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叶鲜特有的回甘此刻在嘴中慢慢变成苦味,肖南回觉得胸口像是有人打了一拳一般闷闷的,偏偏她无法责怪姚易那张嘴。
    她知道这种话,也就对方会同自己讲了。
    被击垮一般的沉重只在肖南回的眉眼停留了片刻,随即便被她换上一脸笑嘻嘻。
    “那又怎么样?那只说明,我在他心中地位还是挺高的。”
    姚易狠狠翻了一个白眼,只觉得自己方才酝酿了那么久的苦口真言全都白费了,在这件事上,对方装傻充愣的本事是一年比一年大。
    罢了,他叫不醒她,日后早晚有人会一棒子敲醒她。
    “哼,我丑话说在前,有一日你撞得头破血流,也莫要找我哭诉,更别想糟蹋我的酒。”
    肖南回轻嗤一声:“原来还是心疼银子,罢了罢了,下次不来找你了。”
    姚易的声音凉凉的:“你知道你刚刚已经喝掉了你三个月的奉例么?”
    她眨眨眼打了个酒嗝,乖巧地将眼前摞地高高的空酒坛子挪到一旁,努力和那堆贪杯的罪证划清界限。
    就在这时,窗户上“啪嗒”一声清响,似是有什么小虫撞击到了窗棂。
    姚易起身走去将窗户支起,一个娇小身影滋溜一下便钻了进来。
    姚易对那身影语气甚是嫌弃:“怎的才来?慢死了。”
    伯劳回过头,两眼下一片乌青,本就浓眉大眼的五官看起来像是画了戏妆一般,将姚易也吓了一跳。
    “怎么这副鬼样子?”
    伯劳怨念地看一眼坐在地上、一身酒气的肖南回:“昨天夜里教杜鹃逮到念叨了一个通宵,眼都没合一下。今天白天等着她回来救场,谁知她竟然直接去了营里,我一直被困在杜鹃那,方才得了空隙跑出来。”
    姚易想到杜鹃那张嘴,恶寒地打了个哆嗦:“罢了,总算是来了。再不来她便要将我活活喝成穷鬼。我叫你拿的东西带来了么?”
    伯劳眼神闪烁了一下,飞快从背上取下一只竹筒递了过去,另一只手近乎蛮横地将肖南回从地上拉了起来。
    肖南回一副老大不情愿的样子:”这才亥时刚过,我又不会喝醉,你便让我在这喝点白水也是好的......“
    伯劳背着姚易疯狂向她挤眼睛示意,对方却一脸茫然地嘀咕道:”你这眼睛是怎的了?挤来挤去好生灵活的样子......“
    伯劳气到差点背过去,身后姚易已经将那竹筒打开取出里面的东西,她再也管不了那么多,提了肖南回的领子,便将人从来时的窗户拖了出去。
    姚易回过神,有些奇怪地看一眼那半开的窗子:“什么毛病,不走正门。”
    嘴上说着,手下已将竹筒里的东西展开来,正是那张肖南回借走的穆尔赫邹家老宅图纸。
    图纸展开到尽头,赫然一块触目惊心的水渍,像是要戳瞎看图人的眼。
    “肖南回!”
