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到一半,自觉说服力实在低下,声音也小了下去。
    若想等鹿松平前来救援,最好的办法是留在原地等待。但是鹿松平会来,白氏的人也会来。如果来的是敌不是友,那么她此刻独自一人迎战,又有几成胜算?
    “此处离岩西三目关还有多远路程?”
    肖南回收敛心神,四处观望一番地势,保守开口道:“若日夜兼程,再走些捷径,或许三日可到岩西古城附近。”
    她语毕,突然明白过来皇帝接下来的打算,不禁有些惶恐。
    “陛下,此去路途艰辛,臣恐怕......”
    “卿走得,孤便走得。白氏此番借雾气突袭,或许在天沐河道之中留有密道,靠近河岸并不安全,上游水坝被毁,势必会引其后顾,此时北上,才是最安全的选择。”
    皇帝说的都没错。
    可是......
    肖南回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的狼狈,又抬头瞧了瞧两手空空的某人,开始后悔方才跳马车时,没有将车上的糕饼包一些在身上。
    一阵冷风吹过,将那棵胡杨树上最后一片叶子也吹上了天,好不凄惨、好不萧瑟。
    “前路漫漫,还请肖卿快些带路吧。”
    作者有话要说:
    君臣之情...都是幌子哈
    第85章 今宵别梦寒
    岁将暮,时既昏。寒风积,愁云繁。
    于是河海生云,朔漠飞沙。
    离开天沐河道、向北行进的第二天,宿岩的天空开始飘雪。
    盛夏时节呈现焦黄色的大地,如今一片苍白,雪凝结成的冰粒混在砂石之中,使得那向着远处延伸的小丘泛着一片亮晶晶的光,风吹起的旋涡将它们搅起来,打在人身上发出“嗒嗒”的细响,磨得人面上生疼。
    这般严苛苦寒之地,便是当地人也不愿意在此时出门赶路的。
    肖南回略微回头去看身后那人的身影。
    他面上几乎看不出任何饥苦的神色,只偶尔走得实在是累极,才会因为喘息而稍稍显出一些虚弱的姿态,此外再无半分言语抱怨。
    若是不看这周遭荒凉的景致和两人这一身风尘,恐怕会以为这是一场早春踏青。
    多数时间,两人都只是沉默地在这荒原之上移动。
    恍惚间,她会觉得好像回到了在霍州白耀关时的那一夜,自己不是刚刚封了将军的天成武将,而只是带着坏脾气小厮的姚小哥;眼前的人也不再是夙姓帝王,而是那喜着长衫、身形单薄的钟离公子。
    文明繁荣制造出身份地位上的差距,而蛮荒原始却可以抹平人与人之间的沟壑。
    有时她根本忘了要以君臣相称,举动上也多有逾越,但却没觉得有什么别扭的地方,更不会像第一次面见帝王时那样吓得半死。
    眼下有更值得害怕担忧的事。那就是生存。
    天沐河奔泻而下的水流湍急,岸边又石土滚落几乎无法靠近,在找到第一处泉眼前,她只能想办法用自己的胄甲取水。
    这是一种沙漠行军时经常用到的方法,大致就是将铁器埋入土中,又在其中垫上干草和石块,过一夜后便能在其中取到一些冷凝后的露水。
    除此之外,便要依靠一些类似沙枣之类的酸涩果子补充水分,虽然每日能取得的水少得可怜,但总归聊胜于无。
    除了水,还有食物的难题。这荒漠之中最好获取的充饥之物,是一种小小的四脚蛇,虽然非常难以下咽,却是最安全的食物。可她自己吃得,那人却不一定吃得,她每每费尽心思希望能捕些小兽,却常常空手而归。
