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玲珑龛再繁复难解,终究是有规律可循,算不得这世上最复杂的东西。”
    她只觉得心跳得很快,四肢血液却流得很慢,慢到让她的一举一动都变得迟缓起来。
    “臣愚钝......”
    夙未的气息已十分靠近,近到她低垂的视线已能看清他衣缘上针脚细密的黼黻纹。
    那是帝王祭祀才会穿的衣服,繁复而庄重,带有几分禁欲冷峻的意味。
    她鼻间又闻到他身上那股似有若无的气息。
    不知怎的,这气味如今竟少了几分清苦的感觉、多了几分温度,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热了起来。
    肖南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正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回避。
    下一秒,一根如玉的手指轻轻点在她的心口。
    “这里,才是这世上最复杂的东西。”
    肖南回感觉自己狂跳的心蓦地漏跳了一拍。
    她顺着那只手向下看去,那串舍利珠串依旧好好呆在它该在的地方。
    他不是带着那串佛珠么?
    可为什么她会觉得眼前的人......是不是疯了?
    “这世间许多事物看似神秘诡谲、变幻莫测,实则一朝被看透了运行的规律,也不过就同那月升日落一般枯燥无趣罢了。可是肖卿这里的构造,孤却一直看不透呢。”
    她呼吸都急促起来,几乎是嗫嚅着说道:“臣对天成的一片赤诚之心,陛下怎会看不透呢......”
    “肖南回,你是真的不明、还是在同孤逗闷子?”
    他的身影在四周宫灯的幽光下摇曳着,在她脸颊上投下狭长的影子,紧接着那影子又四散弥漫开来、将她包围在其中。
    她感觉到一双瘦而有力的手揽上了她的腰,还没等她有所反应,一片薄而微凉的东西落在她唇间,像是一片深冬时节落下的寒梅花瓣。
    血冲上肖南回的天灵盖,她感觉到自己上升的温度温暖了那片花瓣,令它同自己贴得更近、更深,带着涌动的气息,将她包围在其中。
    她终于反应过来什么,下意识便要挣脱这个怀抱。
    可她方一发力,那人便好似知道她下一步动作一般,借力一闪,她整个人便向着一旁的桌案倒去,瘦长的身躯借势压在她身上,一道如有形的目光从她的脸一直滑了下去。
    那日演武场的一幕再次上演,只是这一次谁在上、谁在下似乎反了过来。
    “肖卿教导的一招一式,孤日夜不敢忘却。”
    她像一只被褪了毛、躺在案板上的呆鹅一样,使劲扑腾了两下,却不敢真的使力,瞧着倒像是情人间欲拒还迎的小把戏。
    他就那么静静看着她,眼神却变得滚烫,那漆黑的瞳中仿佛生出两个漩涡,要将她吸入其中。
    她慌了,只觉得四周的一切都天旋地转起来。
    那双眼同四周巨大的雕花宫灯化作一片荧荧的光点、混着冷冷的月光,直直撞入她记忆深处模模糊糊的碎片。
    她终于想起雪迷殿那一夜的情景和那个怀抱了。
    可是为什么?怎么会......
    肖南回的思绪停滞了。
    她感觉到有什么先前一直潜伏在她心底的东西,如今就要不受控制地翻腾出来。
    这滋味比身体不受控制更令她慌乱不已,为了摆脱这令人窒息的局面,她恼羞成怒般开口道:“陛下仗着自己是皇帝、我不敢弄伤你,便能随意欺负我吗?”
    几乎是一瞬间,那双眼睛中的火便熄灭了,复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样子。
    这一次,似乎比先前还多了一分死气。
    他放开她,缓缓退开几步,随后头也不回地走向宫殿深处的黑暗之中。
    “单总管,送她出去。”
    第105章 黑羽箭
    肖南回逃也似的回到别馆时,已是过了子夜。
    同住别馆的其他几位领将早已歇下,夜到深处寂静无声。
    中庭里点着灯,肖南回虚浮的脚步顿了顿,心底突然升起些希望,急急忙忙往前快走了几步。
    可中庭空空如也,肖准并没有在等她。
    此时此刻,她最想见、也最怕见到的人,就是肖准。
    她想见他,告诉他自己的迷惑和彷徨。
    但她也害怕见到他,害怕被他看出端倪。
    那只点在她心口的手、隐晦却热烈的话、落在她唇上的那团火,都似生了根一般在她脑海里,越是想忘越是忘不掉。
    一种奇特又令人不适的情感占据了她的身体,几分慌张、几分羞耻、还有几分......背叛感。
    为什么会有背叛感呢?肖南回想不明白这件事。她只想用肖准的音容相貌洗去那人在自己身体中留下的记忆。如果是今夜,她或许可以鼓起勇气倾诉自己这么多年来的思绪,如果是今夜......
