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节
    “定国公见信如晤:
    一别经年,兄风采依旧,弟甚欣慰。五年前,与君一场夜话,更觉亲近。诚剖肺腑,与君为敌,实非吾愿,然身负君恩,身不由己,与君会猎于此,惜乎叹乎……
    ……
    家有一子,与君甚似,现年有五,取名为雾,每每见及,不由思君。时常感慨,若无战事,拜国公为师,倒是一桩美谈……若弟侥幸胜君,还望应下此事。
    ……
    闲嗑耳,望君勿怪。”
    吴明看完了信,方在手中扬了扬:“这是在什么时候,那里发现的?不会是人消遣本公吧?”
    杨易行了一礼:“清晨的时候,敌方的斥候射上城头的,亲口言明,是他们元帅给公爷的信,要您亲启,想来不会有假。怎么,公爷为何怀疑?”
    吴明把信递给杨易道:“你自己看看吧。”
    眼见杨易展开了信,目光落在了上面。吴明继续道:“我左看右看,里面根本就在唠嗑家常,也没提什么战略军机之类,如果真是优露特所写,那也奇怪了点,以他的性格,会闲得无聊么?没事写这么封家长里短的信干什么?”
    杨易看得飞快,不一会儿完了,他抬起头,接过吴明话头笑着道:“公爷,这信倒和小云给属下的风格差不多,尽是牢骚。没想到这南蛮元帅行事狠辣,写个信却婆婆妈妈的。”
    优露特做事,目的性很强,那会无聊到这地步?那他没事写这个做什么?吴明想破了脑袋,仍是不得要领,他转过话题道:“提到小云,我倒要问你,你和燕姑娘之事,本公也不打算从中作梗,但你却别亏负了柳云,否则的话,我可饶不了你。”
    不亏负柳云的话,那杨易就难办了。这个皮球吴明准备踢给他,让他自己头疼去,他也老大不小了,自己犯不着管得面面俱到。
    听吴明口风终于松动,杨易面上一喜,行了一礼道:“多谢老师……”
    营帐外面传来骆小川的声音:“公爷,江将军求见。”
    江将军?吴明顺口问道:“那个江将军?”
    “就是扬西将军邓格属下江都尉……”
    原来是小江呀,吴明笑了起来。小江现在官职是都尉,勉强可以称为将军了,他接口道:“哦,我马上就来。”
    吴明是个念旧的人,这几年来,他的官虽越做越大,但随着战争,身边认识的人却越来越少。所以对于曾经的故人,他都甚是珍惜。何况小江嘴巴虽有些大,对他却不曾失了礼数,他对小江,也一直当个朋友看待,少有摆公爷架子。
    既然小江来了,吴明也不好继续和杨易交谈下去,两人钻出营帐,就见小江正站在辕门外,满脸焦急,一见吴明出来了,就扑在吴明面前道:“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这小子,一惊一咋的,这么多年来,还是不曾改,吴明笑着扶起他道:“说吧,什么事又要麻烦我?”
    小江很会把握度,就算逢年过节拜访吴明,也多拿的些土特产,不值钱。就算他每次提的要求,也都无关紧要。比如几个月前为儿子取名,这对吴明来说,也是举手之劳,更不算徇私。
    小江哭道:“公爷,公爷,大事不好,邓格要谋反了,要谋反了……”
    他的嗓门有些大,吴明吓了一跳,连忙拉住他,压低声音道:“什么要谋反了?你说明白点?小点声。”
    这里是中军帐,四周戒备森严,来往兵丁也多。他这种大嗓门吼出来,邓格谋反与否却是其次,搞得军心大乱倒是真的。
    小江看了看四周,知道自己失态了。连忙爬起来,抹了把鼻子道:“属下得到密报,是扬西将军邓格要谋反了,就是今日起兵。他们计划联合朱磊部一起打开望乡谷城防,然后活捉公爷您,放南蛮人进来。”
    他平时方言连天,少有正经的时候,现在口齿却出奇的清楚,显然也知道事情紧急,路上也想好了如何清楚描述,所以这番话说得倒是顺溜。
    “这个么?”
