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劳转身从行李里翻出一截捆东西的麻绳,灌注力气抛了出去。
    丁未翔最靠近桥头,瞬间截胡一把将绳子抓住,借着伯劳的力气,带着钟离竟成功过到了对岸。
    伯劳收了绳子,再向肖南回抛出,谁料绳子在半空飞到一半,便被那刺客手中弯刀砍成两截。如是反复两三次,绳子越来越短,肖南回转头怒骂:“你大爷!”
    刺客回应她的是两把大刀,如今三人脚下都只余一条锁链支撑,不论是对方的攻击还是肖南回自己的躲闪,都好似杂耍班子一般,只是这根锁链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对方似乎抱着必拖一人下水的信念,怎样都不肯罢手,肖南回瞅准空隙猛地回头冲伯劳喊道:“砍锁链!”
    伯劳愣了一下,没有马上动作,肖南回再次催促:“快砍!”
    话音未落,一旁的丁未翔已经飞速出刀,只听空气中“蹡”地一声响,索桥仅存的一根铁链瞬间断裂,而铁链上的三个人则纷纷坠入水雾之中。
    伯劳急了眼,怒看丁未翔:“要你砍你还真砍?!”
    丁未翔抿着嘴没说话,一把拉住要跳崖的伯劳,示意她看向索桥消失的方向。
    桥头上的三人齐齐屏息向下望去,却见一道银光刺破雾气而出。
    啪、啪、啪,三声脆响。
    那银光转瞬间暴涨出几倍的长度,似一道闪电一般钻入崖壁。
    碎石滚落,水雾似轻薄的纱被向两边推开,却见那银光原来是一杆□□。
    下一秒钟,一双手紧随着银枪而来,肖南回一把抓住了那抛出去的枪杆,下坠的身形瞬间停在半空。
    精钢打制的枪杆在重力的作用下弯成了不可思议的弧度,月色下反射着雪亮的光,好似一轮升起的弦月。
    下一秒,借着那枪杆反弹的力道,肖南回在崖壁上高高跃起,反手将□□从崖壁上抽出,再迅速掷向更高的地方,这一个来回过后,她的手已经可以够到崖顶,伯劳和丁未翔左右抓住她,将她一把从下面拉了上来。
    肖南回死鱼一样在地上喘息了一会,这才撑着枪杆慢慢爬起来。
    “先前同行多日都未曾见过姚公子的兵器,如今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肖南回瞧着那罪魁祸首故作惊叹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那还不是托了钟离兄的福?若是没有钟离兄招引这些个黑衣大兄弟,我也不会用这险招来保命。”
    丁未翔一听这话,那一心向着主子的狗腿子嘴脸又露了出来:“姚兄如此能耐,那日在泥潭之中何故还要主子来救?”
    伯劳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毫不掩饰脸上的讥讽:“你家主子是为了救人吗?还不是为了那块破石头!”
    丁未翔这回是真的怒了,一向青白的脸上居然染上了些许红色:“你胡说什么?!主子明明早就知道......”
    “未翔!”
    丁未翔剩下的半截话就这么戛然而止,唤他名字的人脸上并未见怒色,但他只看一眼那人的眼神,便知他此时的警告意味。
    肖南回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突然就冷下来的场子,五指握紧微动,掌中那一人多高的威风银枪应声缩回不到三尺长的样子,收回背上时也不过一把短剑的长度,真不知其中究竟是何精巧设计,着实令人惊叹。
    “距离天亮还有不到两个时辰,若就这么原地耗着恐生变数,但我们如今没有马车可以运送行李......”
    “马车还是有的。”钟离竟飘飘然从肖南回身边走过,直直来到一处隐秘的树丛前。
    肖南回先是不解,定睛一看却发现,那树丛后竟然藏着一辆事先准备好的马车。
    丁未翔已经牵着马走过去重新安置行李,路过肖南回时轻轻哼了声:“险路难行,若是连这点准备都没有,我们一开始便不会选这条路。”
    肖南回一股气上不去下不来,只觉得被这主仆二人噎得胸闷气短,干脆甩手不理,一个闪身先上了车。
    待到钟离竟进入车厢的时候,肖南回正在擦拭那杆枪的枪头,方才切入崖壁之中,上面沾了不少泥污。她对这把陪她出生入死的枪十分爱惜,刚刚它又救了她的命。
    钟离竟垂下眼帘,撩起衣摆坐在肖南回的对面。
    “姚兄方才救我时,我十分感动。”
    肖南回手中动作一停。
    他的语气听起来十分真诚,只是不知为何,肖南回每每看到那双漆黑的眼睛,总觉得有些本能的瑟缩,原本想应和一句“不必挂心”,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钟离竟似乎并不介意,目光滑到那杆银色的枪上。
    “此枪名唤平弦,我说得可对?”
