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月。”周佞顿了顿,稳稳地开口,那抹轻微的探意被他粉饰得分寸刚好,“关家和周氏,是合作伙伴。”
    关山月终于抬起眼睫看人。
    周佞目不斜视,对上她的双眼,再续:
    “我没有站在你的对立面。”
    一时静默。
    关山月看了他好久,将周佞每一丝每一毫的神情都拆开重解,半晌,兀地笑了:
    “你前半句说得没错,关家和周氏,是最大的合作伙伴。”
    周佞绷紧的眉心松动了一些,可是只一瞬,关山月就再度开口:
    “可是,关山月和周佞不是。”
    周佞脸色沉了下去。
    关山月笑着,一脸冷色夹杂着数不尽的嗤讽和嘲意,长长的眼睫在颤,语气却无比稳稳:
    “谁都有资格跟我说这句话,周佞——”
    “唯独你不能。”
    “唯独你,不能。”
    周佞死死拽着双手,他吞了那口浊气,忍了又忍,脸上终究是出现了裂痕,他抬眼看着逆光的关山月,几乎是同等的讽意:
    “关山月,这不公平——”
    “我不需要公平。”关山月笑得更开,可眼底却无半点笑意,两人之间的情绪气氛在一瞬间到达了顶峰,“你在我这里是死刑,心里没点数吗?”
    周佞深吸了口气,目光坚定地看着关山月,没有半分退缩:“不管你信不信,当年的事,不是我。”
    视线交汇,几乎在空中就撞出火花,关山月盯着周佞看了好半晌,笑出了声:
    “行。”
    说罢,她径直绕过车头走向驾驶座,看了一脸懵逼正在当个隐形人的元皓一眼,吐出“下来”两个字。
    元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下了车,关山月不再看人,只将自己车的钥匙扔给了他,而后钻上驾驶座反锁了门,一脚油门下去——
    汽车疾驰而去。
    一直坐在后座的周佞半分动作都没有。
    元皓怔怔地呆在原地两秒,反应过来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她她她!
    关山月把周董拐跑了!
    第十三章 当年,他们的初吻——……
    雨后的天色仍旧阴沉,树叶间剐蹭响起的沙沙声以及划过车窗玻璃引起的尖啸声,都在消散在疾驰间,半分都不透进车内。
    后座的周佞平静地看人,看着驾驶座一脚油门的关山月,看着她紧绷着的唇,目光再往下落,是消瘦的下颚。
    关山月透过后视镜盯着周佞,扯笑:“周董,这也不问问我要带你去哪儿?”
    “……”周佞收回视线,望向窗外飞快闪过的树影,“关副董肯纡尊降贵亲自给我开车,是我的荣幸。”
    关山月微滞,只是转瞬即逝,她不再瞥周佞,直视着前方的路,呵笑一声;
    “现在周氏的董事长在我手上,那个小助理……不会报-警-说我绑架吧?”
    周佞兀地扯笑,薄唇一弯,靠着车椅:“原来你想的是绑-架呀……”
    他故意将尾音拖长了些,惹得关山月再次盯上后视镜。
    顿了好一会儿,周佞才开口,眉梢一直覆着的淡漠中溢出了点久违的羁妄:
    “惹得我还以为,你要带我去逃亡——”
    想当初一样,逃离这座北城。
    “可现在看来,关山月,你的胆子……可小了不少啊。”
    关山月眸色渐深。
    彼时年少,他们两人在一起的消息传遍整个北城时,大家一时间都不知道是该震惊,还是暗自庆幸。
    是该震惊北城最顽固最叛逆的两个刺头在一起了,还是该暗暗庆幸,他们不会祸害到自己的儿女呢?