    嘴里又干又苦,胃里也空落落的。饿到极点的时候,她甚至有些期盼着能在此时看到安道院夜枭的身影。她会想办法将那鸟射下来烤了好饱餐一顿,反正她身边带着的人谢老头绝不敢动,只要能活着出去。
    可每当她将目光投向遥远的地平线时,那里什么也没有。
    战争不仅仅带走了战死者的灵魂,还带走了这片土地上的生气。一切有腿会跑的动物,都被接连数月的厮杀声惊得四散逃离,只天空中偶尔会有几只过路的秃鹫,飞得是又高又远,看起来小的像几颗芝麻。
    然而食物和水还不是最要命的问题,眼下最急迫的是要保持温暖。
    宿岩的黑夜来的比阙城要晚上一个时辰左右,然而一旦入夜,气温便会迅速下降。如今正是寒冬时节,便是白日也已经到了结冰的温度,更遑论入夜后的寒冷。
    她身上穿的是士兵行军时较常穿的夹层粗布袄,尚且还能抵挡一些风寒,而夙未身上的衣服就要单薄许多,她一早在出发前就将他衣袍袖口处系紧,由尽量将他衣裳下摆扎进鞋靴之中,为的就是避免冷风灌进去后带走人身上的热乎气。
    天色将将开始有些昏黄的时候,肖南回便寻着地势找了一避风处,用平弦劈砍了些枯木凑成篝火堆,将火生了起来。做完这一切,她便四处搜寻合适大小的石块,尽量为两人今晚栖身的地方垒上一堵可以挡风的墙。
    她做这一切的时候,那人就静静坐在那里,若非他偶尔轻咳两声,他简直要和这沉寂的大地融为一体。
    她倒不是第一天知道这人十分能忍,但他未开口,不代表肖南回没有察觉他身体上的不适和疲惫。他们已经连着赶了两三天的路,却连一点像样的吃食都没落过肚子,她或许还能撑个几天,可再这么下去,这人恐怕就要倒下了。
    思索一番,趁着天黑前最后的一点亮光,她提着平弦再次离开,希望可以碰碰运气。
    老天眷顾,在路过一处小灌木丛时,她发现了一只被吃剩一半的黄羊。
    黄羊本不该在这种荒漠之中游荡,很可能是碧疆动荡、游牧人豢养的牲畜跑了几只出来,成了狼群的美餐。
    可奇怪的是,在食物如此稀缺的季节,狼群多半不会剩下任何食物,便连鹫鸟都很难分得一点残羹冷炙。
    是有什么东西惊走了狼群吗?
    肖南回心中有些不安,但眼看那黄羊还剩大半,实在无法就这样离开。她也担心狼群很可能会返回,于是只用随身匕首割下部分骨肉,小心掩盖了血腥气后才离开。
    回到篝火堆旁的时候,她脸上的笑几乎是快要溢出来的。
    “陛下,我找到些吃食,你可以不用吃果子了。”
    她当他累极,不愿开口,于是自顾自地在一旁捡了枯枝做支架,将那半块黄羊肉小心架在火上。
    火苗舔着逐渐融化的油脂噼啪作响,食物的香气渐渐散开来。
    “我烤东西的手艺不是太好,此次又走得匆忙,调味的东西一概没有,味道可能会有些难以下咽,但还请陛下尽量多吃些,往后不一定何时才能吃上像样些的食物。”
    一旁的男人向前凑了凑,脸庞因为靠近那跳动的篝火而染上一丝暖色。
    “你伺候人的本事倒是出乎意料的好。”
    她没当回事,注意力全在那块肉上:“好说好说,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未翔从安道院出来后就跟在孤身边,有些事早就做习惯了。你出身侯府,应当是被人伺候的,怎么做起这伺候人的事倒也得心应手?”
