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我从那群人手中,救下了卫京承——我当初应该让他死在那里的。”
    那是关山月这辈子唯一后悔做的事情。
    周佞垂下的掌心合拢。
    关山月就站在那里,她进门时脱掉了那件大衣,内搭只有一条黑色的短裙,关山月的蝴蝶骨翕动着,支撑起她单薄的上肢、像是企图握一握昏黄灯光的影。
    她仰头,上挑的双眼内却犹如一片荒漠:
    “周佞,周睿文被你逼得败走国外时,你以为他没有来找过我么?”
    “周氏晚宴那天,周睿文说你说得没错——做事不干不净。”
    斩草不除根。
    周佞脑海中残缺的空白摇摇欲坠,天际厚压一片乌云,厚到用最锋利的角都割不开分毫。
    别墅内太安静。
    周佞垂下地双手紧握成拳,连骨节都因为过度用力而泛起了白,他的利眉和鹰目在这死寂的夜里仿佛能碾死那一轮月光,于是周佞再开口,声线在抖:
    “他对你……”
    “还能对我做什么?”关山月兀地打断了他的话,只淡淡,“左右不过还是那些罢了。”
    周佞抿唇:“卫京承是怎么回事?”
    关山月睨人一眼:
    “他差点被周睿文捅死——”
    一顿,关山月又咬着讽刺的音去续了一句:
    “所以我一直都很好奇,周睿文到底跟卫京承说了些什么——惹得他来反踩我一脚。”
    差点栽在他手里。
    周佞死死咬着后牙槽,眸底狠戾渐涌,他沉默半晌,嘶哑着开口:
    “我们都以为——你会过得很好。”
    所有人都以为,关山月这五年在加州一定过得风生水起。
    或者应该说,没有人敢去想不好的方面。
    关山月怎么会过得不好呢?
    她不应该过得不好。
    关山月只这么看着周佞,而后扯了个笑,是讽:
    “倒也不必将我想象得那么水深火热,周佞,放下你那些苦大仇深。”
    周佞垂眸,翻滚的情绪因子太重。
    “所以我一直都说,你不要再披着深情人设啊……周佞。”
    关山月下巴微扬,将眼前人所有色彩都拉扯成灰白,她声音很轻,却缠绕着胶着的空气:
    “这五年,不是只有你才是受害者——”
    “从头到尾,最无辜的只有一个令迢,另一个,是我啊。”
    第四十六章 关山月的脑海嗡嗡作响。……
    床上的关山月,好像陷入了噩梦。
    惊悚的尖叫声自远处人群中炸开,慌乱的脚步声传至关山月耳畔——那是在加州进修时轮船聚会的场景。
    关山月被那群金发碧眼的朋友好说歹说才请上船,她慢悠悠地晃了一圈之后拿着一杯鸡尾酒随便寻了个座位坐下,可刚刚坐下,外面就传来了巨大的一声响,而后尖叫声四起。
    惶恐惊惧取代了声色犬马。
    莫名产生的拨动让轮船的船身摇晃,关山月沉下来呢,不顾摔落在地的高脚杯碎片,就这么穿过人群往外走,摇晃的船身让她有些晕船,甚至有了作呕的感觉,好不容易走出vip舱,她就看见二等舱的方向的窗户不断冒出浓烈的烟雾。
    关山月的心尖莫名的一颤,她好像感知到了点什么,只是不等朋友的保镖来带自己离开,下一秒,二等舱那里忽然传来了惨烈的一声吼叫,几乎冲破了俯视着的关山月的耳膜——
    殷红血四处飞溅时,关山月还瞧见远处不清楚是谁的断肢。
    二等舱和vip船舱内似乎逾越了一条鸿沟,二等舱的人们哭嚎、器物倒地,连足下的舱板都震荡不停。
    忽然,海面窜出一条快艇,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关山月透过面前两个保镖站立的缝隙,清晰地看见了驾驶快艇的那个男人。
    幼时的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至——那是绑架案潜逃的主脑。
    关山月瞳孔猛地一缩,她死死扒住保镖的手臂,身体比脑子反应得更快,只是男人挑衅般冲她笑了一声,不过一瞬,快艇就消失在了轮船上人的可视范围。
    直到被保镖护送回vip船舱,那群朋友苍白着脸上前问她看见了什么、满嘴上帝的时候,关山月的眉心都始终没有松动过一分。
    身旁那群金发碧眼的同学脸色吓得惨白,像是刚刷过大白的墙,满船惶恐不安的气氛更是感染了关山月,可关山月却不是恐慌和害怕。
    他为什么会在加州?为什么会来搞袭击?为什么正好会是这一条轮船——
    是无意吗。
    还是应该说……目标就是关山月呢?
