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说着,一张纸递到了他面前。
    熟悉的字条,熟悉的红印。
    掌柜的惊愕抬头,待看清雨中的三个人之后,脸上的表情更加变幻莫测了。
    “天字号房,劳烦掌柜的带路。”
    眼见那掌柜的哆哆嗦嗦移开脚步、屁都没敢放一个,肖南回这叫一个解气啊。
    什么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她可算是领会了。
    一跨进那客栈摇摇欲坠的大门,她便不自觉地用余光瞥了眼四周。
    屋内仍是那破烂的五六张桌子,桌子前后左右仍是挤满了人。
    可奇怪的是,大家都在安静地喝汤吃饼,没有一个人抬头看一看他们这三个抢了上房的住客,更没人因此露出艳羡的目光。
    肖南回有些悻悻,正要收回视线,可下一瞬又突然顿住。
    离她左前方最近的一桌坐着个牧民打扮的汉子,一只胳膊搭在桌上,将将露出个侧脸来,莫名地有些眼熟。
    然而不论她如何回想,死活也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见过这样一号人物。
    身后丁未翔已同那掌柜的拿了钥匙、准备上楼去,她站了一会还是跟了过去。
    经过那汉子身边时,她心中突地一动,鬼使神差地摸出一枚铜板丢在地上。
    “这位兄台,你的东西落下了。”
    那大汉身影一顿,下意识便低头去看。
    这一看令他完全露了正脸,而就这短短一瞬间,已经足够肖南回想起她究竟在何处见过此人了。
    “你是......”
    她话还没说完,前方的丁未翔已然察觉到了什么。
    一阵白光在狭小的客栈内亮起,数十把凶器顷刻间出鞘。
    而比所有刀客动作更快的,是那客栈掌柜肥腻的身体。不知何时,他已经麻溜钻到了桌子下面。
    “小的只是个生意人,各位大爷......”
    肖南回恶向胆边生,朝那露在外面的半个屁股狠狠踢了一脚。
    “闭嘴。”
    第150章 北方氏族
    记忆的生成过程是很奇怪的。
    有时候你同一席不太熟悉的人一起吃茶喝酒上七八回,也不见得能在大街上认出其中一两个人来。
    可你若是被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追杀过一回,他便是化成灰你也认得。
    即使当时的情形是四下皆黑、而你又疲于奔命。
    肖南回的记忆就是这么被唤醒的。
    在穆尔赫的时候,她曾与伯劳夜探邹府,入府后却遇府中护卫追杀,费了几番周折才躲过一劫。当时那带头的侍卫很是尽心尽责,狂追了她三四道门、五六座院子。
    而彼时她怎么也没想到,一年多之后,她竟会在大沨渡一家破旧客栈中与他再次相遇。
    那牧民打扮的大汉显然不知自己究竟是何处露出了马脚,而与他一起埋伏在此的其他人更是不知。
    他们之所以会拔刀,只是因为那正准备上楼的青衣刀客拔了刀而已。
    而事实上,丁未翔也只是拔了刀而已。如果他想动手,或许眼下根本不会有这番对峙的场面。
    而他没有选择在第一时间动手,想来也是判断过:这些聚集在客栈中的人里,并没有真正的高手。
    想到这,肖南回的身形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
    她直直对上那大汉,开门见山地问道。
    “你是邹府的人?为何会在这里?其他人呢?”
    那大汉没料到自己底细竟被当场拆穿,面上是一番表情,到了嘴里却又是另一番话了。
    “你在说甚?听不明白。”
    肖南回笑了。
    看来这邹家平日没少做些杀人越货的勾当,这护卫头头显然先前不知追杀过多少人了,早已不记得她这样一号“小贼”。
    然而还没等她上前一步去自报家门,一旁一直沉默的男子便开口了。
    “既然是在待客,主人何故还不现身?”