    此话一出,肖南回猛地抬头向那人看去。
    世间名枪众多,可能伸缩的□□只有一把,那就是平弦。每一个见过平弦的人都无法忘记这种特别,但真正知道这个名字的人却不多,肖准也曾叮嘱过她,不要向任何人透露这把枪的名字,这是造枪的人唯一的嘱托。
    她没想过,眼前这个和武学半点关系都不沾的人,竟然能喊出这个名字。
    “我怎么会知道,你在想这个吗?”对方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诉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实,“有些事,不是只有青怀候才知道。何况这枪,本来也是他从别人那里求来的。”
    钟离竟的手突然便伸过来,肖南回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发觉,他只是将手放在了平弦上。
    他落手的地方有些凹凸不平,上面是一些为了掩饰机括位置而雕刻的花纹,那一看便不曾握过粗糙之物的莹白指尖轻轻滑过平弦的枪杆,仿佛指下并非一管精钢寒铁,而是一方美人的暖肌玉骨。
    “肖南回,你可知道这把枪背后的故事?”
    肖南回几乎是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这人只要一唤她的名字,她便有些不安。她究竟在怂些什么呢?对方怕是连她一个脚指头都打不过。
    想到这里,肖南回的表情又硬气了起来。
    “人们喜欢将夫妻比作琴瑟,夫妻之情便似琴弦。此枪是为女子所用,取名平弦是为隐喻,昭告世间女子也可上阵杀敌,与男子平等无二。”
    钟离竟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怪异,优美的唇形拉长成一个弧度,随即他便收回了那只手,脸上也恢复了原本寡淡的模样。
    “看来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给你这把枪的人,并没有同你说许多。”
    说完,他便闭上了眼。
    车外伯劳与丁未翔还在因为走哪条路而吵嘴,肖南回却有些听不进去。
    直到如今,她依旧相信,肖准将平弦赠与她,是希望她习武不输男子。除此之外,不做他想。
    她低头望着手里那把随她出生入死的银枪,牢牢将它握紧手中,仿佛只有这样,她心中那份莫名的忐忑才能平息。
    第31章 蓬蘽
    一眨眼,距离那晚的惊险已经过去七八天。
    这一路走来,刺杀的人一波接着一波,但肖南回总觉得暗中似乎有人在帮他们清理,因为越接近阙城,刺杀的人便越少。
    进入赤州境地后,天气是一天比一天热起来,道路两边浓阴蔽天,已经是夏天的味道。
    肖南回其实是不习惯坐马车的,特别是时间久了,简直是各种腰酸背痛。她央求伯劳将吉祥换给她骑一骑,伯劳何等奸诈之人,怎肯与那尊“佛”同乘一车,当下残忍拒绝不留余地。
    肖南回便只能这么忍着,熬着熬着也就快到了阙城边界。
    这倒是比肖南回预想中的快许多。想当时去程的时候,她与伯劳都是快马加鞭地赶路,还未曾遭遇伏击和追杀,也并未见比如今这马车快多少。
    肖南回这从小泡在马圈里的人便察觉出,那拉车的两匹马不简单。虽然外形十足的低调,但不论脚程、耐力、速度、甚至是对路面的判断能力,都是一般马匹无法比拟的,用来拉车简直有些暴殄天物。
    但肖南回并没见过这种马匹,只觉得可能并非赤州育种。
    她曾经偷偷摸摸地扒过那马的耳朵和屁股,甚至暗搓搓地掀过那马的蹄子看马掌,却也未见任何标记。按理说,皇城中贵族大夫有几匹好马倒也正常,但最好的马向来还是在打仗的人手里。
    何时丞相府竟然对马如此讲究起来了?肖南回觉得有些困惑。
    车窗外隐隐传来流水的声响,不似昏河那样振聋发聩,却是潺潺涓涓,叮咚脆响。
