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这时候,雨已经大了起来。队伍唱着《战歌》,一路在驿道上向南而去。道路上的积水渐渐加深。四周的难民又渐渐多了起来,在一片泥泞中艰难跋涉,马踩在上面,泥水四溅,这些难民纷纷躲避。吴明终究是看不下去。跳下南望,对着身边的*道:“叫大家都下马来,不然溅得四周百姓一身是泥,成什么样子。”*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行了个礼,把命令传了下去。
    就这么走走停停,等吴明他们回到汉水之时,已经很晚了。
    雨越来越大,已成倾盆之势。汉水的北城门此时却是城门大开,城门四周插着好几个桐油火把,从北方来的难民源源不断的朝城里涌。一个难民走得急了点,一下扑到在水中,那些守城士兵骂骂咧咧的,走过去,兜头就是一鞭子:“老狗,快点起来,你堵这里,后面的人就不用过了么?真是麻烦。”那是个老人,大概经过长途跋涉,本来就没多少力气了,此时经过这士兵的一鞭子,身子更如一只虫子般蜷了起来,贴在水里惨哼着,几乎爬不起来。
    记得高祖立国之时,曾经立下军令,严令所有军人不得无故伤民扰民,但时至今日,这个庞大的帝国,还有几个军人记得这一条?
    城门边现在挤满了百姓,众人都愤怒的看着这一幕,却都不敢做声。那老者在地上挣扎了几下,身上已经淌满了泥水,但就是爬不起来。那士兵见状,咒骂了一声,又是一鞭子抽了下去。吴明再也看不下去,几步走过去捏住了那士兵的手。怒声道:“你还是人么?”然后拿住他的胳膊,就势一甩。那士兵发出一声惨叫,跌出好几米远。身上也是淋淋漓漓沾满了泥水,半晌爬不起来。
    城门口顿时发出一阵欢呼,吴明走上前,扶起了那个受伤的老者,正要宽言安慰几句。陡然听到一声气急败坏的喝声:“是谁在这里扰乱军务,想造反么?”
    吴明抬起头,就见到一个小将模样的人正一把把那个士兵拉起来。暮色沉沉,这人的肤色也是很黑,仿佛有与天色一较长短的架势。他一手攥着手中的长枪,对准了吴明。似乎随时准备冲过来。
    吴明怔了怔,正要解释几句。戴禀突然从他身后越众而出,道:“邵威,你没长眼睛么?这就是孙都督让我去接的吴大人。”
    那个叫邵威的小将似乎不信,手里还是端着枪,一脸的警惕。一步一步地走过来道:“他就是吴大人么?”戴禀抬起脚踹了邵威一脚,笑道:“你小子,连我的话都不相信了,怎么,难道要我和吴大人出示腰牌么?”
    邵威走得近了,终于看见了吴明腰间的赤宵,脸上一正,对着吴明行了个礼道:“吴大人,下官开始并不知道你的身份,还望你不要怪罪。不过大人既为军队楷模,还望身先士卒,遵纪守法,万事三思而后行。”吴明顿时哭笑不得,这邵威倒有点意思。大概他并未看到整个过程,在他眼里,自己和那些嚣张跋扈的世家子弟是一个德行了吧。
    邵威转过头,然后对着戴禀行了一个礼道:“戴将军,孙都督要你和吴大人回来后,即刻到都督府去。”
    吴明想了想,对着*道:“杨兄,今晚上恐怕得麻烦你一下了。”
    此时风雨交加,不时有炸雷当头而响,但进城的难民却丝毫不减,反而越来越多,城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那些守门的士兵经过刚才的事后,已经安分了许多。不少士兵一边维持着进城的的秩序,一边鬼鬼祟祟的打量着吴明这边。生怕这位传说中的近卫营统领会突然发难。
    *安抚了下因为大雨而变得有点暴躁的坐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道:“大人,有什么事?你尽管说。”
    “我去都督府那边也要不了这么多人,你就带战士们在这边帮助兄弟们维持下秩序。”吴明指着那些士兵说道,而后转过头,对着呆在一边的田洪道:“田兄,你带两个兄弟陪我去下都督府吧。”*心细,有他在这里监督,那些士兵肯定不敢对百姓乱来,吴明自然放心。至于让田洪跟着自己,不外乎是给*更多方便,怕这小子在这里有惹出一些麻烦。
    邵威领着两人,在暴雨中一路前行。这次回来后,戴禀的话比以前少了许多,似乎有点怕吴明。吴明也想着心事,并未多想。雨越来越大,电闪雷鸣中,凌乱的马蹄声似乎也带着濛濛的水气,沉重不起。远远的,那高耸的万圣塔在视野中化为越来越大的一柄利剑。
