莲姨娘,她就算是跑出姚府,也跑不出她的手掌心!
    贾氏打的好算盘,这一切也都是吴氏早先通信儿交待她的。果真不出她所料,那领命而去的婆子回来禀告,说莲姨娘不在院中,丫鬟们也不知其去了哪里。
    一阵闹腾,待日上三竿,才确定莲姨娘是真卷了家当带着嬷嬷自后墙翻墙而出,逃了!
    姚礼赫闻言气恨难言,贾氏便劝道:“父亲,这莲姨娘一定是听说儿媳带母亲回府,知晓母亲未被害死,怕东窗事发,这才偷走府中财物逃走了。父亲为这种人气坏身体不值当,当务之急是母亲的病情……”她说着又跪下,道,“当日母亲遭奸人陷害,为怕父亲气坏身子,这才承认害莲姨娘之事,如今真相大白,母亲她又遭磨难,加之小姑之死也令她心力交瘁。若然父亲还不原谅母亲,母亲定然会万念俱灰,再无生念,万望父亲瞧在母亲多年来操持中馈,相夫教子,孝敬长辈,瞧在您两个孙儿,和失去小姑的份儿上就原谅母亲这回吧。”
    贾氏言罢,姚礼赫想着这么些年的夫妻生活,又见吴氏憔悴不堪,哪里能不心软,叹了一声,便道:“你好好照顾你母亲,族老们那里为父为去打招呼的。叫你母亲安心养病,莫再忧思。”
    他言罢又吩咐管家拿他名帖到官府去寻找莲姨娘,可见管家应声而去却又忙叫住他,生怕姜知府再因莲姨娘这等丑事拿捏他,便又收回命令,匆匆去了,打定注意叫管家快派人暗中寻找莲姨娘,一经寻到便先管制起来,待事淡了再行灭口。
    姚礼赫一走,贾氏便进了屋,吴氏睁开眼睛,坐起身来,哪里有半点中毒将死之态?!
    这夜天微黑,姚礼赫才得报,说吴氏刚清醒了过来,姚礼赫匆匆到祥瑞院去瞧她,但见吴氏正靠着大引枕被贾氏喂药,见他进来贾氏请安后便自退了出去,姚礼赫往床边儿一坐,亲自捧着药碗,还未说话吴氏已无声地掉起眼泪来,颤着声音道:“老爷,我们的玉丫头……”
    她哭起来,映着那消瘦的面颊好不可怜,姚礼赫想到死去又草草掩埋的姚锦玉一时间也心如刀绞,忙拍抚着吴氏的手,道:“你要想开些,玉丫头死了比活着白受罪的强,她也算是保全了我姚氏的名声。”
    吴氏闻言哭着点头,半响才又道:“老爷可是还怪我当日……”
    她话还没说完,姚礼赫便道:“爷都知道,你莫再说了,好好养病……来,一会子药便凉了。”
    他说着便亲自给吴氏喂起药来,吴氏感动地别开头哭泣,接着才抹了眼泪,道:“老爷也累一日了,妾身贱躯不敢再劳老爷亲自照顾,何况妾身如今陋颜,也不愿面对老爷,还请老爷为妾身留些颜面,便叫小丫鬟喂妾身吃药吧。”
    她说着犹自不好意思地抬袖遮了遮脸,姚礼赫见她如此倒是一愣,笑着抚了抚吴氏的手,才起了身将药碗递给丫鬟,吴氏便道:“夜色深了,外头想必寒的紧,妾身知老爷要来,便叫下头准备了几样小菜并一壶温酒。老爷不若到厢房吃两杯酒暖暖身子再走吧。”
    她言罢也不待姚礼赫推辞便冲外头道:“娆曼,伺候老爷到厢房歇息。”
    “是,夫人。”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响起,姚礼赫回头正见一个穿翠绿比甲,碧色裙子的丫鬟站在门边儿盈盈的冲吴氏福礼,似察觉到他的目光,那丫鬟抬眸一瞥便受惊般低了头,扭捏着揉着衣袖,好不娇怯。
    虽只一眼他已瞧清,这丫鬟长的端的是妖妖娆娆,那身段更是曼曼妙妙,当真如她的名字,瞧着丫鬟低头露出的一截水葱脖颈,姚礼赫当嘴边的推辞当即便吞了回去,笑着道:“如此也好,夫人好生休息。”
