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人连连跪拜,凌烨只觉有趣,“刘会长既然都认了,那便以这些粮食充公,接济城外难民。你可服罪?”
    刘青不敢起来,只道,“还请陛下放过族中家眷。”
    凌烨只淡淡道,“你的罪责,容后再算。”话落,华澜已将人拎了起来,“属下先将人送去府衙。”
    凌烨只微微颔首,当是默许,等华澜走开,方吩咐得华清道,“灭火,不得伤及其余百姓。”
    待华清领了命,带了人往火场中去。凌烨将将转身欲往太守府中回了,却见李太医怀抱着大小药箱,从侧旁小跑而来。见人神色匆匆,他方问起,“什么事?”
    “陛下,”李旭呼吸尚有些急促,“顾姑娘今日随臣搜集药材,方在那慈心药房里清点着黄芪。臣与杜泽去结算些账务,只将将走开少许,回来便见那边便起了火势…”
    “怎无人跟着她?”他几近嘶喊,却猛地止住了说话的气力。只迎着那火苗,往小巷里追了过去。
    慈心药房…他在华清给的地图上看到过,正是在那粮仓隔壁。
    眼前浓烟滚滚,火势汹涌。直已波及路边几颗干枯的老树。
    阿檀,大火。他心口绞疼。
    这一回,是他让人放的大火…
    第96章 盛夏(9)   陪朕
    慈心药房中早已了无人影, 火苗尚未烧了过来,却因得风向,浓烟四溢。他疯了似的找着人, 桌椅被他一一掀翻, 帷帐也被他撕碎。
    眼前只漂浮着三年前她虚弱不堪的影子。可前堂后院,都寻不见人。那浓烟呛入鼻息,不予人留喘息的机会。他终停下来几分, 烟雾之中, 全是他孤影对烛的过往。
    他已无力再经历一回了。撑着梁柱的手正缓缓滑下,脚下晃荡, 也跟着不听使唤。热浪被风扬着, 滚着浓烟,冲进来屋子, 他只缓缓合上眼来。
    “陛下,陛下莫寻了。皇后方已被华泱护了出去,正在塔楼里等着陛下。”
    他听得出来江蒙恩的声音,双目却已被大火熏得没了知觉。眼前漆黑一片, 看不见。却直问着江蒙恩:“你没骗朕?”
    “奴才就算有九条命也不敢欺君啊!”
    江蒙恩话落之间,他手臂上已被人紧紧扶住。又听得几名暗卫的脚步已经靠近,他方肯随着人行了出去。却再与旁边的人问道:“皇后呢?”
    暗卫再次确认, “人在塔楼里等着,华泱护着。陛下。”
    星檀正从塔楼上往下看去, 泱泱大火已然熄灭了些许。
    方大火之前,暗卫们来清理百姓离场,护着她整日的华泱,便先行带着她从慈心药房中行开了。从另一侧小巷里出来之时,方知那些仓库已经起了大火。
    李太医还与暗卫们在街上守着, 见得她来,手中的药箱都已持不住了,全数落到了地上。
    “娘、娘娘,陛下冲进去火场寻您了。”
    滚滚浓烟,火势汹涌,他进去做什么?她脚下不自觉往那边靠,却被华泱拦着下来,“姑娘还是在此等着,让他们进去寻陛下。莫让陛下再担心。”
    夜色正浓,却被火光点亮了半边天色。星檀终见那身玄色衣衫被江总管扶着,从火场中行了出来。她只寻着小木梯下了楼,却见那双鹰眸紧紧闭着,似无法睁开。
    她心中一凛,方忙行过去从江总管手中将他的手臂接了回来。
    江蒙恩只在主子耳边轻声提醒道,“陛下,娘娘在这儿呢。”
    星檀手上一疼,却被他反拉着,只扑进了他怀里。
    那双手掌死死扣着她的后背,呼吸在她耳边急急喘着,唇齿贴上她的耳廓,似在确认着什么。
    “阿檀?”他喉间已有些沙哑了。
    “嗯。”她轻轻作答,“我在。我没事,陛下。”
    “阿檀。”他再次确认了些,却将她扣得更紧了。
    还是李太医前来落了跪,“是老臣有罪,老臣太过慌乱,未曾查明实情,险些害了陛下。”
    星檀没听到他的回话,他的鼻息已深深埋入她的肩头,似不打算理会。她唯有温声问着,“陛下的眼睛可还好?莫耽搁久了,让李太医看看吧?”
    他这方抬起头来,回了单单一个字,似有些虚弱:“好。”
    李旭忙上前扶了人,“陛下先往塔楼,老臣与您先清洗清洗。”
    星檀见他有人护着,正要送开手来,却一把被他拧了回去,“你要去哪儿?”
    “……”如此一问,她便哪儿也不能去了,只被他紧紧拽着,却听他喉间猛得咳嗽数声。她方问着李太医,“可是被浓烟呛伤了?”