    吴明心头一动。看来,优露特早上给我这封信,就与这个有关了。他沉吟了下,安抚小江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眼见吴明八风不动,小江不由大急:“公爷,我说的可是真的……”
    吴明笑了起来:“我知道你说的是真的,但小江你想想,你这样慌慌张张的,若是被有心人看见了,就知道本公对邓格谋反之事,已是心知肚明,万一打草惊蛇,被他提前逃了,那不是前功尽弃?”
    原来是这样。小江在舒了口气之余,对吴明又惊又佩。定国公果是人杰,值此大变,仍是谈笑风生。怪不得他是定国公,老子混到现在,才仅是一个都尉,却是原来如此。他又行了一礼,心悦诚服的道:“是,那,那属下先告辞了。”
    吴明点了点头:“去吧。”
    眼见小江走得远了,杨易才有些变色的道:“公爷,这可是件大事,咱们快集合人马应变吧。”
    吴明负手站在营地前,淡淡一笑:“邓格计划于午时起兵,现在就算集合,时间上也来不及,还是静观其变的好。”
    这事能静观其变么?
    杨易急得心火直冒,继续道:“这,这,这,我军虽仅万人,但俱是精锐。若能联系在城头的左将军策应,此事仍有可为。若是任凭邓格和朱磊打来,那就再无挽回的余地……”他平时能言善辩,此时却有些语无伦次了。
    看着他样子,吴明安慰道:“放心好了,这事我早有准备。对了,你今天来找我做什么?”
    原来公爷早有准备?怪不得这么悠闲。杨易心头想着,嘴上不由自主的应道:“属下的道,在于枪道。前段时间,属下和芬姐一战,颇有收获,老感觉突破在即,可就隔那么点隔膜。还请公爷解惑。”
    “枪道么?”
    吴明面朝远方朝阳,轻声道:“你想问什么?”
    “什么才是枪道极至?如何才能突破枪距限制,使自己的枪攻中带守,立于不败之地?”
    吴明从杨易手中讨过了枪,一手攥着枪杆,枪尖伸出,以自己为中心,画了一的圆,口中去道:“枪由枪杆和枪柄构成,其枪道,也蕴含在这里面。”
    杨易被吴明说的话吸引住了,一时也忘了邓格谋反之事,只盯着他脚下的圆出神。吴明继续道:“所有武器都有一个攻击范围,剑有剑圈,枪也有枪圆,以武器的长度为径,敌人为中心,就是一个圆。敌人的反击范围,又是一个圆。你攻击后格挡的范围,还是一个圆。这些圆在一场战斗中都存在,无论敌我,每一个都很重要,可说关乎到你的胜败。”
    “一个圆?”杨易喃喃。
    “对,一个圆。”
    吴明将手中的长枪收起了,继续道:“匕首的险,刀的霸道,剑的轻灵,枪的王道,都体现在这个圆上。不论进攻还是防守,你都要先破掉对方这个圆,只有他的圆破了,你才能切进去,做到有效杀伤。”
    杨易若有所思:“那么,这又与枪的王道有什么关系?”