    肖南回跳下车,知道此处离阙城不远了。
    这条小溪是宵夕山上流下来的,夏日的时候,不少城中男女老少都会来这条小溪旁边消暑垂钓。
    终于逃离了那霍州的诡谲风云,眼下见到这熟悉的景色,肖南回心中有些说不出的雀跃。在此处补足水源后,便可一口气赶到阙城,若是顺利的话,说不定可以赶在关城门前回去。
    思及此处,她的脚步都轻快起来,见丁未翔在将空了的水囊卸下来,便主动上前想要接过来帮忙打水,对方却仿佛没看见她一样,自顾自地从她身边走开。
    伯劳在给吉祥挠痒痒,瞥见这一幕哼唧道:“一个大男人,居然如此小心眼。这点倒是和谢老头有的一拼。”
    其实早在从穆尔赫启程时,肖南回就察觉到这丁未翔似乎对自己有些不满。但对方一直一副秉公办事的脸,她也懒得问什么。这如今却是忍不了了。
    她紧跟上去,阴魂不散地跟在对方身后。
    “丁兄弟何故给我脸色看?我自问并没有得罪过你。”
    丁未翔脚下不停,依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将他主子那副死人脸学了个十成。
    “有吗?姚公子误会了。”
    误会?这脸摆明了就是对我不满嘛!
    肖南回深吸一口气:“从穆尔赫开始,你这一路都与我大眼瞪小眼般地闹别扭,如今这也快到地方了,你若是个汉子,就让我死个明白。”
    丁未翔到底还是没修成他主子那“无面神功”,猛地停住脚步,将那水囊往溪边一丢,一脸严肃地看向她:“在熊家的时候,主子早就料到玉玺可能是假,但仍选择救你性命,你当怀抱感激之情才对。”
    肖南回眨眨眼,大脑思考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那是多久以前的事。
    哈?原来是因为这事?可是这事有什么好生气的呢?等下,他说钟离竟早就知道玉玺是假的?
    “他怎么知道玉玺是假的?”
    丁未翔一梗,随即含糊道:“主子自然是知道的。你莫要打岔,总之,你要记得这份救命恩情才对。”
    肖南回有些无语:“照你这么说,那夜度索桥的时候,我也是拼了老命救了他的,他也该记得我的恩情才对。”
    丁未翔的脸因为气闷而涨红,这是肖南回第二次在他脸上看见这种颜色,似乎只要一提到他那主子,这位向来沉稳刀客就显得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丁未翔似乎仍憋着半截话未说出口,可沉默片刻最终也只是挤出两个字:“罢了。”
    随即别过身去,兀自蹲在地上打起水来,似乎再也不打算说话。
    肖南回被晾在原地,一脸莫名其妙。
    难道是她在军营待得久了,已经无法正常理解所谓的人情世故了?
    肖南回一脚踢飞河边光滑的石头,小石子飞出在溪面上打了几个漂,这才“咕咚”一声沉了底。
    不远处吉祥正在刨树根,肖南回走上前将那树根上长出的几朵蘑菇摘下来扔给它,吉祥扭着屁股去舔那鲜嫩的蘑菇,肖南回这才发现这颗树旁生了几丛刺莓,此时正是成熟的时候。
    她摘了一个尝了尝,对于多天没有尝过新鲜蔬果的人来说,那味道真的甚是美好,于是便兜起下摆多摘了些。
    伯劳不知从哪疯完了回来正好瞧见,土匪一般上来就抢,肖南回显然不是第一次遭遇这种黑手,反应飞快瞬间跳出几丈远。
    “想吃自己摘去。”
    伯劳看一眼那树丛,又摸了摸自己的小爪子,显然是嫌那刺莓树上刺多扎手,嘴上却是另一套说辞:“瞧你那点出息,不就几个果子?要你老命似的,那是熟透的果子,吃不完连半天都放不住的,早晚要烂。”
    肖南回转过身干脆不理,心里想的是:便是烂在外面也不要烂在你肚子里。
    就这么的,她的目光恰巧落在不远处的马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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