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叔珂信步而来,随手将已入剑鞘的‘琅寰’搁在大理石圆几上。
    由于唯一的矮凳叫薛海娘占了去,万般无奈之下,南叔珂只能站着,低头俯视着那气定神闲、容色淡漠的女子。
    她一袭浅青色对襟襦裙,一如早上见她时那般。
    “海姑娘光临寒舍,着实叫人惊讶。”南叔珂揶揄一笑。
    方才这丫头刚一踏足院落他便有所感知,却是刻意不曾停下练剑,便是想瞧瞧这丫头见如此情景会作何反应。
    原是想着,身居深宫的女眷,定是不曾见过男子舞剑,是以南叔珂猜想即便薛海娘再如何佯装淡定自持,却也会稍稍惊艳,实不曾想,此人竟只是瞥了眼,便朝着这圆几走了过来。
    一刻钟内,再未见此人投来一个眼神。
    薛海娘四处瞅了瞅,见这附近便只有自己身下这一张矮凳,深觉过意不去,便起身让座。
    然,刚起身,南叔珂已是抓起‘琅寰’转身就走,“外头风大,海姑娘若有话不如回房商谈。”
    薛海娘也不作声,便默默随着南叔珂入了主间。
    房内别无多余之物。
    屏风隔开内室与外室,南叔珂领着薛海娘来到外室方几坐下后,将琅寰搁在兵器架上,便往内室去了。
    一炷香后,她见南叔珂拎着一壶酒信步走来。
    薛海娘瞥了眼,“酒?如今太阳都还未下山,殿下可真有雅兴。”
    南叔珂哂然一笑,“风雅之士才会对月酌酒,我不过是戍守边疆的粗人罢了。这酒何时喝有何分别。”
    薛海娘莞尔一笑,取过白瓷小杯,待南叔珂倒满后,方才送至唇边轻抿一口。
    “这酒唤何名。”薛海娘问。
    她倒是琢磨出来了,南叔珂所珍藏的佳酿,皆是烈得让人觉着喉间一团火燃烧似的。
    南叔珂道“浊日。”
    薛海娘默声又抿了一口。
    那火顺着喉道往下,仿佛要将她五脏六腑点燃一般。
    南叔珂见她不语,也不曾多问,只一杯续着一杯饮着烈酒,一边儿还抽空打量着眼前之人。
    半晌。
    “殿下当真有把握拦着皇上?”薛海娘平铺直叙。
    南叔珂笑问,“你可有提议?”
    以薛海娘的性子,断不会无缘无故登门,既是来了,定是有事相商。
    可,南叔珂不解的是,拦下皇帝上佛光寺却是于她无益。
    一来,皇帝驾临佛光寺陪伴爱妃产子,一经传出定是佳话;二来,她侍奉梁白柔,而萧贵妃一日承蒙盛宠,梁白柔便一日难以出头。
    薛海娘唇角微扬。“扳倒梁氏一族固然要紧,可若此时边境骚动,殿下您说,皇上可是会为着区区内忧而忽略外患呢。”
    南叔珂斟酒的动作一滞,琥珀玉石般的眸子晦暗不明。
    “海姑娘言下之意。”南叔珂嘴角噙着一抹清浅的笑。
    薛海娘哂然道“我相信殿下有这等本事……当然,做与不做便全看殿下。”
    南叔珂搁下酒瓶子,由于搁下的力道大了几分,使得白瓷小杯中的酒水稍稍晃荡了下。
    “你可知你这话一出口,本王便可治你死罪。”
    薛海娘故作不明,托着腮歪着头,俏皮又慧黠的模样,“我说什么了嘛……殿下可别公报私仇呀。”
    南叔珂眸色深了些许。
    视线下移,看着薛海娘手边的白瓷小杯,伸手轻轻一拂,那酒盏竟是顷刻落地碎成瓣儿,那上等的,边境方才寻得到的酒酿亦是倒了一地。
    “边疆的酒烈得很,怕是不适女子多饮。”南叔珂淡淡出声,那口中的疏离寡漠,好似一夕间,二人回到初见时那般。
    薛海娘淡淡瞥了眼倾倒在地的酒水,浅薄的唇勾起一抹清凉的笑,“我记着上回殿下给我的酒似乎更烈些,怎的不见上回殿下是如此反应。”
    南叔珂嗤笑,“本王误以为海姑娘不似寻常女子,心怀鸿鹄壮志,不曾想竟是本王高估了海姑娘。”
    薛海娘笑容殷殷,然抬眼间,眸光流转间似是淬着浮冰。
    也不知怎的。
    她竟是有些懊恼今日之举。
    常年戍守边境的统帅,深受边疆子民爱戴的兵马大将军,怎会不怀着一颗心系天下之心。
    薛海娘起身作势便要告辞。
    刚转过身,身后却传来那似是掺杂着冷意与愠怒的声音,“你如此锋芒毕露便不怕引祸上身?”
    先前在南朝后宫时,这丫头何其隐忍,何其收敛,怎的如今却是一反常态。
    方才乍一听闻薛海娘那般说辞,他心头确是难掩愤慨。
    可他也不得不承认,此人胆大慧黠,计策更是一针见血。
    薛海娘环着双臂,浅薄的唇扬起一抹薄凉的笑。
    “是否引祸上身,便与殿下无关了。”
    说罢,遂即离去。
    南叔珂的话却好似一道警钟般,一遍遍响彻耳畔。
    薛海娘又去了梁白柔所住的禅房,恰巧赶上了梁白柔正在用晚膳。
    又是一桌丰富佳肴。
    “这个点海娘还不曾用膳吧,不若便留下一块儿用些吧。”道罢,便扭头朝清风吩咐,“去添置一副碗筷来。”
    梁白柔好似全然忘了今儿的不快,扯过薛海娘的衣摆将她拉至身侧坐下,待清风将碗筷呈上之后,兴致极好地夹了一块酸菜鱼搁在薛海娘碗里。
    “试试这一道酸菜鱼吧,近日来我很是喜爱。”
    薛海娘尝了一口,却是酸的她皱起了眉,“这鱼肉酸得很。”片刻又笑道“都说酸儿辣女,想来梁姐姐腹中这一胎定是皇子无疑。”
    梁白柔喜上眉梢,附耳至她耳畔道“我问过随行太医,说这一胎多半是皇子……”
    此番随行的太医是侍奉宫中多年的院判,想来院判之言该不会出错。
    “皇上又捎了信儿来,说是过几日待处理了前朝事宜便来陪我。”梁白柔露齿一笑,眉眼间尽是女儿家的娇憨喜态。
    薛海娘微怔。
    仅仅是几日么……
    她瞧着南叔珂那对北海医仙势在必得的模样,想来定会全力阻拦此事。
    “皇上待姐姐自是极好的。他日待姐姐诞下皇嗣,妃位指日可待。”薛海娘诚心恭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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