    吴明笑了:“怎么又没有关系?和所有武器相比,枪的攻距是最长的,他进攻的圆也是最大,而战场之上,寸长寸强,谁能先一步接触到敌人,那就占据了先机。这一分先机,可说瞬间关系生死,这就是枪的王道的体现。”
    “战场之上,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
    ※※※
    小江兴冲冲的走出军营,仍有些不放心,就在营地外边溜达了一圈。这一逗留,却让他安生落地的心又凌空悬了起来。
    中西军没动静。
    邓格要谋反,纠集起来的部队至少上万,按照道理,定国公得到自己密报后,怎么也该有所准备,至少也该加强警戒。可太阳越升越高,空气中也有了丝暖意,营地里却安静如昔,不时有士兵排着长队,喊着号子从辕门进出,前去关口接岗,也有巡逻的士兵绰着长枪走来走去,可就没丝毫集合的迹象。
    难道,定国公根本不相信邓格要谋反?要不要回去再找他重申一遍,他立在辕门外,一时间好不为难。
    也许,自己一厢情愿了,定国公待我和善,那也只是性格使然,在他眼里,自己终究个是番兵,是邓格的手下。谋反之事干系太大,他根本就不相信我说的。
    一想到这里,小江顿如泄气的皮球一般,耷拉着脑袋朝外走去,刚回到来克村,一个传令兵飞奔而来,在他面前拉住了马:“江都尉,紧急军情,邓将军令你马上前去主营,不得有误。”
    小江心头咯噔一声。来了,现在部队都撤下来了,还有什么紧急军情?所谓的军情,不外乎召集将领带兵起事。他有些木然的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罢了,自己也尽了力,定国公不相信,那也罪不在我。我也只是个都尉,能力有限,还能郎个办?跟着众人干吧。这个时候,小江也有些自暴自弃了。
    他策马冲到邓格主营的时候。已近午时,太阳慢慢爬上正中,整个营地暖洋洋的。路上也遇到一些将领,都是都尉以上的官职,小江找了个相熟的人一问,那人也一脸茫然,猜测说邓将军失了关卡守卫权,可能要退兵了。
    小江松了口气。也许,真是廖大哥喝醉了,大惊小怪的,邓将军好端端的怎么会谋反?这几年,部落在天青河南岸过得多滋润,跟着南蛮人又有什么好?
    他下了马,几个站岗的亲兵向他点了点头:“江都尉,都督正在里面,朱将军也到了。”
    朱磊也来了?看来谋反之事真的了。小江几乎**失声,可到了现在,就算确定邓格谋反之事,也是无能为力,只得走一步算一步了。
    他点了点头,有些勉强的笑了笑:“好好,马上进去。”
    这时,门口又三三两两地过来几个军官,有几个小江也认识,他们打了声招呼,就懒洋洋的钻了进去。
    邓将军带兵,和公爷差远了,首先军纪就是个大问题。想着戒备森严的中西军营地,小江暗暗撇了撇嘴,这个样子,能守住关口那才叫怪了。
    走进营帐,却见四个持刀护卫,一见小江进来了,这四人如临大敌,其中一人道:“来者何人?”
    小江解下腰牌递给他道:“后军都尉江石头。”
    那人接过腰看了看,然后递还给他道:“原来是江都尉,进去吧。”
    搞得这么隆重,看来还真是谋反了。小江心头嘀咕着,从四个护卫身边走了进去。
    帐中,已坐满了人,但大都是都尉以上的将领,邓格和朱磊坐在首位,四周则侍立着一圈亲兵,当先一人,正是廖熊生。后者见着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小江也不好向他打招呼。只向邓朱两人分别行了一礼道:“小将江石头,见过邓将军,朱将军。
    朱磊哼了一声,仍是冷冰冰的不说话。邓格则看着他,似笑非笑的道:“江都尉,怎么来得如此之晚?”
    帐外,仍有将领陆续到来,都不见他怪责,怎么反过来问我?小江心头有些不安,答道:“哦,早上婆娘喊我照顾娃儿,耽搁了小会……”
    “是在奶孩子么?”邓格盯着他,脸上似笑非笑:“江都尉和公爷关系较好,早晨莫不是去窜门了吧?”
    难道,邓将军知道自己告密的事?小江大吃一惊,顿时冷汗直流。一旁的廖熊生则咳了一声,为他开解道:“江都尉昨晚和属下喝了些酒,回去的时候,已近子时。都督真要追究,属下也有责任。”
    邓格不相信小江,但对廖熊生还是挺信任的。一听他如此说,心道这小子子时才回去,估计也就睡过了头。遂也没心情继续纠缠下去,他看了看四周,对廖熊生道:“你看看,是不是都到齐了?”
    廖熊生扫了一眼四周,躬身一礼道:“启禀都督,我部都尉以下将官如数到位,朱将军那边,到现在仍有两个郎将未到。”
    军制改革后,朱磊和邓格两部,名义上各领两万人马,而郎将统领五千人,有两个郎将未到,就标志着在高级将领这一块,朱磊那边有一半的人没来。邓格怫然不悦,转头向朱磊道:“朱将军,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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