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间,她的目光落在散落在一旁的几册闲书上。那是姚易闲来无事收来的一些野闻轶事,对她要找的答案没什么帮助,方才便被扔到了一边。
    最上面的那本色泽鲜艳,丝帛册封上描着四个字:《南亭手记》。
    但最吸引她目光的却是落款者的名字:须弥子。
    琴圣须弥子,碧疆哀劳古落人,曾游历四海,留下众多谱曲,一生漂泊无定所,唯独偏爱山野孤亭,世称南亭先生。
    她回想起那段在碧疆的时日,似乎曾有几个小孩子同她提起过这须弥子的事,此时正有些烦躁也想换换心情,便拿起那古册翻看了起来。
    翻了几章,突然便瞧见一章名为“神化之音”的短记,当中如是写到:
    昔闻未五岁能诵,七岁能诗,九岁抚琴已有空谷绝响之音,宫中琴师无人能对。今得见未于上巳宴席之上,奏一曲圯桥进履,音之通透、境之高远,不落凡尘、自成一格。吾今日一闻愧以琴圣之命冠己,遂断指离席,言至此不论琴瑟之事。
    肖南回忿忿将手中册子扔到一旁。
    本以为那三个小屁孩是以讹传讹,没想到居然真的是这么写的。
    随即,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不论她再如何试图去否认,皇帝所处的地方,都是她极目远眺也未能看清的高处。
    而这样的人,不知为何、突然便出现在她的世界中,亦不知何时才会退场。
    窗棂缝隙吹进一股冷风,抠门掌柜采购的劣质油灯又灭了。
    这一次,肖南回没有再续灯油,而是借着月光、沉默着在黑暗中将一地狼藉恢复原状。
    然而已经打破秩序的事物,又岂是轻易可以复原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端午安康。
    开文竟然已经一年了,感谢各位陪伴。依旧祝大家吃好喝好,最重要的是要身体健康。
    第100章 梅落无声
    从燕扶街到侯府的夜路,肖南回已经走过许多回了。
    以前,她喜欢叫上伯劳一起溜到望尘楼的后院找姚易喝酒。
    喝着喝着,伯劳便从那豆子大小的年画娃娃胖成了球,姚易从打杂的小厮变成了如今的掌柜,她也从那个被许束欺负地哭鼻子的半大丫头,变成了如今铁甲加身的马上将军。
    但只要踏上这条回家的路,不论白日还是黑夜,那种熟悉感都能令她感到安心。似乎一切都未曾变过。
    她不是个贪心的人,只要维持现有的一切,便已感到满足。
    抬头望见侯府大门的时候,已是子时刚过了。
    陈叔年纪大了、兴许已经睡下,肖南回熟门熟路地摸着外墙上那几处凹陷的墙砖,灵活地翻过墙头,正落在中庭的院子里。
    “南回回来了?”
    脚才方一落地,熟悉的声音便在黑暗中响起。
    肖南回呆呆回头,便见肖准坐在院子正中的石桌旁,手边也没有掌灯。
    他,等了她许久吗?
    “义父。”
    她有些慌乱、低声唤了唤,肖准脸上的困顿渐渐退去,瞧她的神情中露出几丝笑意。
    “去了哪里?这么晚才回来。”
    她暗骂伯劳不将她的去向交代清楚、害得肖准担心,另一边连忙解释道:“我去找了姚易,帮忙将我那个从岭西来的朋友安顿了下来,然后在他那里坐了一会,就耽搁到现在了。”
    她知道肖准不喜姚易,但对自己今日所作所为也并不想隐瞒,只下意识地没有提起调查仆呼那的事。
    出乎意料的是,肖准难得没有对”姚易“这个名字多做评判,只招了招手,示意她走近些。
    肖南回上前几步,还未到跟前便看到了地上的几支爆竹。
    “今年的除夕全耽搁在路上了,未曾好好陪你。知道你每年都爱同杜鹃玩些这带响的图个热闹,这便托李叔去买了些,不过只得些爆竹,烟花已是买不到了。往后不必避着我,一年一次的乐趣,我岂能扫兴?”
    她几乎是错愕着立在原地,直到伯劳、杜鹃、陈叔笑着从内院走出来,她才反应过来肖准不知不觉间已走到她的面前。
    他将引信的火石递到她手中,指尖的粗糙轻轻滑过她的掌心,随后又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南回,新年快乐。来年我们也要好好的。”
    她的泪猝不及防地滚下来,又急匆匆地掩去,只重重地点着头。
    噼噼啪啪的爆竹声中,伯劳似乎又在一旁聒噪了几句不合时宜的话,教杜鹃拎起耳朵一阵数落,陈叔在一旁抱臂瞧着,边笑边躲着那两个扭做一团的女人。
    肖准的声音在这嘈杂中断断续续传来。
    “平弦的事,我十分抱歉。那日事出有因,我情急之下才......”