    见姚礼赫和那娆曼一起消失在屋中,吴氏才冷了面色,闭着眼睛躺了下去。片刻,万嬷嬷进来禀道:“夫人,娆曼已伺候老爷歇息了,院子里老奴也都打点好了。”
    吴氏闻言睁开眼睛,双手握了握,这才起身令万嬷嬷给她收拾起来。夜半,吴氏穿着一身仆妇衣裳和万嬷嬷一起摸出院子,两人一路鬼鬼祟祟地往西走,到了一处院落,吴氏令万嬷嬷守着院子,自己便匆匆进了院。这院子却是荒废的院落,吴氏摸进厢房还没关上门人已被自身后抱住,耳边一个男声道:“爷的心肝肉,可心疼死爷了。”
    吴氏闻言眼眶一红,回身便捶打着那黑影,道:“你若当真心疼,便不会眼瞧着我被族老们责罚,你明明知晓,我肚子里的肉儿是你的,是你的!你当真心狠!当日竟一句话也不替我求,我落胎你也不闻不问,被赶出姚府送往别院你更一点不心急心疼,这些便罢了,玉儿死了,你竟也无动于衷,你的心怎能这般硬……”
    那男子任由吴氏捶打着,待她哭罢,才好言好语地劝道:“你瞧你,我若不心疼又怎会为你去寻青儿,又怎会收服那湘巧替洗冤,快莫哭了。你也知晓,我们的事若然真被人所察,便是害了你。何况当日你我谋害姚锦瑟姐弟不成,那姚锦瑟不想竟是个厉害的,我总觉着她身旁有隐藏的人手。我费尽心思将祸水东移,令她疑心旁人,若再无顾及和你若往常一般在此幽会,只怕要被人抓住。当日,我也是为避嫌,不敢也不能多言。后来一切事情都脱离掌控,府中没你在,我便更无法施展,玉儿的死我也难过,便是伤心难过都怕被人瞧出端倪来,我又能怎样呢……”
    吴氏闻言这才抽泣着道:“我若非知晓你行事一向谨慎,又知你所说道理,便真会当你是铁石心肠玩弄于我了!”
    男子听罢好一阵表白,哄劝吴氏才平静下来,两人在屋中相拥着坐下,吴氏便道:“你定然也已知道如今那姚锦瑟和姚文青已被接进了廖府之中,当年我们谋算廖家大老爷,这些年好不容易才断了这对姐弟和廖府的联系,如今却前功尽弃了。我们非但没能得到那份家产,如今更重要的是,当年之事随时都有可能被翻出来,你快想想法子吧!”
    男子一叹,复又厉声道:“当年之事,已过去三年有余,我又做的极隐蔽谨慎,事后也做了处理,九云山的匪贼也已被朝廷流放,便是查应当是也查不出什么……只是那姚锦瑟着实是可恨,你不是说已将她掌控在了手中吗?!”
    吴氏闻言心中略松,却道:“我也不知,早先她明明很是信任于我,若说她只是装假,那也装的太真了些,到底是我疏于防范了。如今已然这般,真是悔恨当初,早知会如此,便该当年那一对姐弟入府我们就动手,也好过畏首畏尾,如今到了嘴边的鸭子竟飞了。财物没便没了,可恨的是我们的玉儿,我们的玉儿可是被姚锦瑟那贱丫头和武安侯府给害死的,你要为她报仇啊!”
    吴氏说着紧抓了男子的衣襟,泪水再次流出,那男子闻言便拍抚着她的肩头,道:“你放心,为防当年之事暴露,我已做了一些安排。这两日我便上京去,为防旧事被翻出,定要先发制人才行,如今我上京前能瞧见你平安回府,我也算放心了。”
    吴氏闻言只觉听到了希望,当即便抓住男人的手,一双眼睛在黑夜中烧起愤恨的亮光来,道:“我一定要那姚锦瑟和武安侯世子为我玉儿偿命!你有法子的对不对,你一定有法子的!”
    却说这日锦瑟再度醒来人已回到夕华院,躺在了她的拔步床上,睁开眼睛但见薄薄的晨光透过天青色的帐幔洒落进来,屋外一片宁静。她适应了下光线,当即便想起了昏睡前发生的事情,登时气得她豁然坐起身来,抬手便狠擦了两下红唇,怒声道:“完颜宗泽,你这混蛋!”
