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她在郝白那小白脸那里嚣张惯了,如今报应来了,竟让她赶上个脾气不好的,活脱脱一个小杜鹃,便是伯劳在这里,恐怕也不是对手。
    除去脾气不好、又不肯给她添炭火外,莫春花对她还是不错的。
    肖南回眼巴巴地看着对方将滚烫的羊汤浇在盛了干馍的碗里,原本是最没滋味的干粮,如今竟有种比肩山珍海味的架势。
    就冲这做饭的手艺,她什么都能忍。
    “你与皇帝之前见过?”
    莫春花突然开口,肖南回嘴里塞了东西,只哼唧一声。
    哼哼,何止见过。
    “陛下虽然话不太多,但性子最是宽容大气,你之前是不是做了什么?他这几日不让你出去,看起来似乎有些计较。”
    她、她之前都做了什么......
    她和皇帝抢过客房,说他是鸡鸣狗盗之徒,动过将他拉皮条到妓院去的想法,还徒手撕过他的衣服,当着他本人的面说他眼神不大好......
    肖南回悲愤地舀起一块大饼,又往嘴里塞了一勺。
    “瞧你这样子,看来是没少做亏心事。”
    这她就不爱听了,她提着脑袋为皇帝做事,怎倒是成她的不是了?
    “我瞧你年纪尚轻,不与你计较。我先前与他相识的时候,他根本没说自己是皇帝。”
    当然,莫春花压根不信,看她的眼神像看个傻子。
    “你咋不说皇帝是你拜把子兄弟呢?”
    肖南回只觉得无力:“是真的!他同他那面瘫侍卫合起伙来骗我,还说自己复姓钟离。我就知道,这天底下哪有人会姓那么个姓......”
    “肖大人。”莫春花熟练地将碗筷收到一边,“我且问你,烜远王尊姓为何?”
    她不情愿地吐出一个字:“夙。”
    “那我天成皇族尊姓为何?”
    “......夙。”
    这些她当然知道,可是......
    “那你还说什么蠢话?”
    蠢话?哪里蠢?
    她决心扳回一局:“你聪明,你倒是说说看,皇帝叫什么名字?”
    莫春花果然梗住:“我、我为何要告诉你?”
    “我算是看出来了,合着你也不知道啊。”
    莫春花被踩中痛处,秀眉拧成倒八字,就要显出南羌人的本色:“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名为尊者讳,你懂个屁。”
    肖南回啧啧嘴:“还名为尊者讳呢?你这丫头年纪不大,掉书袋的架势可比肩那城北书苑的教书先生了。”
    莫春花瞪她一眼,“呼啦”一下站起身来,直奔她的床榻而去,抱起上面的被子毯子使劲一卷。
    她脸色不妙,喃喃开口:“我不过顶你两句,你便要收了我的被子冻死我吗?”
    莫春花不言语,又大跨步走到墙角,直奔她私藏在破毡毯下的几个硬饼子。
    这回她可坐不住了。
    那可是她费了好大功夫才省下来的饼子啊!没事做的时候拿起来啃两口也是好的。
    肖南回一个飞扑就挂在了莫春花身上,却也不敢真的伤了她,只能掰着她的手指“抢救”自己最后的一点物资。
    就在此时,帐子入口闪进一个人。
    “莫姑娘,可收拾妥当了?陛下已下令即刻拔营,还请不要误了时辰。”
    肖南回正熊抱在莫春花身上,闻声回头,正对上丁未翔意味深长的眼神。
    那是什么眼神?定是和他那主子学的这阴阳怪气的神态,真叫人心烦。
    她鼻孔出气冷哼一声作为回应。
    拔营就拔营,也不提前和她知会一声,害得她还以为......
    等下。
    “你、你方才在我帐外站了多久?”
    丁未翔懒懒看她一眼:“没多久。”
    这话听着只让人更着急:“没多久是多久?!”
    她方才那一通关于皇帝的编排,他究竟听没听到?听到了多少?
    丁未翔不再理她,转身便往帐外而去。
    肖南回急了眼,从莫春花身上跳下来一个疾走便撩开帘子,奔出帐外。
    久违的自由空气涌入她的鼻子,她还没来得及吸上几口,一口漆黑的破麻布袋子便劈头盖脸地落下,将她扣了个严严实实。
    她下意识一个肘击,反手去制对方的关节,却被一招比她熟练百倍的大擒拿锁住了胳膊肘。
    “丁未翔!有本事你别蒙我的脸,咱们堂堂正正比上一场......”
