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主动问起来的人是她,可最后装作漠不关心的人也是她。
    阮宝珠看不懂。
    举着手傻眼了。
    但她终究是阮宝珠,迈着小短腿噔噔噔的跑过去,“我手疼!我手疼!我手疼!”
    连说三遍生怕阮觅没听清。
    阮觅被她拦得走不了路,垂眸看她。阮宝珠声音突然就弱下去了,左手不自觉揪着自己小肚子上的衣服,扭扭捏捏道。
    “手疼,能不能吹吹呀。”
    在阮觅沉默的注视下,阮宝珠心里越来越没底。
    以前手疼,母亲都会给她吹吹的!就、就吹一吹,肯定没问题的!
    纵然一直自称自己人见人爱,但阮宝珠其实能很模糊地感觉到,自己或许并没有那么受欢迎。
    就算她还只有六岁,也会因为这些事情难过上许久。
    在阮觅面前,她不想示弱,一个劲做出骄傲的样子。心里无时无刻都在告诉自己阮觅就是很喜欢她!
    这是属于孩童的自我保护。
    可只要是个人就会期待被回应。
    阮宝珠慢慢低下头,她不了解那么多弯弯绕绕,只知道自己以前是很讨厌面前这个人的,因此也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她现在,很、很喜欢这个人。
    所以这个人也会慢慢喜欢上她吗?
    阮宝珠心里涌上怯懦,一直高高举起的右手一点点放下来。
    母亲曾说,你怎么对旁人,旁人便怎么对你。
    她以前不喜欢面前这个人,所以现在面前这个人也不喜欢她了吗?
    小小年纪就懂得了什么叫做伤心的滋味,阮宝珠吸了吸鼻子。
    突然,她的手被轻轻握住,阮宝珠震惊抬起头,一点没吸干净的鼻涕悄悄滑了下来。
    “娇气。”
    握着她手的人,私底下说话总是这样清清淡淡的语气。
    阮觅低下头,吹了几下,动作敷衍得让人看不过眼。一贯没有表情的脸上却染上几丝慵懒笑意,“吹吹痛痛飞,行了吧?”
    阮宝珠怔怔看她,然后,啪地一声。
    鼻尖吹起个鼻涕泡泡,在空气中炸了。
    “……”
    阮觅默默收回手,并往旁边挪了几步。
    后来,阮宝珠是一路哭着跑回牡丹堂的。阮觅跟在后头,难得一脸讪讪,她还真不是故意表现得这么嫌弃的。就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再说了,现在小孩儿不都是极为看重自己的外表吗?
    她当时那也算是给阮宝珠留出空间整理一下自己啊,怎么就这样一副被背叛了的样子?
    两世的年纪加起来,阮觅也算是个成熟的大人。而成熟的大人和小孩儿之间最明显的区别,就是大人总喜欢给自己找借口。
    阮觅叹口气,脸上挂着“真是拿你没办法”的苦恼,力图撇清自己和阮宝珠的关系。
    要不然被旁人看见,还真以为她无下限到欺负小孩儿呢。
    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后,更是死鸭子嘴硬不承认自己做过的事。
    阮宝珠挂着一串鼻涕在人群外张望,好不容易瞧见谢氏,连忙跌跌撞撞跑过去。
    牡丹堂里人多,时不时有人走动。阮宝珠人矮腿短,稍不留神就撞到旁人身上,一个趔趄往后倒。
    阮觅一脸正经把人抱起来,“跑这么急做什么?”
    完全不提自己方才做出的事情。
    原本撒丫子跑的阮宝珠,到了她怀中却安分无比。连抽噎的声音都几不可闻,仿佛竭尽全力在忍耐。
    阮觅感觉到了,低头看了眼怀里小孩。
    只见阮宝珠浑身绷得紧紧的,小手放在肚子前死命握着拳头。那张脸,估计是为了忍住哭憋得通红,只是眼泪仍旧在眼眶里打转,该流的鼻涕也是没少。
    阮觅又叹了口气。
    本来还觉得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话,也不觉得难以启齿了。
    “方才没有嫌弃你,只是有点吓一跳。”
    这种话,道歉不像道歉,安抚不像安抚。
    阮宝珠却听进去了,并且很好哄相信了。她吸吸鼻子,终是没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双手还死死搂住阮觅的脖子,肉乎乎小脸埋在她肩窝。
    这种姿态,仅有对一人极为依赖才能做出来。
    但此时阮觅想不到这些,她僵在原地,眼神空洞。
    肩头的湿濡感一点点扩大,混合了阮宝珠的鼻涕和眼泪,粘腻,温热。
    直贴着肌肤,叫人从脚底都长起鸡皮疙瘩。
    她茫然看着前方横梁上的雕花,终于重新往前走,努力表现得像个没事人。
    人群嘈杂,绕过一桌桌。
    谢氏见到她们,笑着起身想接过阮宝珠,不料阮宝珠一直不松手,整个人埋在阮觅怀里,小身子一颤一颤的。
    见状,谢氏也没有强行把人抱出来,看向阮觅道:“给阿觅添了不少麻烦吧?”
