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镇上,江海先带着宋阮阮去国营饭店吃了个早饭,然后再把她送到了校门口。
    宋阮阮叮嘱道:
    “中午别来接我了,我自己和同学一起回来。”
    江海不肯:
    “不行,太阳太大了。”
    “不用。我自己走。”宋阮阮坚持。
    江海也不肯妥协:“你不许自己走!就这么说定了,你放学就在校门口等着我!”
    说着就不会宋阮阮的机会,一踩自行车就要走。
    看他又犟脾气上来了,宋阮阮也严肃了神色:
    “江海,你能不能分清楚轻重缓急?”
    “家里的驱蚊水要想办法卖掉,头花也要尽快抢占更多的市场,时间这么宝贵,你把它浪费在每天一来一回接送我上,最后还能干什么?”
    见宋阮阮皱眉看着他,眼中满是对他的失望和质疑,江海慢慢垮下了肩膀。
    “知道了,我马上去做正事!”
    然后塞给宋阮阮一张大团结,“看到有车就坐车回来,想吃什么自己去买,明天我会想办法给你弄些粮票。”
    见宋阮阮走进学校大门,他这才骑着自行车往回走。
    只是,一想到宋阮阮明明身体不好,今天却要顶着大太阳走十多里路回家,他握着自行车龙头的手就捏得越发地紧了。
    如果他手里有更多的钱,他就可以给宋阮阮买一辆自行车。
    可现在,连他这一辆车,也是借来的。
    因为要把更多的钱拿来生产头花和驱蚊水,不能胡乱使用。
    她有多希望通过这两样东西赚钱他是知道的,她那么重视考试,宁可每天晚上点着油灯看书,也要亲自教他制造驱蚊水,亲眼看着他做每个步骤。
    如果他买了自行车,她肯定会非常生气,而且会坚持要让他再把车卖掉。
    钱到用时方恨少。江海从未像是此刻一样迫切地希望自己手里有更多钱。
    如果那些驱蚊水能和头花一样畅销,应该就能实现了吧。
    驱蚊水的效果,是很受认可的,唯一堵在眼前的拦路石,就是驱蚊水的包装问题。
    他穿梭在镇上来来往往的人群里,绞尽脑汁地想着办法,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供销社这一片。
    看到五金店门口停着的县里钢铁厂的送货车,他脑袋里突然灵光一闪。
    不能卖给私人,那公对公呢?
    只要他在公社或者镇上找到一家愿意帮他向县陶瓷厂采购小瓷瓶的单位,所有的问题就全都迎刃而解了!
    一事不烦二主,他首先想到的还是供销社。
    骑着自行车,他立刻去找他所认识的供销社主任的小儿子林成才,那人和曾经的他一样游手好闲,又还挺讲兄弟义气。
    在听说江海遇到这样的难题时,果断答应帮他跟自己父亲说说这事。
    江海当然不会让人白帮忙,事先就说好,每次给二十块钱的辛苦费,再额外给十块钱的运费,让供销社的司机帮着从城里运回来。
    供销社虽然福利好,但谁会嫌钱多呢,主任那边很快就答应下来,给江海开了张介绍信,让他以镇上供销社临时工的身份,自己去县城陶瓷厂拿货。
    有熟人就是好办事,江海这边不到中午就拿到了介绍信,想着早点解决这件事,他就一点也不耽误,当下就骑着自行车去了县城陶瓷厂。
    他赶过去的时候,刚好赶上下午上班的时间。
    江海推着自行车,出示了介绍信表明了来意,很快就被请到了销售主任的办公室。
    销售主任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态度非常客气,又是问江海喝不喝茶,又是立刻给他拿样品看。
    “小江同志,你们供销社有眼光啊!咱们这陶瓷厂的瓷瓶,又便宜,又做得好看,保管受群众欢迎!”
    江海也不是没见过这些端铁饭碗的人的态度,他们对一个镇上的供销社办事人员都这么热情,大约是非常急于销售的。
    一打听才知道,原来陶瓷厂因为原本供货的一家药厂今年效益不好,要的货比去年少了一大半,积压了很多库存,厂里正为这些库存发愁呢,当然是能卖一些是一些了。
    “我看你们这小瓶子做得很不错,拿来装东西也方便,不能拿到外头卖,也可以让员工内购,员工买到手要怎么处理,你们又管不着。”
    江海看似好心地建议道。
    内购在这个时代其实不新鲜,有些厂子库存多了又没地方销的时候,就是会低价卖给自己的员工。所以才会有某些商品不需要票劵就流通到市场上的现象。
    销售主任烦恼地道:
    “内购也搞过了!但这种小瓶子,除了药厂,其他人也基本用不上,员工也不想买啊!”