    她翻动树枝的手顿了顿,随即又快速利落地往火堆里添了些枯枝。
    “我不是个习惯让人伺候的主,而且我们府上有位病人,离不开人,总是需要人看着些,我有空的时候多会帮衬着些。”
    那厢沉默了片刻,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
    “原来是,熟能生巧。”
    她听着这话有些别扭,于是又开口解释一番。
    “那倒也算不上伺候,因为是义父亲近的人,所以我自然也将她看作亲人。亲人之间互相照顾,算不得伺候。”
    听到这话,他突然便向着她的方向微微斜了身子,放一只手臂撑在额间,肩头的长发沉甸甸地滑落下来,就这么扫过她的脸颊。
    “那孤对你来说,算是伺候还是照顾呢?”
    他本就生的有几分雌雄莫辩,但平日里甚是端庄冷淡,所以倒也不会令人有些不合时宜的想法。可眼下他只稍微显露出一点随性慵懒的姿态,便让人有种脸红心跳的感觉。
    肖南回手一抖,差点没将那块肉掉进火堆里。
    她直觉这问话里有陷阱,却一时想不明白是哪种陷阱。
    总之她不能说:因为你是皇帝,所以必须要保你,你要是死翘翘了,我岂非也要全家玩完?
    她盯着手里的肉,眼珠子都不敢转一转。她怕自己一旦对上那人的视线,下一秒就会像这块肉一样被烫熟。
    咽了咽口水,她突然看到扔在地上的平弦。
    枪杆上原本银色的花纹如今成了深赭色。那是血留在里面凝滞后的颜色。
    “陛下、陛下对臣来说是恩人,救命的恩人!所以臣这算是......报恩。”
    话一出口,她都想给自己拍手称赞一番。
    她真是太机智了。
    趁着对方还没再次开口,她连忙将手里的肉递了过去。
    “陛下,烤好了。”
    过了半晌,她看见那只白皙的手将食物接了过去,随后又递了回来,上面的肉少了一半。
    她看看眼前的肉,又看看那人。
    “瞧孤做什么?莫非你在这里面下了毒,所以自己不肯吃?”
    她赶紧接了过来咬了一口自证清白,那人有些好笑地看她一眼,默不作声地将撕下的一半肉送进嘴里。
    这一顿晚膳实在是简陋的很,两个人却都吃的很慢,仿佛这样就能延续这填饱肚子的过程,吃进嘴里的东西也变多了起来。
    热食下了肚,仿佛周遭的寒冷也变得不那么难熬了。
    肖南回又添了一遍柴火,确保这个火堆在天亮前都能保持一点余温。
    细碎的雪花在火焰上盘旋,原本干涸的砂石地面因为落雪而变得湿冷,她将火堆移开一些,露出烘烤干燥的地面,抬起头正想叫那人,却见他已合上双眼,不知是否已然睡着。
    他手心的伤口上缠着一些碎布,都是她从衣摆上撕下来的,那里隐隐透出些血色,因为干涸而微微发黑。
    想了想,她小声提醒道:“陛下手上的伤该换药了。”
    男子仍闭着眼,只将手微微伸出来些。
    肖南回凑过去,将布条拆开,露出下面结着血痂的伤口。因为手边没有可供清洗伤口的干净水源,她都只能用采来的植物汁液来替代,尽管她随身带着伤药,但那伤口仍是有些皮肉外翻,愈合的并不十分平整。
    可能要留疤了。
    这么好看的一双手,想想也是有些可惜。
    不过就他们经历的一切来说,留下一点浅淡的疤痕,或许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
    鬼使神差地,她突然便不合时宜地开口道。
    “先前在悬崖边上的时候太惊险了。如有下次,陛下应当放手的。”
    男子睫毛轻颤,瞥了她一眼。
    “你该晓得,孤不善于放手。”
    她哽了哽,不死心地继续说道:“这次多亏崖边有株草,下次可能就没有了。臣当时穿着甲,甚是沉重,很可能将陛下一同拉下悬崖。到时候岂非一个也活不了......陛下难道不怕死吗?”
    先前在霍州也是如此,尽管秘玺一事确实重要,但正因为如此也才格外凶险。明明交由亲信去办才是稳妥,为何又要只带一名护卫、亲自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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