    姚易的怒吼飘出望尘楼好远,惊得四周树上栖着的鸟儿呼啦啦地飞走一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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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已深,寺门清冷。
    白日里喧嚣的香客们早已下山去,禅房中的僧人们做完晚课已熄灯休息,整个永业寺仿佛空寺一般静悄悄的,只有几只野猫急匆匆地跑过,带起草丛间一股浓郁的栀子花香。
    一月前茶梅盛开,如今却是栀子花正好。
    黑暗中,两个人影一前一后自大殿前走过,并未提灯点蜡,脚下却是轻巧。
    大殿上万千烛火长年不灭,一千只酥油灯被摆成塔状,将殿内的佛像映照的有几分神秘。
    殿内正中有一名披着白色袈裟的僧人正在打理新采下的栀子花,那僧人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却是张看起来异常年轻的脸,或者说,那人面上有种让人分辨不出年纪的纯真感,尤其是那双眼,分外清澈,似乎只要看人一眼,便能洞悉一切。
    烛火照亮了来客的眉眼,同那殿上的佛像恍惚间神态一致。
    “一空法师。”钟离竟略一行礼。
    一空回礼,语气有些讶异:“公子月前不是刚来过?按例还未到时间。”
    钟离竟淡淡答道:“自是有事,这次便提前了些。”
    两人似是有约在先,但一空却并不急着撩开经幡请人入殿:“哦,那要劳烦公子等等了。殿中事务繁多,昨日又跑了两名僧人,如今各种活计都要落在我这个住持身上,实在是抽不开身。”
    说罢,不知从哪掏出块破布,自顾自地擦拭着佛台,那破布左抹一下右抹一下,他便也跟着左唉一声右叹口气。
    丁未翔看着这诡异的一幕,半晌只能无言地抬头望望大殿顶上,装作看不见。
    钟离竟深谙这庙里和尚的心思,淡淡问道:“近来寺中可好啊?”
    一空果然眉头轻蹙,表情颇有几分惨淡:“你也知道,永邺穷山恶水的,地方又偏僻,比不得大寺庙,来上香的香客大都是穷苦人家,每年的香火钱怕是连大成寺的零头都没有。近来畿辅一带不甚安稳,说是常有人遇袭,这来寺里的人就更少了,还能留在寺中的僧人大都是清苦惯了的没有抱怨,可这东西二殿的屋顶却都漏了好久,旧瓦片补不上,新瓦片买不起......”
    “一千两。”钟离竟简短地终结了一空的长篇大论。
    一空顿了顿,复又说道:“还有那后殿的几尊金身未贴......”
    “黄金。”钟离竟补充道。
    一空立刻将手中破布一扔,躬身撩开厚重的经幡:“公子,里面请。”
    一旁的丁未翔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头一回觉得自己从未看清过这和尚。
    经幡后的诵经台别有洞天,却是一空自己修行打坐的地方。
    丁未翔瞥了一眼,发现里面只有一张床榻,当下脸色便有些难看。
    “主子,我叫人再添张床榻罢,现下这是不是有些不大方便......”
    一空耳朵微动,似是听见了,笑眯眯地看向丁未翔,语气甚是诚恳:“丁侍卫此言差矣,佛法交流,自然要面对面、心对心,远了便疏离了。”
    丁未翔看一眼钟离竟,后者说道:“无妨,之前都是如此。”
    “属下还是在殿外候着,主子随时唤我就好。”丁未翔说罢,目光冷飕飕地扫过一空,躬身退了出去。
    经幡放下,将大殿后面隔出一个单独的空间,这里空旷寂静,大殿屋顶高悬,虽然光线晦涩但却并不让人感到压抑,屋顶正中有个四四方方的小天井,正好能看到一轮新月挂在夜空中。
    一空与钟离竟对坐在榻上,两人之间就隔着一张小桌,桌上正焙着茶,时候刚刚好,一空便将壶提起,为两人各斟上一杯。
    “公子莫急,先容我喝口茶,一会开始了便喝不得了。”
    钟离竟从善如流,接过茶杯:“无妨。”
    一空眼睛瞥过钟离竟的手腕,已经发现了问题。
    “公子手上的佛珠怎的少了一颗?”