    他低声同她解释着,但她只听到了第一句话,后面的一概听不清了。
    她等这句话等了好久,本以为自己会十分委屈,可如今终于听到的时候,内心竟然比想象中要平静些。
    不是不难受,只是已经过了最难受的时候。
    她抬起头,对肖准咧嘴笑了笑:“义父不必自责。平弦本就是义父所赐,义父若要收回,也是理所应当。”
    肖准慢慢望向那双原本藏不住任何情绪的眼睛。
    如今,那双眼睛中分明多了些难以捉摸的东西,似乎是那轻轻半阖的眼睫、又似乎是眼角的弧度,一切的一切、就都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
    肖南回不知肖准心思,伯劳还在不远处拎着燃了一半的爆竹追着杜鹃打闹,她正准备移开视线、出手教训两下那恶劣的丫头,目光扫过肖准的衣襟,却随即一顿。
    “欸?义父的衣服上落了东西。”
    她边说边伸出手轻轻一拨,那夹在衣襟褶皱间的轻薄之物便飘然落在她掌心。
    那是半朵水红色的梅花,花蕊似冠缀着鲜绿色,即使已有些许残败。但仍然能看得出那一重一重的花瓣,远非寻常人家能够养出的梅花。
    伯劳手中的爆竹在这一刻燃尽,一直震颤喧闹的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肖南回盯着手心的那朵梅花,思绪不受控制地放大、放大。
    侯府上下没有一株梅花,城外的肃北大营内也不会有梅花。
    何况,这似乎并不是普通的梅花。
    肖准去了哪里呢?
    不远处,杜鹃气急败坏地从陈叔背后杀出来,一把拧住伯劳的胖脸,某武学大师杀猪般惨叫起来。
    肖南回思绪中断,飞快将那梅花握在掌心,若无其事地同肖准说道:“南回今日很开心。夜已深了,义父明日还有军务要忙,还是早些休息吧。”
    说完,她不敢再细看那人脸色,转身匆匆向自己的小院走去,任伯劳在身后哇啦哇啦地叫着也依旧没有回头。
    一夜辗转、半梦半醒,终于捱到了天亮。
    肖南回盯着头顶缠枝纹的帷幔,觉得那图案似乎正在原地枯萎、褪色。
    她睁着眼躺了一会,正准备爬起来,突然听到有脚步声,又连忙缩回被子里。
    来的人穿着纳过三层的鞋底、步子很轻,但那种熟悉的急促感却是难以掩饰。
    果不其然,下一秒杜鹃的声音便隔着被子响起来。
    “装睡呢?闷不闷?”
    肖南回不动,决定继续装死。
    “你昨儿是怎的了?侯爷难得有空陪你,大家伙正玩得好好的,你却闹了脾气。”
    肖南回将脸埋在被子里,手垫在枕头下、有些硌得慌。
    她还是将平弦藏在枕头下面,每日又怕见着、又怕见不着。
    半晌,她还是开了口。
    “我没闹脾气。”
    “还说没有?!”杜鹃不客气地将那被子扯下来,正要接着数落上几句,蓦地看到那孩子小衣下、隐约露出的伤痕,新旧伤疤从背一直眼神到小腿,尤其是脚踝上的那道疤最是骇人。
    杜鹃捏在被角的手握紧又松开,一巴掌糊在肖南回的后脑勺上,肖南回立刻像一条胖鲤鱼一样在床上打了个挺。
    “长本事了?!出去这么久、也不知给家里回封信,回来之后还三天两头往外跑,以后干脆不要吃我做的饭了,搬去同你那燕扶街的朋友天天喝花酒去好了......”
    肖南回深谙这种“晨起训话”的路数,遂捂着头看向杜鹃,故作严肃道。
    “杜鹃姐当真没拜过师、学过掌法么?还是已经自立门派、只是秘而不宣罢了?”
    杜鹃终于没崩住、笑了出来,随即想起什么,从身上摸出一封书信来。
    “贫嘴。这是给你的信。颜将军府上差人送来的,点名要交到你手上。”
    颜广?
    肖南回有点摸不着头脑,接过信来仔细一瞧。
    信笺是上等的纸张,那上面的字迹却是又粗又钝、惨不忍睹。
    打眼前头第一行便是‘见字如见人’,再往下看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说辞。
    ‘十月廿三,肖南回于军中小帐承诺于本人教习拳法三套,至今仍未兑现,特此催告。’
    落款三个字倒是流畅,一看便是平日里只练这三个字,赫然便是:莫春花。
    她挑了挑眉,有几分了然:“颜将军最近可是有带女眷回府了?”
    杜鹃拧着秀眉仔细想了想:“约莫是的,我瞧着丁禹路上的布庄金楼前日差人送了不少缎子首饰过去,像是有新主入住。”
    可以啊莫春花,你是翻身奴隶把歌唱了呀。
    她有些好奇颜广究竟为何突然便想通了,对这不受待见的庶女开始上心了。改日她一定要去问问莫春花。
    杜鹃瞧着眼前女子的神情,有些若有所思。
    “你这此从宿岩回来,似乎交了不少朋友。”
    “是吗?”她挠挠头,显然没太留意这回事,“都是些路上结识的,改日我引荐给义父认识一下。”
    “最近还是算了。”杜鹃摆了摆手,一副有些忧愁的模样,“侯爷这几日的模样实在太过憔悴,从别馆回来的时候更是......”
    突然意识到自己提到了不该提的东西,杜鹃猛地闭了嘴,又飞快瞧一眼肖南回的脸色。
    这一眼带了几分“不打自招”的意味,不看还好、一看肖南回便知道,肖准去什么别馆的事八成又和白家的事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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