    可今夜,偏偏肖准没有回来。
    中庭的石桌上留着一盏油灯,兴许是巡夜的士兵留下的。肖南回将那灯点亮,又在石桌旁坐下来。
    她还不想回自己的房间,不想爬到床上,不想进入睡梦之中。她害怕睡着以后那人又入梦来,将她戏耍一番、来回摆弄。
    就算此时此刻她还清醒着,老天也偏不遂她的愿,将那段羞耻中透着缠绵的画面,唱戏般反复在她脑海中演来演去。
    时辰一点一滴地流逝,肖南回眼巴巴地盯着那盏油灯,心中祈祷着肖准快些回来。
    此行来焦松县,加上往返脚程也就几天的时间,她与肖准都有军务在身,实在不可能顾及到许多,便没有带上杜鹃和伯劳。
    她没让杜鹃跟来,是体恤她车马劳顿、不值得折腾这一趟,而她不让伯劳跟来,却是嫌她折腾旁人、生怕捅了娄子。
    可此时此刻,她突然就有些后悔了。
    只有身体筋疲力尽,她的思绪才能停下来。如果伯劳在,她还可以挑衅对方一番,来个大战到天明。
    枯坐了一会,肖南回从衣襟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符纸。
    这是白日里那算命的画下的,丁未翔嫌那张粗糙,最终还是教人重新画了分发下去,这张原始稿便留在了她手上。
    脑子里乱哄哄的声音停不下,肖南回索性就着那盏昏暗的油灯,对着邹思防的那张画像开始琢磨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别馆侍从领着一队前来分发流程帖子的礼官进来,一抬头被中庭里坐着的人吓了一跳。
    侍从原地站了一会,走近前定睛一瞧,才发现那人影似乎是光要营的女将军。
    对方发髻散了一半,头发上还结着层霜,手里捏着半张黄纸,一动不动地趴在石桌上。
    “右、右将军?”
    那人形颤了颤,慢悠悠抬起头来,露出一张青白浮肿的脸来。
    “什么时辰了?”
    侍从定了定神,细声细气道:“辰时了。”
    肖南回猛地站起来,一不小心将桌上那已经燃尽了的油灯打翻,也无心去顾及,急急忙忙问道:“昨天夜里大将军可有回来?”
    侍从摇摇头:“小的守夜到天亮,右将军是昨夜最后一个进院子的。”
    肖南回的身形顿在那里,许久才动了动,将那油灯扶了起来。
    她的脸有些冻僵了,此时此刻已经做不出失望的神情来。
    侍从察言观色正要退下,转头却又被叫住。
    “先生可否能帮忙安排送封信?”
    “当然,将军尽管吩咐。只是焦松是个小地方,驿站没有快马,若无军令调配信使,送信回阙城估摸着也同返程的日子差不多了......”
    “不是送去阙城。”肖南回将薄薄的信笺递给那侍从,“是送去霍州的。”
    那封信是她昨夜犹豫很久后写下的。
    如果说祭典上出现的“邹思防”便是仆呼那的领头人,如今的重重迷雾便算不上一点破晓的希望都无,至少她曾到过邹府,而邹思防也并非来去一身轻、没有家眷的人。而如果这个“邹思防”有异,他的家人或许能够察觉一二。
    仆呼那的事,必须有个了断。
    她反复说服自己这是职责所在,与那人无关。却已忘了最早霍州之行实则是为了肖准。
    侍从领了信便退下了,临走前将礼官留下的帖子照例给了她一份。
    帖子上记录的是今日祭祀的大致安排,肖南回一目十行地瞧了瞧,确认基本与自己无关。
    好不容易有一天得闲,她不想一个人在别馆度过。
    想了想,她牵了吉祥往驻守的黑羽营而去。
    黑羽营是皇帝近卫,直接听命于皇帝调遣,按理说应当驻扎在帝王行宫附近。可这一次晦日祭,黑羽大营却设在别馆众多的焦松外城。
    阙城附近的别馆有数座,其中又以焦松县的最为密集。先前杜鹃曾说漏嘴,她又从姚易那里探到些消息,基本确定白允就被囚禁在焦松一带的别馆之中。可究竟是哪一座却不得而知。
    但昨天长宓台发生的事却给肖南回制造了一个机会。
    以丁未翔的判断力来说,他一定已经察觉到了那紫衣刺客同白氏之间的关系,是以昨夜帝王行宫守备格外森严。
    而祭典抢夺秘玺之事既与白氏有关,白允所在别馆势必也会加强守备,以防那燕紫或其同伙趁乱与之联系。
    她实则也并不知道就算找到那处别馆、找到白允,自己又能如何。只是在肖准离她越来越远的这些日子里,她心底一直有种说不清的预感,而昨夜肖准彻夜未归,似乎更加逼迫她去确认这种猜测。
    对她来说,那处别馆里住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残忍却引人探究的谜底。
    策马奔袭小半个时辰,她将吉祥拴在黑羽营驻扎地外不显眼处,步行来到营地入口处。
    黑羽营的明卫很少,但暗哨颇多。她并不想蹚过烂泥、爬过铁蒺藜、翻墙翻到一半的时候被人一箭射个透心凉。
    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就在肖南回对着营外守卫犯愁的时候,她突然想起来自己手腕上的东西。
    在碧疆的时候,皇帝曾经给过她一枚玉质的手环,那东西瞧着不堪一击的样子,却无论如何也取不下来,时间久了她也暂时忘了这档子事,如今突然想起,倒是无意中帮了她一个大忙。
    定了定神,她大摇大摆走出隐蔽处,径直向入口守卫而去。
    即使瞧见她穿着光要营的甲衣,黑羽守卫如往常一般迅速将她拦了下来。
    “来者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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