    嘴上这样说着,她的另一只手迅速摸向一直束在后背的平弦。
    然而某人显然十分了解她的套路,她的手还没摸到就觉得后背一空。
    “你再叫,我就只能将你敲晕了。”
    肖南回瞬间蔫了下来。
    她知道对方说到做到,而她确实不想再挨拳头了。
    丁未翔不再说话,她听到莫春花低声与人交谈的声音渐渐远去,随后她被人拉上一辆车。
    车子在营地中穿梭,四周充斥着车马移动和盔甲摩擦的声音,却鲜有人声,这也足见黑羽营军纪之严。
    虽然目不能视,但她的感觉还是十分灵敏。在之后大半天的时间里,她先后换了三四辆车,其中有拉运军械的车,也有物资军粮的车,想必是不想让人看到她的存在。
    最后一次换车时,她一直被缚的手才被解开,四周空气明显安静下来,温度也高了不少,这是良好的密闭空间才能有的氛围。
    这是一辆马车。
    转念她便想到,行军途中还能坐在马车里的人,掰着手指头可能都找不出第二个了。
    肖南回背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她能听到车厢里另一人的呼吸声,但却无人说话。
    她像只呆鹅一样待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又过了一会,实在忍不住,便将刚刚得了自由的双手慢慢抬起,先摘了套在头上的布袋子。
    此时已是深夜,车厢内光线柔和,除了角落里炭盆中的一点红光,只有一盏烛火,她的眼睛几乎是一瞬间就适应了过来,视线落在不远处坐在软塌上的男人身上。
    他不再着那清冷的月白色,换了件漆黑的裘衣,晦暗不明间,他仿佛与身下那张黑色兽皮融为了一体,却衬得那张脸玉色冷然。
    皇帝没有看她,面前的小案上是堆积如山的简章,他一卷卷地看着、手上做着批复,面上半点神情也无。
    这情景,倒是让她莫名想起离开霍州的时候、与他同乘一车的那段时日。
    肖南回咽了咽口水,正寻思着是否应该出声说点什么,对方倒是先开口了。
    “与孤同乘一车,你可介意?”
    你塞都把我塞进来了,还假惺惺地问什么呢?
    努力按下翻白眼的冲动,她低头怂道:“与陛下同乘,是臣的荣幸。”
    她实在不擅长说这些违心的鬼话,语气间的生硬听起来像另一个人的声音。
    “肖南回。”
    被点名了。
    几乎是在本能的驱使下,她的背下意识地紧贴了身后的车厢板。
    “臣在。”
    皇帝漆黑的眼锁在她脸上:“可有问题要问?”
    问题?当然有问题!
    关于大骗子“钟离竟”的问题她有差不多一牛车那么多,但......谁敢问啊。
    “陛下......陛下为何要亲征?”她憋了许久,憋出一个她自己都觉得十分傻的问题。
    “王土待还,孤亲自拿回,有何不妥?”
    “不不不,臣的意思是,战场刀剑无眼,陛下万金之躯,还是要多保重才是......”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君在外,天命有所不受。若天有不测风云,任它降大任于旁人便可,何须多烦扰?”
    肖南回惊呆了。
    她还是头一回知道,当皇帝的还可以说出:天要我死,那我就去死,皇位谁爱坐谁坐的这种话。
    也许是她见识短浅,这辈子也只见过这一个皇帝,不知道其他皇帝是否也像眼前这个,这般......这般放浪形骸之外。
    不过转念一想,这人是出了名的不露声色,他若是说些违心话,以她这点功力也压根看不出来。
    成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呗。
    “是臣多虑了。”
    车厢里一阵沉默。
    过了半刻,皇帝又开始没话找话。
    “这几日与颜将军的女儿相处如何?”
    就凑合呗,还能死是怎么着。
    “臣与莫姑娘相处甚好,她对臣照顾有加......”
    “也罢,她毕竟与你不熟识不知你身份,年纪又小些,难免有不周全的地方。无妨,之后孤会另行安排。”
    等等,她没说莫春花坏话啊?怎么就要另行安排了?安排她去哪?再去当奸细?
    肖南回有些崩溃:“这个......其实也不必......”
    皇帝却似乎还有半句未说完:“若非莫春花,孤还不知原来你对孤的名讳如此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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