    江海垂眸,想起先前大哥跟他说,厂里库存紧张,管得严,只准公对公,不能对私人销售,只觉得所谓的兄弟亲情就是个笑话。
    他和大哥年纪相差大,感情算不上特别深。但他始终以为,一家人互相扶持是应该的,所以每次母亲补贴大哥,他也觉得是理所应当的。
    上次去大哥家借宿,嫂子摔锅绊盆的,他便识趣地不再去,以免大哥夹在中间为难。
    这一次事情没办成,他虽然失望,却也没怪过江山。
    公对私销售确实有难度,他们厂里库存又紧张,大哥办不成他也不强求。
    可谁曾想到,大哥跟他说的,一句实话都没有。
    明明只需要向厂里内购就能解决的问题,却从一开始就推三阻四,拿了家里的鸡,拖了他好几天,才跟他说办不成。
    这样的大哥,甚至连林成才那样的外人都不如。
    江海掩下眼中的嘲讽,客气地和销售主任交涉,花了一百块钱,就以两分钱一个的批发价格,从药厂买了五千个带塞子的小瓷瓶。
    这小瓷瓶个头很小,用纸箱子装着,一百个一箱,上下都铺着防压的的稻草,包装得很完善,倒也不怕被震碎。
    自行车的载重最多三百斤,但急着用,江海便先拿了三箱,其他的则等到过两天供销社的车子进城来拉货的时候再运回去。
    江海把三箱瓷瓶绑在自行车后座上,便拉着东西出了厂子。
    出来上厕所的江山正好看到了他,下意识一闪身躲在了柱子后头。
    是他眼花了吗,怎么好像看到了他那个不务正业的弟弟江海。
    正准备细看,人却已经骑着车子走远了。
    晚上回去,跟妻子张桂香说起这事:
    “我看他们对那瓶子要得挺着急的,他会不会找到厂里来了?”
    张桂香嗤之以鼻:
    “怎么可能,他一个农民没关系没背景的,连厂门都进不来,更何况从厂里拉东西出去!”
    江山对这事一直很心虚,他明知道江海多急需那些瓶子,却因为自己的一些小心思,硬是没给他帮这个忙。
    “那小子脑子活络又不怕事,我就怕他哪天自己找到厂里来了,万一知道了真相闹起来……”
    张桂香对此丝毫不在意,轻描淡写地道:
    “你傻啊,他要是找来了自己买到了瓷瓶,我们就说,是我们给他提前疏通了关系呗!”
    江山一想,这确实是个好办法,顿时便心里踏实了。
    *
    江海在忙解决驱蚊水的包装问题时,宋阮阮进入了七十年代的校园。
    其实哪个年代的学校都没有太大区别,青春年少的学生们和同龄人在一起总是充满活力打打闹闹的。
    宋阮阮一走进校园,就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
    “哇,你们看,那是谁啊,好漂亮!”
    “哪个班的啊,以前都没见过!”
    伴随着议论和瞩目,宋阮阮去了班主任办公室。
    上课前夕,班主任李老师把她带到了班上:
    “同学们,这是新来的插班生宋阮阮,大家欢迎新同学!”
    闹哄哄的教室,早在宋阮阮走进来的时候就鸦雀无声,此时顿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像宋阮阮这样美丽的女同学,大约是所有男孩子青春期的梦想。
    在宋阮阮礼貌地打完招呼,要安排宋阮阮的座位时,所有男生的目光都变得格外热切。
    可惜的是,李老师丝毫没理会他们的热切渴望,将宋阮阮安排在了一个短发的女同学身边。
    一下课,就有不少人围在宋阮阮身边,用各种借口问这问那。
    回到相对熟悉的校园环境里,宋阮阮自然是如鱼得水的,礼貌又温和地应对着,很快融入了班级里。
    报名缴费,发课本,上课,一个上午很快就过去了。
    因为学校没有住宿条件,而学生们也大多来自于附近的农村,一上午的课程结束后,学校便让学生们回家去理论与实践相结合,为建设广大农村添砖加瓦了。
    对于单独走那么长的路回家,宋阮阮还是有些害怕的,跟同学们一混熟,便跟打听起了同是天华乡的学生有哪些。
    听说她想约着人一起回家,班上同样来自天华乡的两个男生一个女生便立刻找了过来,和宋阮阮约定放学了一起回去。
    中午的太阳果然是很烈,刚一走出来就觉得像是在烤炉里一样。
    宋阮阮走得慢,几个同学也挺迁就她,陪着她放慢了速度,宋阮阮倒是有些过意不去,明显感觉到是自己拖累了他们的速度。
    “要不你们先走吧,不用等我了。”她不好意思地道。
    她又累又热,感觉自己这一路都得边走边歇才行了,但总不能让他们一直陪着她磨时间。
    “宋同学……你坐我的自行车吧……”一个清润的男声传来。
    说话的是一个戴着眼镜,穿着白衬衫文质彬彬的少年,为了陪宋阮阮,他本来有自行车,却一直推着走的。
    邀请一出口,他的耳朵就红了,因为肤色白皙,红红的耳朵尤其显眼。
    毕竟这个时代,男女同学之间的界限是很分明的。非亲非故,让宋阮阮坐他的自行车,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宋阮阮看着少年红透了的耳根,顿时明了对方的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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