    李太医一手探着脉象,却锁着眉头,微微摇头,“陛下脉象急促…”
    李太医话还未落,星檀手上被他牵着的力道忽的一紧,那咳嗽愈发猛烈,一丝鲜血已隐隐从他嘴角溢出。
    “怎么回事?”她此下方真的有些慌乱了,她印象中皇帝身体素来健朗,从来不会这样。
    李太医已垂首候着,退去一旁,“陛下旧疾发作,须得先请回太守府才好。”
    **
    亥时已过,厢房中的门窗紧紧合着,却还漏着一丝微风,摇曳着仅剩的两盏烛火。
    皇帝卧在床上,好在那浓烟并未伤及根本,只是熏伤些许,照料几日便能恢复。李太医与皇帝施了针,方才先行退下准备粥药去了。
    星檀也将将用帕子与他擦干净些许面上的烟土。
    方听李太医说起那旧疾,是心绞之症,她忽也有些跟着疼了疼。
    如此静静细看,方能见得他面颊上有些突兀的瘦削,比起三年前,竟已是另一幅模样了。她用指背缓缓探着他的脸颊,硬朗而冰凉,似不曾有过温热般。
    不知不觉间,她的指尖已探上那双眉目。睫羽下浅浅的青色,该是许久不曾睡过好觉了。
    他眉间忽的蹙了一蹙,那双鹰眸已经缓缓睁开,见他目光直直落向床顶,她方忙用手去探了探他的视线。
    可未来得及开口问话,手已被他一掌捏了回去,直落在他心口上,紧紧捂着不肯松,那双鹰眸却又缓缓合了回去。
    “……陛下醒了?”
    “眼睛,可还能看得清么?”
    “嗯。”他答得轻声。
    她忙再问:“心口呢,不疼了?”
    却见他紧了紧眉头,只将她的手再捏紧了些。“再陪陪朕,行不行?”人未曾睁眼,话里却有几分央求,直让人狠不下心来。
    “伺候陛下用完粥药,我便走了。”
    他深深叹了声气,“那,也好。”
    李太医送着粥药进来的时候,已是将近子时。星檀只将人扶着靠在床头,方一勺一勺喂着他用粥用药。
    他却一言不发,只静静一勺勺吃着她送去嘴边东西。待她放下药汤的瓷碗,方又被他拽住了手腕。
    “今日便就过去了?还是明日也能这样?”他目光依旧有些涣散,望着她的时候,却带着些许期盼。
    星檀叹着气,只抿了抿唇。
    “陛下若不好好休息,明日我便不来了。”
    “……”他这才乖乖躺回了榻中。
    星檀吹熄着烛火,自从房中出来。
    江蒙恩已候着门口多时,“姑娘,陛下可是睡下了?”
    “嗯。用过汤药,将将睡安稳了。莫再扰着。”星檀吩咐了声,方往自己的厢房去,仰头却见别院门外的灯火,险些将黑夜映照成了白日。
    她这方问起江公公:“他们还在?”
    “是,都在外头跪着呢。”
    “其余官绅也还跪在太守府门前呢。”
    那太守大人听得刘家粮仓大火,刘青为了救粮,却认了欺君之罪的消息,便带着家中大小跪在这别院门前请罪。该是想着诛灭七族,方家一人也逃不过。
    可为了免罪,才来皇帝面前跪拜,未免也太迟了些。
    这安阳太守和安阳县主对不起的,也并不是皇帝,而是城外那些俸养了他们三年,如今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还被他这父母官,生生拒之门外的难民们罢了。
    星檀只冷冷笑了声,“那就让他们跪着吧。”
    第97章 盛夏(10)   杨梅
    清晨的阳光洒入窗棱, 有些刺眼。星檀昨夜睡得迟,此刻便也不想醒来。只卷着身上的被褥,稍稍朝里翻了个身, 却听得门外丘禾正应着什么人的话。
    “小姐昨日累着了, 过了子时方睡下的。还未醒呢。”
    “诶。”叹气的是江公公,听丘禾此话,唯有嘱咐了声, “那待姑娘醒了, 劳烦与姑娘说一声,道是陛下正寻她, 想让她过去看看。”
    她听得费力, 望着床榻里侧的被褥,心口却似被人揪了一把。待丘禾攘门进来, 她方缓缓转身过来。“江公公刚来过了?”
    “是。小姐都听到了?”丘禾问着,边与她沏着冷茶。
    “可有说那位怎样了,为何要寻我?”
    丘禾只摇头,“好似, 没有。”
    丘禾又道:“陛下昨日回来别院的模样,将世子爷都吓坏了。说是若此行途中出了什么事儿,国公府也有护驾不利之罪。小姐要不要, 过去看看?”
    星檀更清醒来几分,方让丘禾扶着起了身来。“与我梳洗穿衣, 我过去看看。”
    皇帝将最大的厢房让给了她,自己的厢房却并不太宽敞,只一间大小,隔着一道儿竹屏风,方是床榻。星檀是被江蒙恩领进来的, 绕过那道竹屏风,才见李太医正与他眼睛上敷着药。
    她自轻轻行了过去,从李太医手中接过活来。
    李旭心领神会,忙退去门外。这双目熏伤他尚还能救治些许,而此下皇后肯来,便是陛下最好的心药了。
    星檀手中的药膏将将热过,她方与他覆上了双目。皇帝还合着眼,只等她一圈圈将纱布缠好了,方听他问起,“她还在休息?”
    她没答话。他却自顾自话,“昨日累着她了,不必再去扰她。”
    她这方扶着人的手臂起了身,“陛下也再回榻上歇会儿么?”
    他忽地一怔,停了停脚步,又微微侧面过来问她,“你来了?何时来的?”
    “方与陛下敷药的时候。”
    他方忙探手过来,抚了抚她的手背,似是在确认她是真的。触及得柔软与温热,方肯渐渐放开。随之才肯由得她扶着,却自顾自往书桌的方向去,“昨日京城送来的折子还未批复完,可否与朕读来听听?”
    星檀本以为他这几日处理着安阳城这桩乱事儿,便已够是费心,不想还有京城来的折子。“朝堂的事儿,不能放一放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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