    两人野蛮生长,可众人也都心知,是造物主对他们偏爱。
    但当时的关山月和周佞都没在意过一切眼光,他们向来张扬又恣意,在向众人扔下这么一个重磅消息之后,直接无视掉两家人的追问,转个头就跑去了别的城市看海。
    那年七八月的气息,是海风、冰沙与苏打汽水。
    是落日杨帆,浪打白沙;是惺忪的少年,和笑得恣意的少女。
    是清凉的蓝,缓缓浸透过两人的肩胛骨,然后悉数浸没,进那支离破碎的深海。
    关山月和周佞,都爱沉堕于涉险,于是第一个吻——
    就是在那个夏天,他们一头扎进海里,在濒临缺氧时的前一秒,关山月和周佞浮上水面,两人深吸一口空气,耳畔击鼓着的是心跳,拂过哼唱着的是海风。
    四目相对——
    于是他们在黄昏下尽情拥吻。
    在黑夜里相爱,也于尘世中坠落。
    一脚刺耳的紧急刹车声打破了车内蕴着的浓浓气氛,关山月眼睫下尽是翻涌的情绪,只是抬眼时,一切都压得平静,她看了眼明晃晃的红灯,唇瓣张合:
    “周佞。”
    周佞的视线锁住她的侧脸。
    关山月面无波澜,指腹轻轻摩挲着方向盘:“为什么不问我要带你去哪里?”
    周佞默了一瞬,合拢的十指紧握,只是面上不显:
    “还能是哪儿?”
    绿灯亮起,黑车却停在道路中央不动,关山月的目光就这么透过后视镜与周佞对视着,不知过了多久,后面车开始按起喇叭,关山月才收回视线,重新踩动油门。
    汽车再次疾驰而去。
    往生墓园。
    四周寂静,除却此起彼伏的蝉鸣以及在耳畔轻抚过的静悄悄的风,什么都没有。
    下午那场淋漓尽致的大雨,像要将北城所有的脏污与泥垢通通冲刷干净。
    关山月手里拿着束在入门处买的小雏菊,在山顶一处墓地前站定。
    周佞无声地站在她的身侧。
    “……”
    关山月定定地看了墓碑上那张照片稚嫩的脸庞好半晌,才弯下了腰,拂走了台阶上的落叶,将小雏菊放在上面,跟着她直起腰的影子一同落下的,是略沉的女声:
    “好久不见啊,小鬼。”
    一旁的周佞垂下眼睫,视线定在墓碑刻着的字上——
    江家幺女,江令迢。
    “好像已经很多年没来看你了,可实际上,只过了五年。”关山月看着照片上的人,笑着轻声说话,可一向冷静的眼底却隐隐露出了悲凉的意味,“有没有怪我?”
    微风轻抚。
    “……还是说,一直都在怪我?”关山月背脊挺得直直。
    旁边的周佞听得眉心一皱,兀地开腔叫人:“关山月……”
    关山月打断了他,只一心看着墓碑上的照片说话:
    “可我知道,我们小令迢是最乖的小孩,一定不会怪我。”
    周佞敏锐地捕捉到了尾音的颤颤。
    “我跟你姐姐一直都没有放弃过。”关山月却稳住了心神,情绪只倾斜了一瞬,就恢复了平稳,“那些坏人过得都不好——你有看到吗?”
    地上的落叶被风卷起,又落下。
    两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默了一瞬,关山月兀地笑了出声,却毫无笑意:
    “可是姐姐不希望你看见。”
    周佞抿唇。
    “姐姐不希望你一直看见——”关山月顿了顿,目光从那张稚嫩的脸上移开,落在了那束小雏菊上,“我们小令迢,一定要已经转生。”
    转世投胎,做这个世上最幸福的孩子。
    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一个,他们都看不见的地方,过着最平静、最安稳的人生。
    关山月沉默。
    两人静静地站了半晌,周佞终是弯腰,将手心里拽着的那颗糖轻轻地放在了那束小雏菊的旁边。
    关山月只这么看着他的动作。
    “关山月。”周佞直起腰,微微偏头看人,“当着她的面,你听我一句话。”
    思绪湿漉漉的,关山月瞥着人,沉默。
    “当年的事,我不知情。”周佞一字一顿,声音压得很低,“你不应该就那样定我的罪。”
    关山月仍是不动。
    四目相对,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已经阴沉,关山月才移开了视线,将目光重新定在墓碑的照片上,只是这回再开腔,已然带着冷冷:
    “周佞,你以为我带你来这里,真的是来叙旧的吗?”
    周佞不语。
    关山月的目光落在墓碑旁不知积累了多久的泥土下,因被暴雨冲刷和被风吹走尘埃而露出的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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