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儿说得北辰琅婳眼角一抽,强抑着几要脱口而出的反驳。
    若非看着了尘真人长了她何止好几个辈分,且此人又素来疼惜她,她定是要亮出袖刀,好好与此人论道论道。
    北辰琅婳黑瞳轻转,眼底掠过一道狡黠,她抿紧红唇,微垂螓首,须臾道“劳真人闭关忧思,可真是琅婳的不对。若是叫无方听见了真人您这话,他定是要指责我了。”
    了尘真人显然不信,笑着摇头,眉梢眼角间尽露无奈之色,“小无方的性子你知我知,他岂敢指责你?”
    他说着,又侧首眺望着木檀窗牖。
    薛海娘随他视线望去,窗牖边际上镌着繁琐经文样式,足以彰显锻造者之诚心。
    了尘真人的唇角微微向上扬起,饶是面无表情,却也仍是能予人慈眉善目,平易近人之感。
    “入了深秋,天渐凉了。今儿贫僧瞅着小无方琐事诸多,你与他自幼相识,许多事上定是心意相通些,想来你如今也无事,便去帮衬些吧。”
    北辰琅婳岂会不知他此言无非是敷衍之词,却也是暗暗欢愉,她早已不愿待在这儿,耐着性子受着了尘真人无止境的念叨。
    朝薛海娘使了使眼色,却见其向她轻摇着头。
    北辰琅婳心下了然,更是无意叨扰,向了尘真人双手合十,垂了垂首,遂转身离去。
    窗外冷风呼啸而过,吹得前院菩提树沙沙作响。
    薛海娘仍是立于方才所处之地,薄唇擒笑,神色不见一丝惶恐失措,如此端庄自持,沉稳得体的举态,端的是上一世定人死生荣辱的皇后姿态。
    了尘真人终是舍得将视线落至薛海娘身上,浅薄的唇微微往上提,双手合十朝她微一颔首,“贫僧终是等到海姑娘归来。”
    薛海娘笑着颔首,眉梢眼角间尽是平易近人的暖意,与对着梁白柔时亲昵中带着有礼不同,更与对着南叔珂时的张扬中带着狡黠不同。
    “难怪江湖传言了尘真人能未卜先知,断人命格。”
    了尘真人颇为谦逊摇头,怅惘一笑,“世人抬举,海姑娘且想来,若贫僧真能未卜先知,又岂会对此番寺内变故全然未知呢。”
    薛海娘眸色深了几许,面上扬着一抹和婉中却透着疏远的笑,“此番贵寺虽遭此变故,却极少人命陨,称不上大灾,而今经由琅婳郡主诊治,炼制解药,弟子已无大碍……”言下之意,便是了尘真人已然料及佛光寺有此劫难,却也同时卜算到此难称不上大劫,自是不会刻意出关知会无方。
    了尘真人笑得令人难解其意,“海姑娘应当晓得,贫僧即便能断出世俗之人运势走向,却也无法窥破其天机。”
    实则他此言早已在薛海娘意料之中,垂首沉吟一二,再抬首时,已是笑靥得体,“海娘无意叫了尘真人窥视天机,今日海娘特意来此,只为恳请真人为海娘解惑。”
    了尘真人并无一丝讶异,他的神情就像是早已晓得薛海娘会有此一求,“海姑娘且问。”
    薛海娘缓缓抬首,幽灰色的瞳仁如一汪亘古不变的深潭,凝望着泛着金光的佛祖金身,半晌,浅薄的唇微张,声音略显低哑,“您说,已然逝去的能否再来。”毫无逻辑的一个问题。
    了尘真人却应对自如,好似已经视若常态,他循着薛海娘视线望去,亦是深深凝着佛祖金身,缓缓答复,“千金难买重来,可若是佛祖当真允了重来机会,定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说罢,又看向薛海娘,语重心长道“海姑娘应当顺应天命才是。”
    薛海娘眸光微闪,薄唇微微张合,轻轻呢喃,“顺应天命?可若是一切终究与逝去的往昔重叠,重来又有何意义?”
    了尘真人轻摇头失笑,“海姑娘该信佛祖。”
    薛海娘扑哧一笑,那笑声好似是嗤之以鼻的质疑,又似是无奈之极的怅惘,“可,无论是从前或是现在,我都并非一信佛之人。”说罢,又笑着看向了尘真人,“我如今信的亦仅仅是真人罢了。”
    了尘真人并不为她的冒犯而感到丝毫不满,仍是噙着一抹亲和慈悲的笑,好似画师笔下普度众生的菩萨。
    “不知贫僧今日之言能否为海姑娘解惑。”
    薛海娘转过身,面对着了尘真人双手合十作了个揖,“海娘谢过真人,若非真人,只怕海娘仍是深陷黄粱一梦的困惑与迷惘之中,只身困顿迷雾之中,不知去往何处。”
    了尘真人看着她,深深叹了口气,似是无奈又似是怀着慈悲心的怜悯,“世人总希冀着高人为己断出命格,若是富贵则再无进取之心,若是寒微则颓丧不已,亦是再无进取之心,如此一来便皆落得碌碌无为的结果。前者斥骂高人诓骗,后者则认了天命也信了天命,自此再也记不得彼时这段插曲。”
    他顿了顿,像是意有所指般,“贫僧只想知会海姑娘一句,命运所向在于人心。”
    薛海娘自诩并非信佛之人,却孑然一人跪于佛祖金身前整整一日。
    待日落西山,红霞遍布天幕,方才别了了尘真人离开禅房。
    一出门却与来人撞上视线。
    映入眼帘,来人一袭月牙色蜀绣雪缎,与他素来加身的束袖劲装截然不同,玉带衬得他长身玉立,气质如兰,衣袂翻飞,平添几分仙人之姿。
    南叔珂信步闲庭般踱步而来,待迎上来人视线,脚下步伐一滞,可须臾后又信步走来。
    薛海娘亦是面容沉静。
    二人便这般相对无言迎面走近。
    薛海娘停了步伐,欠了欠身道“见过清惠王殿下。”
    朗声道“前边儿可是了尘真人的禅房,殿下莫非是走错了地儿?”南叔珂可并非那信佛之人,这一点,昔日薛海娘与他初识时也是他亲口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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