    关山月的脑袋嗡嗡作响,胸膛快装不下她疯狂跳动的心脏,可她的脸上,却始终不动如山。
    虽然这个场景在五年内无数个加州深夜时来回冲击着关山月的梦境,可有一个念头,关山月却始终不曾表露,亦或者说连她自己都始终不肯承认——
    在看见遍地陌生断肢与那个男人的笑容时,她的确想起了周佞。
    后来败走北城的周睿文找上门,关山月救下卫京承却又被人反咬一口、几乎是生死存亡之际时,关山月想起了几个人。
    她想令窈,想令迢,想薛幼菱那个丫头估计会哭得很惨,最后一个,她脑海里浮现的是周佞的身影。
    关山月不想承认,但对于周佞——
    她应该、大概、可能,真的有那么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歉意。
    手机铃声将关山月强行从沉浸的噩梦中拉扯了出来,关山月兀地睁开双眼,那双眸底带着浓浓的憎恨和厌恶,其中好像还交杂着点什么东西,可是只一瞬,就被关山月压了下去。
    恢复了一片淡漠与清明。
    她摸索到被压在枕头底下的手机,看见了屏幕上显示了两个字:
    【幼菱】
    “……”
    关山月抿了抿唇,她半坐起身,揉了把因睡眠而略显杂乱的发,按下了接听。
    那头的打闹声戛然而止。
    一秒的停顿过后,那头的薛幼菱显然端起了一副“虽然我来找你但是我还在生闷气”的语调,她清了清嗓子,咳了一声:
    “那什么,我们在门口,忘记密码了,你下来开门呗。”
    不等关山月说话,手机那头就传来了清脆的一声暴扣,薛幼菱低呼出声,嘴里不清不楚地说了句什么。
    关山月静静地听了两秒,终是浮现出了隐隐的笑意,她嗯了一声,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往外走:
    “我现在下去。”
    电话被挂断,简单洗漱完,关山月顺着走廊往楼梯走,顺便点开了微信满满的未读信息,她抿了抿唇,滑到最底下,果然看见了备注为【周佞】的人发来的一条:
    “对不起。”
    时间是早上六点,那时的关山月刚被卫朗从周佞家里接回来。
    周佞大抵,是在为她说下的最后两句话而道歉,在周家别墅,关山月丢下最后的话,是:
    周佞,这五年,不是只有你才是受害者。
    关山月眸光微闪,她知道,以周佞的性格,在自己昨晚说得那么明显之后,一定会派人去查。
    那些她避而不谈的过往,会成为一份份文件放在周佞的桌面,可是关山月却已经不想压了。
    随便吧。
    那又怎么怎样呢。
    别墅大门开的前一秒,关山月将那些细细碎碎的思绪尽数压下,她覆了平常的淡然,抬眼去看咋咋呼呼进门的薛幼菱——
    以及江令窈。
    薛幼菱的目光对上关山月时明显有些躲闪,她手上拎着两大盒外卖,径直往桌上走出,而后进门的江令窈则是站在玄关处顺手关门,斜眼看关山月:
    “怎么样?”
    关山月双手环臂:“什么怎么样?”
    “你跟周佞。”江令窈的目光锁着忙活的薛幼菱,却压低了声对着关山月,“昨天晚上他送你跟阿姨的路上,发生什么事了吗?”
    关山月抬眼睨人,扯笑:“你就盼着我出事呢吧?”
    江令窈啧了一声,也不再压低声音,径直往餐桌走:
    “看你睡了一天,还不知道今天早上发生什么事吧?”
    关山月跟在她身后,闻言一顿,想起被自己略过的那些未读信息,拉开椅子坐下,抬眼看人:
    “怎么了?”
    将外卖分装好的薛幼菱正嫌弃地擦着沾上的油脂,她一屁股往椅子上坐下,将纸巾一丢:
    “我哥说,今天早上,江家的零碎散股在一个小时内被关董全部吸纳了。”
    一旁的江令窈事不关己般带上手套,慢条斯理地拆分小龙虾:“江董吓死了,几乎打爆了我的电话。”
    关山月垂下的羽睫映出一片浅浅的阴影,她开口,只说一句:“这么快么。”
    她早就知道魏舒云跟那位江夫人公开闹这么一场,关弘毅是绝对不会放过江家的,还好——
    在昨晚跟魏舒云撕破脸之前,她先说了一句,除了令窈,怎么动江家都行。
    薛幼菱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了一圈,脸颊因为气呼呼而鼓了起来,显得肉更多了:
    “昨晚闹得这么大,为什么不带上我!”
    江令窈干脆利落地剥出虾肉,往嘴里一丢:“带上你做什么,你不是在颐清开par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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