    孙云龙的都督府就在汉水城正中,这里离万圣塔自然不是很远。三人到达都督府时,整个都督府还是灯火通明。许多身穿铠甲的将领在都督府里进进出出,不时有一队对手绰长枪的巡逻小队来来往往,一派忙碌景象。邵威看来是孙云龙的心腹,那些巡逻小队的兵丁一遇见他,纷纷点头行礼,然开了道,并无一人前来盘查。
    走到都督府门口,吴明让田洪带着两个近卫营战士在外边稍等,自己和戴禀在邵威的带领下直往里走。孙云龙的都督府比祝淮的总督府要小得多了。走不了多久,三人在一个很大的房子前停住了,里面灯火通明。他高声道:“都督,戴将军幸不辱命,吴大人安然归来。”许是还在恼怒吴明的无礼,他这话里明显在挤兑吴明。不过吴明这次能够脱困,本就多亏了戴禀。也不可能去和这邵威去计较这些,闻言只是一笑。
    “啊,是么?”屋子里响起了孙云龙惊喜的叫声。房子的门开了,孙云龙披着件皮衣从里面跑了出来。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几人一番,然后亲热的拉着吴明的手道:“哎呀,真是吴大人。两位来得正好,正有要事恐怕得麻烦两位。”
    说完了,他对着还站在一边发呆的邵威道:“还楞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叫下人上茶和夜点?”邵威答应了一声,行了一礼下去不提。
    孙云龙一边把两人让进了屋里,一边道:“吴大人,这小子是我亲兵队长,脾气虽然直了点,但心眼不坏。以后你可得多照顾点。”语气中,俨然一副同僚口气。
    看来,孙云龙已经投入了祝淮一方,这是实打实的了。他上次夜访祝淮,估计就是谈的这事吧。看来,祝淮对南北之争,也有充足准备,那么,他如何应付即将南下的几十万铁骑?吴明心里想着,面上仍然是声色不动,和戴禀一起在孙云龙的带领下走了进去。
    房子里烧着两个火盆,空气中的湿冷之意顿时去掉不少。中间一张桌子上,一方砚台上面架着一支毛笔,下面压着一张白纸,纸上的墨迹未干。显然刚才孙云龙还在挑灯夜战。
    孙云龙走过去,把桌子上东西都收好了,然后指着旁边的椅子道:“两位请坐。”
    吴明坐下,拍了拍简陋的竹椅道:“孙都督可真是清苦。”孙云龙叹了一口气道:“天下即将大乱,我呆在这屋子里,有火升温,有竹凳可休憩。比那些在风雨中跋涉的老百姓强得不知太多,何来清苦一说。唉,这场战争下来,不知道何时能完。”
    他说得虽然轻,但话里的感伤意味却是十分明显。吴明一怔,孙云龙既然有如此悲天怜人的情怀。如果想战争早点结束,他加入李铁一方才是正理。如今倒向祝淮,反而让战场形式更加扑朔迷离。他真想问他个明白,但自己和孙云龙也就仅仅见过两面,肯定是不能乱问的。
    这时候,邵威已经将茶水和夜点呈了上来。孙云龙端起杯子道:“两位先喝一杯茶驱驱水气。”吴明端起杯子,浅尝了一口,只觉得这茶香浓无比,顺喉而下却又带着一股淡淡的热意。他不由感叹了一句,道:“好茶。”
    孙云龙也端起杯子,在嘴唇边意思了下,微笑道:“吴大人可知道,这茶叫什么名字么?”话里面,微有得意。
    吴明在茶之一道上,可说是一窍不通。这茶甚好,但真要让他说出个名字来,却是万万不能的。正要如实相告,戴禀却端起杯一饮而尽,然后砸了砸嘴。意犹未尽地道:“这茶,应该就是现在千金难求一杯的‘汉宁春色’吧?”
    孙云龙把右手在桌子上一拍,看了一眼有点茫然的吴明道:“正是,戴将军不愧是土生土长的南宁人。这正是 ‘汉宁春色’,此茶必要南宁城西的鸡鸣潭周围危石山的茶树,再配上万圣塔下的鸳鸯井才能冲泡出这中香浓怡人的味道来。这次新春茶树开芽。祝督座特地采摘了些,专门托人带了些来。寒舍离鸳鸯井本就不远,冲泡起来却也方便,两位口福不浅。”
    这茶十分有名,被人传得神乎其神。就连吴明这种对茶道一无所知的人都有所耳闻。相传此茶在前朝时为专门的上贡御茶。因其色香、味浓、余味无穷而名噪一时。因此茶必须开春采南宁鸡鸣潭新芽,用汉水鸳鸯井冲泡才能让味道达到最佳。当时的汉水和南宁还是同一个城市,故而又称为“汉宁春色”。
    品茶的人越来越多,渐渐的在鸳鸯井附近出现了一个茶楼,老板为附雅意,称为“万香楼”。每年前来品茶论道的人络绎不绝,遂成汉宁一大胜景。后来天下大乱,汉宁北岸也遭到欧阳方的屠城,血流成河,这座茶楼据说正是当时的叛逆基地,也被一举铲除。
    如果这万香楼还在,估计南宁的百鹤楼也不敢自称什么“第一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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