    她这一骂,便惊动了外头,听到明间有声响传来,接着就有脚步声靠近,锦瑟低头见身上穿着的还是那套蓝碧色的衣裳,她忙躺下又拉起被子将身子盖上,接着飞快地扯开发髻。
    外头白芷已笑着挑起了帷幔,道:“昨儿奴婢几个不知怎都睡沉了,也是刚刚睁开眼,好在姑娘也醒的晚。姑娘昨儿可睡的好,奴婢叫冬雪打水进来,先给姑娘抹药吧。”
    锦瑟闻言却笑道:“我想躺着想会儿事,你先去摆饭吧,一会子先去给老太君请安,回来再抹药不迟。”
    白芷见锦瑟只露出个脑袋来,诧地瞧了锦瑟一眼,这才应了回去,而锦瑟忙起身将身上收拾好,把那套衣裳叠起放在柜子中。想着在自己屋中,却如小偷一般,她又把完颜宗泽一阵好骂。
    锦瑟一早起来便沉着脸不说话,倒将白芷几个惊了。王嬷嬷见锦瑟鼻头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嘴巴也比平日嫣红一些,面庞更是绯着红晕,便因为锦瑟生了病,抚了抚她的额头却并未发烧,倒引得锦瑟一阵懊恼,只说睡觉不老实趴在床上压坏了脸。
    言罢又怕王嬷嬷深究,匆匆用了一碗粥便往松鹤院去,她请安回来便将自己关进了书房,本是想修那字画的,可只觉心烦意乱,脑子里总想起昨夜的事情来,根本就无心做事。
    好在没多久白芷便来禀,说是绘春楼的绣娘来了要锦瑟去量寸尺,选衣裳花样,被此事一岔锦瑟才算慢慢平复了心情。
    而质子府中,完颜宗泽自偷香窃玉被锦瑟发觉,便知锦瑟定会恼了他。他念着过两日待锦瑟消了气再将她哄回来,便只将锦瑟送回去就自回了质子府。
    却说他一个上午时而对着手腕上两排牙印傻笑,时而抚着嘴巴愣神,倒瞧的影七不知翻了多少个白眼。好容易等到完颜宗泽正常些,影七刚松一口气,却不知这位主子又烦起何事来,竟又拎他进了练武房,一场阵仗下来,影七双腿发抖,完颜宗泽倒累的回去倒头睡了,他却愁的眉头打结,只念着这样的时日何时才有个头啊。
    一百零四章
    完颜宗泽贪一时之欢,心知定然惹恼了锦瑟,本是想着待过上两日,锦瑟气消了再去寻她,温言软语地将她哄回来的,谁知才过了半日他便相思成疾,熬不到天黑他便改了主意,寻思着怎么哄锦瑟,又唤了个生性风流的下属取了经,便又筹谋着入夜往廖府去。
    谁知他好容易等到二更天,正兴冲冲地准备出府,前往廖府打前站的暗卫却回报说,锦瑟今夜并未在西华院中,而是去了廖四姑娘的香菲院安歇,完颜宗泽闻言便傻了,心知锦瑟是真气恼了他,这才避到了香菲院去。
    他虽不知礼数,已不止一次趁着夜色溜进锦瑟的闺房中去,可这也仅限于对锦瑟一人。一是他心中爱慕锦瑟,早便将她瞧成了自己的人,故而便不觉这样有什么不妥。再来也是他的身份特殊,除了这般他等闲根本就接近不了锦瑟,只能做梁上君子来一亲芳泽。
    更有,锦瑟实在和一般的大锦女子不同,若然是一般姑娘被他如此对待早便寻死腻活了,可锦瑟却根本没将他放在心上,他的行为也没困扰到她,故而完颜宗泽才会得寸进尺,有一次便有二次三次的总想着去扰人清梦。
    可如今听闻锦瑟在廖书香的香菲院中过夜,有廖书香在,他便是再念着锦瑟,也是知道不能往人家廖四姑娘的闺房中闯的。他一时间心闷气结,想着锦瑟若然一直呆在香菲院,他岂不是便一直不能见到她?也就是说锦瑟若存心要躲着他,他因要顾虑她的感受,顾念她的闺誉,根本就不能将她怎样,连见上一面都难了。
    他的身份,地位决定他是个惯常发号施令的人,更是个凡事都要掌控在手的人,对锦瑟的这种无力感叫他极度不能适应,也极度不喜,不能忍受。
    这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叫他再度痛恨起两人的身份差距来,兀自沉着脸坐了片刻,他倒没再拉着影七进练武房,反倒是一头扎进书房,通宵达旦地忙起正事来。
    而此刻锦瑟却正躺在廖书香的床上睡得香甜,自廖书香得知自己一家多亏锦瑟才能躲过一劫后,她便对锦瑟愈发亲近起来。廖家的几位姑娘,廖书敏豁达端方,廖书晴活波好动,廖书香虽年纪最小可因身子不大好,性情反倒沉静些,和锦瑟颇有几分相似,加之两人年纪相差无几,倒颇合得来。
    故而,今日旁晚在松鹤院陪着廖老太君说了一会子话,锦瑟便借故和廖书香一起做绣活,令白芷带了针黹之物到了香菲院,后因两人不知不觉绣的晚了,廖书香便留了锦瑟,锦瑟本便是避祸而来,自然应了下来。完颜宗泽能耐地等着天黑时,锦瑟却已洗涮一番和廖书香躺在一处抵足而眠了。
    翌日,锦瑟一夜好眠,和廖书香一起神清气爽地去给廖老太君请安。众人正说着话,便见海氏匆匆进来,面色却有些不好。廖书晴几个知道今日一早前巷太仆寺卿沈家的大少奶奶来过,想必是有事寻海氏,而海氏现在分明是要给老太君回话,见海氏不语,几位姑娘便纷纷站了起来回避,锦瑟也笑着起身,垂眸间掩去眼底一丝笑意。
    待锦瑟几个告退,廖老太君问起出了何事,海氏接过尤嬷嬷手中茶盏亲自捧给廖老太君,这才禀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昨儿夜里前巷的沈府进了贼人,说是那贼人好不嚣张竟潜进沈老太爷的屋子卷了几张字画,还顺了两件金器,好在沈老太爷睡的轻,及时发现了那贼人。那贼人眼见惊动了府中护院,被围堵之下便丢了所偷物件,人却跳北墙跑了,沈府的护院们追到后巷,那贼子却突然没了踪迹。沈大少奶奶恐贼子是进了廖府,故而一早便赶了过来,说的可不就是此事。
    廖老太君闻言一诧,道:“这青天白日天子脚下怎会有贼人闯府?沈家老太爷和主子们可都安好?”
