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景铮一袭朝服,风尘仆仆,匆匆而来,老夫人一瞅见他如斯失态模样,便不禁蹙眉抿唇,不悦之色溢于外表。
    老夫人虽晓得薛景铮素来孝顺,自个儿若是私下唤他,他必然是不敢怠慢……可,像如今这般朝服未解,行色匆忙,尽失体态却是从未有过,想来他是回了这府邸里头,耳边便收到了不少关于许氏的传闻吧。
    “儿子给母亲大人请安,不知母亲唤儿子前来,有何吩咐?”薛景铮微弓腰身,沉声问候。
    老夫人垂眸拨弄着檀香手串,蔼声一笑,“莫要多礼,坐吧。”
    薛景铮闻言一甩朝服下摆,款款落座太师椅上。
    老夫人忙吩咐丫鬟沏茶。
    “近日来你公务越发忙了,你我娘俩也是久久未曾叙旧,今儿个我做主,趁着李氏、海娘巧玲都在这儿,便想着咱一家子用顿晚膳。”老夫人倒是一副热络地模样,和气地说道。
    薛景铮似有似无地抬眼扫过厅堂诸人,他举过紫砂茶杯轻抿一口,笑道:“原本今儿祖儿满月宴,儿子是该与您一同用膳,可无奈公务着实繁忙,抽不开身。还望母亲莫要怪罪。”他顿了顿,又是笑道:“母亲想得确实周到,咱们也该一大家子好好用顿晚膳……只是,为何不曾见到那许氏。”
    薛景铮一提到许怜霜,老夫人本来稍有缓和的脸色刹那间又是黑了几分,她冷哼一声,“想来今儿个的事儿你已是有所耳闻……难不成如此境地,你仍要袒护那许氏?”
    薛景铮忙垂首,缓声道:“许氏毕竟为儿子诞下一子,为薛家绵延香火,儿子自知她今日铸成大错,但恳请母亲念在她诞下祖儿无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
    他还未道罢,老夫人便气得将檀木案上的茶杯掷在地上,她气得浑身发抖,面露失望,“薛景铮啊薛景铮,你当真是越老越糊涂了!你莫要忘了你当日如何从一小小县令爬到今天的位置,那马夫人、马家身后是何等势力,是你能小觑?”
    薛景铮面色陡然一变,许是老夫人此言戳中心坎。
    新帝登基,朝中马家独大,只手遮天,便是新帝也得予三分颜面。
    薛海娘瞧见,薛景铮的脸色愈发苍白,一双犀利深邃的眸骤然黯淡无光,她仿佛能透过薛景铮冷肃威严的面孔,直视着他的挫败与无奈。
    终究,那骄傲凛然的男子垂下头颅,沉声道:“儿子愿将她遣送至青云寺出家为尼,对外宣称薛家许氏暴毙,母亲以为如何?”
    言罢,偌大厅堂顿时一片死寂。
    老夫人却是不曾想,将许氏视若珍宝的薛景铮竟是舍得将心爱女子送往佛寺长伴青灯。
    立于老夫人身侧的薛海娘适时道:“父亲此计甚妙,这一来祖儿尚幼,不可无母,二来,姨娘也并非犯下滔天大罪。只是,这马家势大,父亲可得好生寻一个地方安排才是。”
    薛海娘看似在替许氏求情之言,却是如同一根刺轻轻蛰入老夫人心头。
    老夫人一声长叹,半晌后才垂眸缓缓开口:“为时已晚,也只怪那许氏命薄……老身早已赐她一杯鸩酒。”
    薛景铮双眸圆睁,老夫人这一番言辞便如同魔音灌耳,声声撕裂着他的耳膜。
    他骤然起身,面上尽是愤懑之色,惊得薛海娘、薛巧玲李氏三人以及厅堂当中的奴仆齐齐跪下,惶恐垂首。
    “母亲怎可未与儿子商量便私自处死许氏!”他虎躯轻颤,额前青筋鼓起。
    “鸩酒已赐,人已归土,难不成薛大人还要为一区区侍妾处死老身不成。”老夫人拨弄着手中珠串,脸色却异常平静。
    薛景铮气得浑身发颤,藏于宽袖下的铁拳紧握,却隐忍未发,“儿子不敢。”
    “景铮呐,老身自是晓得你念着许氏,可天底下比之许氏更富才貌的女子何其之多,何苦为着她一人,得罪了马家,触怒了太后?”老夫人轻声叹道,又是一番谆谆告诫。
    薛景铮躬身行了一礼,垂首间已是敛去怒色,“天下才貌双全的女子自是不少,可能与儿子举案齐眉、心有灵犀之人又有几人!”
    他道罢,竟是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薛海娘下意识地抬眸,关切地看向身侧的李氏,却不料想,平素若是听了这一番言辞定然心中惨痛的李氏,却是面色平常。
    即便薛景铮已走,可老夫人未曾发话,跪着的一众人依旧未曾起身。
    就在薛海娘只觉得膝盖一阵阵刺痛传来之时,老夫人这才收回凝视着远处的视线,手中依旧缓慢地拨弄着佛珠,声音却是平静得出奇,“冤孽啊。”
    说罢,才将视线落在厅堂众人身上,淡淡吩咐:“起身吧。”
    她又是看向李氏,平静无波的眸底掠过一抹厉色,口气却是平稳的出奇,“你是当家主母,那许氏的一杯鸩酒便由你给她送去吧。”
    李氏心头一颤,不禁蹙眉,她行至老夫人跟前欠身施了一礼,道:“老夫人,那许氏尽管犯下大错,可却也为薛家诞下一子,况且祖儿尚且年幼,不能没有生母……”
    她还未道罢,就被老夫人厉声喝止,“你是景铮的正室夫人,薛家主母,你,便是祖儿唯一的嫡母,他日后的生母。”
    言下之意便是有意将祖儿过继给李氏为子。
    李氏一怔,似是还未缓过神来。
    薛海娘见此心道不妙,忙上前笑着附和老夫人的心意,“娘亲,您平日不是常常跟女儿诉说日子无趣得很嘛,如今若是祖儿能养在您膝下,也给您增趣了不少,您还不快谢谢祖母。”
    李氏虽说怯弱心善,却也并非愚钝之人,刹那间的不忍与抗拒之后,便晓得该如何行事,唯有屈膝向老夫人谢恩。
    老爷身为一家之主,都未能保住许氏,她又有何能耐叫老夫人改变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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