    钟离竟举起茶杯,广袖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若是没少,我提前来找你做什么。”
    一空眼明心静,知道事出有因,当下也不追问,又给那空了的茶杯续上热茶。
    “公子莫怪,我还以为是公子潜修心法又精进了些,为了考验自己特意摘了一颗。”
    钟离竟将茶杯放下,嘴角微微勾起:“你一个修行之人,说话怎么如此夹枪带棒。”
    一空双手合十,眼中是一片清澈无害:“看来是我赤州话还未学利落,叫公子误会了。”
    这便是豺狼对上狐狸,论起说话怼人的功夫,那向来是不分伯仲。
    两人对视片刻,都默契移开目光,像是刚刚并未发生任何事。
    “时辰不早了,开始吧。”
    一空不再多言,从匣子中拿出一捆红布包着的残破的经卷,将一旁的酥油灯取了来放在小案上,然后将经卷摊开。
    贝叶上是小如蝇头的古老文字,是佛法本来的语言,而裹挟在这长长经卷中的还有一物,那是一根黑色金属质地的降魔杵,上面雕着许多恶鬼阎罗,看起来有些可怖。
    钟离竟看一眼那黑漆漆的法器,虽然每次都见,但还是有些别扭。
    “你非要放个凶器在旁边恐吓我吗?”
    一空笑笑,将降魔杵放在手边随时可以拿到的位置:“公子的能耐我是见识过的,虽说以前未出过差错,但还是保险起见的好。”
    男人沉默片刻,竟然少见地没有再多说什么,将手腕上那串佛珠取了下来,放在面前的案子上。
    一空翻开经卷的第一章,悠悠开口道:“开始之前,我想多叨扰公子几句。那二十一颗舍利子公子戴了多年,如今少了一个,多少会受些影响。”
    男人阖上眼帘:“心在我肚子里,我自然管得好。”
    一空将手放在面前男子的头顶:“我只是提醒而已,心是否还安稳,向来只有公子自己知道。”
    低沉的念经声响起,古老的佛经梵音在大殿内回荡、盘旋、上升,最终透过那扇小窗飘向漆黑的夜空。
    第38章 升官发财
    “圣旨到!青怀侯府肖南回接旨。”
    嘹亮的嗓音将肖南回从宿醉的昏沉中唤起,她勉强翻了个身,只觉得肚子里有块火碳一样烧得她难受。
    身上衣服还是昨夜喝酒时的那件,靴子也只脱了一只,她一头栽下床来,懵懵登登地被杜鹃从房里拉了出去,人都跪在地上了还没反应过来要接旨这件事。
    “可是肖南回肖队正啊?”
    那内侍斜着眼从上方瞥了她一眼,二次确认眼前这个发髻散乱、衣衫不整的女人就是他要宣旨的对象。
    肖南回想要朗声开口,一张嘴却是一声劈嗓:“正......是。”
    呃,接旨什么礼仪来着?她这不算是冒犯皇帝吧?
    等等,为什么会有圣旨?接旨的不是肖准而是她?该不是丞相府那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到皇上跟前说了什么吧?
    肖南回想起昨天在军营里肖准告诫她的话,心下一凉,她当时好像确实在回来的马车上说过皇上的坏话,说过什么来着?
    肖南回忐忑不安地等着,胃里的烧灼变成冷汗从额角滑落,偏偏那宣旨的内侍倒是不急不慢,还在摆弄圣旨。
    天成圣旨要封三道玉扣,宣旨时要一一将玉扣拆开示意,以证圣旨自皇帝亲笔落字后无人拆阅。
    “青怀侯府肖南回听旨。肖卿贤劳,乃朝廷之著典,英勇锄奸,杀敌千百,亦洁己自修,与人不苟,负壮心于收复疆土之计、兴复兵甲之事,乃兹特封为光要营右将军一职,赏黄金百两,光要甲一副。钦此。”
    肖南回呆呆听着,愣了片刻这才接过圣旨叩拜。
    “臣接旨,叩谢圣恩。”
    “恭喜肖将军,官拜正四品,择一吉日进宫叩谢圣恩吧。”
    内侍一行浩浩荡荡地出了门,肖南回还站在原地没回过神来。
    皇帝居然升了她的官位,还赏了金子?
    “喂,发什么傻呢,皇帝赏金子了,不开心啊?”杜鹃将那盘黄灿灿的金子小心托起来,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要如何用这笔钱给府上添些家用,“今早说宫里来人的时候吓了我一跳,以为你这次是闯了祸的,没成想竟然还有点功绩,先前怎么没说呢?害得我一个劲地数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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