    海氏回道:“那贼人未曾伤人,母亲勿庸担忧,一会子媳妇到沈家瞧瞧。母亲看这几日是否要叫咱们府上的护院们都警醒些?”
    廖老太君听罢点头,道:“贼人顺走东西倒罢,若是冲撞了府中姑娘却是大祸事。好在沈家就三姑娘未曾出阁,前段时日又随着沈二夫人去登州给外祖贺寿了。咱们府上未出阁的姑娘多,自是要格外小心些的。你吩咐下去,这几日叫护院和婆子们都注意着点,但也莫小题大做,惊吓到了几个丫头或闹出流言来。”
    海氏闻言应下,将事情吩咐下去自不必提。
    是日夜,完颜宗泽听闻锦瑟未再躲他,从松鹤院晨昏定省后便自回了夕华院,他心中大定,待天色一黑便又带着影七直奔廖府。可他刚和影七熟门熟路地避开一众巡院的护院和婆子们摸到夕华院,正欲跳墙而入,便闻一声尖锐的叫声传来,“呀!什么人!快来人啊!”
    听到声音,完颜宗泽一惊,诧地盯向影七,影七显然也没想到凭借他和完颜宗泽的功夫竟会被丫鬟瞧见,他面上挂着和完颜宗泽同样的惊愣之色。
    两人尚不及反应,夕华院中已火光大亮,四下喧嚣起来,分明是方才的那声叫惊动了院中婆子丫鬟们。
    见完颜宗泽仍愣着,半边身子跨在墙上,影七忙拉了他一把,道:“王爷快走,若被发现了只怕于姑娘的清誉不好。”
    今儿看来是又要见不到锦瑟了!
    完颜宗泽好不郁结,可耳闻夕华院中已响起了人声,火光也正往这边聚集,完颜宗泽便只得黑着脸自墙头又跃了下来,身影如狸猫般和影七一个飞掠已到了暗处。他一面往院外退,一面回头盯向方才女声传出的地方,却见那处墙角阴影处倏然出现一个高大欣长的身影,冲着这边跪地行了一礼,赫然便是他送给锦瑟的暗卫之一被改名为寸草的。
    沈府闹贼,引得廖府加紧戒备一事,完颜宗泽自然已从暗卫口中得知了,他自视武功高强,出入廖府入无人之境,便是廖家护院睁大了眼睛也不会发觉他和影七,故而他虽知闹贼一事,却还是照旧摸进了府中。
    进入廖府,果见有护院四处巡院,他和影七一路顺顺利利地到了夕华院外,哪里会想到竟在最后一步出了岔子。乍然听到女子叫声,他是愣住了,可接着便明了他是被锦瑟给摆了一道。
    他和影七皆耳力过人,若这院中真有丫鬟隐在暗处,他和影七不可能没有察觉到,更何况他自视身手敏捷,自墙头跃下不过眨眼间,就算被人瞧见,寻常人也只会当是眼花了。将才那声女子叫声那么准时,突兀,分明是练家子,而且早隐藏在了这里就等着他们出现了。
    完颜宗泽早便觉着有贼人敢闯进官家府邸一事蹊跷,如今还有什么想不通的,这出闹贼的戏分明便是为他而唱的。如今瞧见寸草现身他是半点也不惊奇,只觉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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