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呼那和沈家洞窟里那些大火和壁画闪电般在她脑海中划过,她突然有些难受,不想再如此美好的早晨提起那样的话题。
    他睡了这么久,她本来该是有诉说不完的心情想要与他分享,如今却再难开口。
    半晌,她只得望着那空空的柴火垛低声道。
    “不说这事了。话说先前我按你说的去冷斋找了那罗合,可他自称是你的什么从舅,以长辈的身份压了我一路,我追问他却不肯多说,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怕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确实是我母家的人,年轻的时候欠了我母亲一个人情,这辈子都还不清。我若开口,他还不敢放肆。”他顿了顿,又笑着看向她,“至于秘密,倒也算不上。你若想知道,我可以一五一十都告诉你。”
    方才亲过的那张脸如今又笑得春风拂面、桃花醉人,肖南回却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了。
    当真不是她多想了吗?两家互相交底、告知父母家事,那可是戏折子里谈婚论嫁时才会有的桥段。
    她清了清嗓子,故作沉稳道。
    “也不是那么想知道......我只是担心他不大可靠。你若信他,我自然也没什么可犹疑的了。”
    “我同他也有多年未见了,方才你所说倒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如今时机正好,倒是应该好好叙叙旧了。”
    他说完这一句,低头望向两人相握的手。
    她自知不可再厚脸皮下去,只得将手松开来,又故作潇洒地摆摆手。
    “应该的应该的。我瞧着他方才往那边去了,你先回去穿上鞋袜再去找他也不迟。”
    夙未轻轻退开来,又静静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瞧着对方走远,她这才拎着酒筒往远处冒着炊烟的石头房子走去。
    就在刚才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越来越不喜欢和他分别时的感觉了。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啊。
    心思重重地往前走着,路过柴火垛后的鸡圈时她下意识停下了脚步。
    这处鸡圈比山谷外那处农舍围得稍好些,规模也更大,想来是常常有人打理。
    丁未翔仍是那身青衣,衣摆挽起系在腰间,守着陶盆里积着的一点粟米,正忙得满头大汗。
    肖南回站在柴门口看了一会,越看越有些想笑。
    “先前不知道,丁中尉对喂鸡这件事竟如此情有独钟。”
    丁未翔不语,脸色却很是难看,显然早就知晓她站在那里,手下动作却是一刻也不敢停歇。
    她又走近几步,望了望那陶盆里和了一半的鸡食,故作叹息地摇了摇头。
    “还是太稀了。照你这个喂法,这些鸡怕是活不了几天。”
    丁未翔看她一眼,眼神中的怀疑不言而喻,手上的动作却是停下了。
    肖南回也没说话,上前拿过那菜刀熟练剁起鸡食来。
    养鸡这件事情,她可谓是个中高手。
    想当初在碧疆那寨子里的时候,各式各样的土鸡乌鸡走地鸡她可是没少伺候,若不是郝白那偷鸡摸狗的郎中总是嘴馋,说不定她可以靠养鸡在碧疆发上一笔横财。
    她这边掺点粟米、那边掺点碎白菜帮子、搅合起来,手上忙碌的同时,又想起方才的情形,随口问道。
    “你家陛下方才光着脚跑了出去,你怎么还有闲心在这喂鸡?万一沈家的人追了过来,你怕是要后悔莫及。”
    丁未翔轻哼了一声。
    “沈家还追不到这里。”
    这回答似乎太过笃定了些,然而肖南回暂时也懒得追究,又问起她真正关心的事来。
    “陛下先前到底吃了什么、为何要睡那么久?我还以为他中毒未解,吓得晚上不敢合眼、要爬起三四次确认他是不是还活着。”
    丁未翔听到这里,语气倒是缓和了些,只是词句仍有些生硬。
    “你当那秘玺上的毒解完就没事了?你忘了邹思防的下场了吗?”
    所以,他果然是为了避免落到那邹思防傀儡一般的下场,才会干脆选择沉睡的。
    可是......
    “那如今该怎么办?总不能再吃一颗药、一直睡下去罢?而且他现在已经醒了,岂不是随时可能......”
    “这便是为何要来这里的原因了。”
    对方说到一半戛然而止、竟卖起关子来。她再抬头一看,只见丁未翔已经找了个阴凉地方舒服翘起脚来,一副地主婆监工的架势。
    肖南回顿时有些无名火起。
    “这是你的活,我好心帮你,你倒悠闲起来了。”
    丁未翔将刀横在腰间、一派振振有词。
    “我看那些鸡对你都很是欢喜,所谓能者多劳,你多操心操心也好。”
    肖南回立马将菜刀往菜墩子上一剁,抹了抹手走到一旁。
    “瞧你先前对那老人家如此卑躬屈膝、忍辱负重,莫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让人家拿住了把柄?”
    这话一出,丁未翔果然坐不住了,脸色也有些难看起来。
    “你胡说什么?我是心甘情愿做这些的......”