    “伯母不用这般客气,宝珠还是很……”
    肩头的粘腻感挥之不去,阮觅可疑停顿一下,而后笑笑,真心实意道:“还是很可爱的,我很喜欢她。”
    阮宝珠抽噎的声音停下来,她的脸埋在阮觅肩窝处,能闻到衣领发梢类似雨后林间的清香。
    这是阮宝珠第一回 从这个人口中听到这种直白的话。
    她放缓呼吸,生怕惊动了什么似的,但那双手却搂得更紧了。毛茸茸的小脑袋低下去,脸颊贴着肩窝处的肌肤,温凉细腻,眷恋地蹭了蹭。
    连带着她的鼻涕眼泪,全蹭上去了。
    正说着话,谢氏却发现阮觅脸色有一瞬间空白,她温和问道:“可是有什么心事?”
    想到阮灵雯,阮觅微微眯起眼,“伯母可了解今日出嫁的雯姐姐?”
    有些人问这个问题,或许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但有些人平日里从不做无意义的事,问出这样的问题就说明很多事情了。
    谢氏敛了敛眸子,轻轻放下茶杯。
    “十一弟年少时遇见如双弟妹,有青梅竹马情谊。成婚后恩爱十载,诞下二女。只是多年前一场恶疾让如双弟妹香消玉殒。灵雯那孩子,便是他们的嫡长女。”
    谢氏的话不长,从中却可以听出许多东西。
    自己这位叔父早些年丧妻,今日见到的那位夫人是继室。而阮灵雯是原配所出,如今与继室共处一室估计心里不会好过。
    如双叔母生下两个孩子,一个是阮灵雯,那另外一个……
    “另一个女孩儿可是叫灵秀?”阮觅问道。
    谢氏优雅地抬起眼,摇摇头,“灵秀是如今这位夫人所生。”
    那就说得通了,阮灵雯在家中处于弱势,她设计这些,就是想从阮宝珠身上得到一些东西,用以增添自己的筹码。
    但她究竟要做什么,阮觅还是没有头绪。
    她看着窝在自己怀中蹭来蹭去,现在已经睡着了的人,嘴角抽了抽,觉得自己真是惹上个小麻烦。
    不过这世上比她聪明的人比比皆是,阮觅从未想过智谋天下第一这种事。她从前总是一个人绞尽脑汁苦思冥想,那是没办法。现在眼前就坐着一个智商情商哪哪儿都不低的,自然不用自己在那儿抓瞎。
    她稍稍思忖,道:“方才雯姐姐把宝珠引去了她房间,接着故意让宝珠把她的嫁衣泼湿了。不知道是想做什么。”
    说话时,阮觅垂着眼眸,好似因为自己没能阻止而感到难过。
    笑话!该演的时候就该演!
    什么都能干,就是不能干白工。
    虽然确实没人逼着她跟在阮宝珠身后,这些都是她自己心甘情愿做的,但好感度不刷白不刷。
    说不定阮大学士日后还能给她介绍几个贫穷的有志学子呢。
    阮觅脑中天马行空,没有注意到先前那个红衣小孩儿小九,正被人牵着走过来。
    一伙人目标明确,直走过来停在谢氏面前。
    眼尾长满皱眉的中年女子,身上的衣裳很新,却不怎么合身。她停在谢氏面前,面色焦急道:“灵雯那丫头嫁衣给泼湿了,阮夫人说该怎么办才好?”
    “原来是马夫人。”
    即使听到自己女儿被人算计,谢氏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端倪。
    她见到这些人在自己面前停下,再结合阮觅说的话,很聪明的并不接话。
    而是轻飘飘看了这位马夫人身后的几个人一眼,温和道:“马夫人身后带着这么些人来,我这儿位置却小,恐怕是坐不下的。今日灵雯出嫁,你们是她嫡亲的舅家,理应坐上席去。要是还有什么旁的需要,尽可去同十一弟说,莫要怕麻烦。”
    一席话说得叫人挑不出错处,也体贴的让人说不出话。
    我这儿没您的位置,找别地儿去吧。什么?有事?那你该找当家作主的人。
    阮觅直呼好家伙。
    她方才话刚说完,压根没有时间留给自己这位伯母思考。没想到她能这么快就反应过来,还将马夫人的试探全挡在外头。
    不愧是鳞京圈子里鼎鼎大名的人物。
    除了惊叹之外,阮觅也从这话里听到点信息。马夫人是阮灵雯的舅母,那么小九,应该就是阮灵雯的表妹。
    表妹、舅母、舅舅……
    从人际关系与情理上来说,阮灵雯早年丧母,舅家的人应当是对她极为怜惜的。而如今小林巷继室掌家,阮灵雯想做什么都只能借助舅家的力量。
    所以现在,也是阮灵雯设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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