    嗯?这话不像是说给眼前这些人听的,所以果然是有人一早便料到他们会来,甚至知道这间客栈是某人常用的落脚点,所以提前占了这里守株待兔。
    客栈内静悄悄的,一阵穿堂风刮过,掀翻了那扇破门板。
    门板吱嘎吱嘎地在脆弱的门枢上晃动着,冷风夹杂着细雨灰尘一股脑地灌进来,将所有人都吹得睁不开眼。
    可眼下这光景,谁又敢真的把眼睛闭上呢?于是乎所有人又不得不尽力睁大眼睛,生怕一个眨眼,便失了先下手为强的机会。
    当然,这些人中并不包括他。
    他自始至终都背对着门站着,等了一会似乎是没有得到回应,便作势踏上通往二楼的第一级台阶。
    就在他将将迈出那一步的时候,“砰”地一声,那间熟悉的天字一号房房门被人推开,走出一个面容白皙的少年来。
    那少年分明是赤州人的样貌,秀气中略带一丝阴郁,身上穿着的衣裳却很是艳丽诡谲。头顶毡帽,脚蹬长靴,裙裾上五颜六色的绦染点缀着兽牙,腰间系的是一条蛇皮软鞭,鞭梢一抹殷红,透着一股毒辣,和它主人的样貌气质相差甚远。
    少年居高临下,细细打量了一番客栈中的三个不速之客,好一番思辨考量,最终将目光落在了举着刀的丁未翔身上。
    “你就是阿婆让我等的......那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肖南回缓慢地看向丁未翔,丁未翔此时的模样确实是这在场所有人中最有气势的,手里的刀也是在场所有刀剑中最亮眼的。
    可怜那被推到风口浪尖上的侍卫,缓慢看向自己的主人,只可惜他的主人并无开口解除误会的意思,于是他只得继续硬着头皮装下去。
    “不知小郎君在等何人?”
    少年手一撑,从那二层楼的阑干处直接翻身而下,一双皮靴踏在桌板上,震得那酒壶碗筷乒乓作响。
    肖南回挑眉。
    好一身破烂的轻功。
    “你问小爷,小爷便要回答你吗?”
    噗嗤。
    她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
    那被嘲笑的小爷瞬间怒不可遏。
    “有甚好笑?!”
    肖南回收敛笑容,故作严肃的表情看起来更加欠揍。
    “不答便不答,谁稀罕知道?”
    她身旁的男子面上清淡如水,说出的话却是火上浇油。
    “既然阁下不知在等何人,不如在此想想清楚,我们几个另寻别处落脚便是。”
    言毕,三人默契转身,鸟都不鸟那天子房的客人,直奔门外而去。
    “大、大胆!我话还没说完,你们要去哪......”
    听得背后一阵风声,肖南回下意识往旁边一闪,一记血红色的鞭击闪电般炸响在她耳侧,离她的脸不到一寸,离他的后颈不到半尺。
    就这一瞬间,她注意到那条软鞭的鞭梢并非一水的红色,而是由许多细小密集的古怪文字所覆盖,远看才好似连成一片。
    这兵器有什么古怪她不得而知,她只道自己皮糙肉厚,挨上一下或许不会怎么样,可若是打在那人身上......
    得寸进尺,约莫如此。
    不等丁未翔发难,她已经一把抓住那鞭梢,再一用力,那少年便被拉到近前来。
    对方显然有些吃惊,但更多地是一种被踩中痛脚的恼羞成怒。
    “你放手!”
    她冷笑一声,握着鞭子的手更用力了。
    身旁的男子轻声道。
    “无妨,放手吧。”
    她这才放手,那少年较着劲的身体瞬间接连后退几步,一个踉跄坐在一名大汉身上。
    没什么比自己的主子不堪一击、又当着敌人的面出糗更能令人觉得羞耻的事了。
    肖南回觉得现在整个客栈里最尴尬的人就要数那一屋子摆着拔刀造型的大汉们了。
    他们的刀还没有收起来,眼睛一时间也不知该看哪里,只能恶狠狠地盯着客栈的地板和那桌子底下的掌柜。
    少年这回是真的生气了,浑身上下的兽牙都气得抖了起来。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肖南回掏掏耳朵,还未来得及嘲上两句,身后突然响起那人的声音。
    “知道。”
    整间客栈唯一没有佩戴兵器的那个人径直走向少年。
    他的脚步很轻、动作很慢,说话时的姿态很柔和,但你若对上他的眼睛,便能知晓那是一双幽深似渊、寒如远星的眼睛。
    有着这样一双眼睛的人,是不需要兵器的。
    “天色已晚,多耽搁一刻便多一分困乏,不如早早上路。还是说你沈家已经破落至此,连艘船都没有备下?”
    沈家?
    肖南回愣住。
    眼前这上蹿下跳、叽叽歪歪的毛头小子,竟是霍州沈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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