    丁未翔这人向来清高,除了他那至高无上的主子,对旁人向来不屑于表达解释,做事也常常挑三拣四,对折损他刀客身份的事情绝对碰都不碰的。
    若有人同她说,丁未翔丁中尉心甘情愿在帮别人喂鸡,她定是要扬天大笑三声,再道一句谬哉谬哉的。
    可现如今,她竟然听到对方亲口说出,这好奇心便再难压抑。
    “我今早刚去了山门外的村子,虽说并无客栈,但你身上总还有些银子,找个吃饭落脚的地方总是够用的,为何偏偏要窝在这山沟沟里寄人篱下、做些苦力?”
    “你懂什么?此处岂是客栈民舍可以比拟的?”丁未翔神色变得有些怪异,又是那副欲言又止、有些憋闷的模样,“再者说,是陛下让我来此地等他。我不在这里,还能去哪里?”
    其实丁未翔只要说出最后一句,她便一点也不会觉得奇怪和迷惑了。
    她早该想到的,能让对方如此委曲求全、还心甘情愿的人,也只有他那宝贝主子了。
    可皇帝为何要约在这山中相见呢?或者说,为何要约在这老妪家中。
    她不禁再次想起白石村那村民警告她时说过的话,若只是个脾气不好、喜欢抓人来帮忙喂鸡的老妇人,怎会被传成那般可怕的样子?
    她正兀自迷惑着,鸡圈的柴门被推开,当事人背着手、慢慢悠悠走近前来。
    “酒打来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一旁的丁未翔听到这声音,就像老诚居刚出锅的撒尿牛丸一样弹了起来,迅速拿过她方才拌好的鸡食,勤快地干起活来。
    肖南回看得啧啧称奇。
    便是他那亲亲陛下交代要在此地落脚,倒也不必如此兢兢业业、鞠躬尽瘁。
    下一瞬,手里的竹筒被人捞了过去。
    “酒打来了?还闲在那里做什么?我这里不养吃白食的。”
    一个箩筐从半空中飞来,带着一股子石破天惊的气势,吓得她连忙双手去接。
    这老妪当真有七八十岁了吗?为何这身手、这力度堪比村中每日下地干活的壮汉?
    肖南回抱着筐,心中想着某人如今还寄人篱下,实在不敢怠慢。
    “敢问前辈,需要我做些什么?”
    老妪不客气地往外一指。
    “灶台旁的柴受潮了,你再去打些来。明后天怕是要落雨,要够用两三天的。”
    肖南回点点头、不敢耽搁,又瞪了丁未翔一眼,这才背着那草筐向外走去。
    绕过石头房子往后山去的路都半掩在荒草灌木之中,她懒得记路、本来不想走得太远,但又担心就近打来的柴不符合那挑剔老妪的要求,只得又往深处走了走。
    一路走、一路拾柴,半柱香的时间过后,原本茂密的树林灌木丛突然稀疏起来,她低头查看后发现,却是有人故意砍伐修剪过的结果。
    地上散落的枯枝被踩断后咔咔作响,她小心落脚又走了几步,却发现自己来到一小片空地。空地正中有个不大不小、孤零零的土坡,坡顶有半截枯萎的树干,瞧着已有些年岁未能抽枝发芽,周围的土却看起来很是松软,显然有人一直打理。
    先前看到外面那开到七八月的梨花,她还以为这山谷里没有种不活的东西,如今来看倒也并非如此。
    又或许无心栽柳柳成荫,有心培花花却不开。
    她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又往前走了几步,有什么东西在那半截枯树下闪了闪,她一愣,随即意识到一件事。
    那是一把半截插入土中的剑。剑柄窄窄的,远看就好像那枯树长出的一截枝干。
    这原来,是一处剑冢。
    突然,一道苍老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声音中是毫不掩饰的怒气。
    “谁让你进来这里的?!”
    肖南回愕然回头,便见那老妪气冲冲向自己走来,脚下生风、快得吓人。
    她下意识退开来,对方却只是停在那剑冢旁,小心查看那株梅树。看来是何人在打理此处,已是不言而喻了。
    肖南回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小心开口道。
    “前辈可是在缅怀这把剑的主人?”
    老妪瞬间收了叹息之情,恶狠狠瞪她一眼。
    “我就是这把剑的主人。”
    肖南回一愣,随即只能干笑几声。
    “原来如此。”她不好再问那剑的事,只能就近扯些别的,“我一位阙城的朋友家中种了许多梅树,他闲聊时曾告诉过我,梅树必须越冬才能长得茂盛、开出花朵。此地四季如春,只怕并非种梅树的适宜之地,前辈或许可以换个地方试试。”
    那老妪却突然目光如炬看向她。
    “你同梅家是什么关系?”
    这回轮到肖南回愣住了。
    她下意识想说起平弦的事,但又觉得有些曲折,索性说出夙平川的事。
    “我这位朋友的母亲是梅家人,而他是我在军中的同僚。小的时候......”想到过往种种,她脸上不自觉地带了几分笑意,“小的时候也算有些缘分。”
    她本来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对方感兴趣的点却跑去了别处。
    “既是同僚,有没有私下切磋过啊?”
    某人穿着亵裤、挥舞着树枝,对她大喊大叫的情景浮现出来,肖南回勉强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一本正经道。
    “切磋倒是有过一次,只是比到一半,出了些状况,只得平局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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