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
    他茫然地动了动眼珠,鼻尖嗅到了一点湿润的凉意。
    像是在沙漠里长途跋涉了许久竭泽龟裂的人终于见到了一叶绿色,这种来源于人的生存本能的诱惑顿时天崩地裂般呼啸着淹没了他。
    叶尧猛地张开眼睛,眼白里布满了血丝:给我给我!
    只要你配合回答我的问题,你想要多少都可以。近在咫尺的声音温和轻柔,充满了让人不知不觉落入陷阱想要按照他说的那样去做的蛊惑力。
    感觉到了吗?那人轻轻地道,几滴水甘露一样落到叶尧的脸上,就像淌过火辣辣的焦土,瞬间沁人心脾。
    然而瞬息的清凉过后就是更加挠人心肺的焦灼,叶尧喘着气,饮鸩止渴的绝望感快把他弄疯了。
    他喃喃着:配合回答
    对,只要你说出来。男人把杯子稍稍放远了一些,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就不用再经历这些痛苦了,你很难受,你看,我也想让你解脱。
    叶尧眨了眨眼睛,眼前仍旧一片模糊,他依稀能看到面前人脸上金属色泽的反光,像是戴了什么东西。
    他动了动嘴唇。
    男人凑近了些。
    天恒我叶尧呓语着道。
    对,就是这样,说出来!那人语调变得略有些激动。
    我的资料,都在
    话没说完,叶尧头一歪,没了声响。
    老师,他晕过去了。
    半晌,才有一个人上前探看了一番,战战兢兢地对僵在原地脸色发青的人道。
    带着面具的人无声地张了张嘴,看口型是骂了句脏话。
    他站起身,用一种打量物件的冰冷目光看了眼毫无知觉的叶尧:不管用什么方法,弄醒他,我今天必须知道基因修改的修正版本。
    是,您放心。
    机械门打开又关上,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
    留下来的学生看起来年纪不大,脸上挂了个口罩,比起它原来的作用更像是遮掩身份的需要。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朝叶尧走近了两步。
    面前的人一张脸还残余着两分稚嫩,和普通刚毕业的大学生看起来没什么两样,要说优点,就是长得还不错,实在想不到能有什么能耐值得老师大张旗鼓地把人弄到这里囚禁起来。
    他是不知道这人什么身份,只是偶然听到老师和赞助实验的大老板通电话,说他们研究的东西被人妨碍了,眼下挽回的希望全在这人身上。
    学生有些感慨,瞧着他被锁在椅子上被折腾得不成人形的模样又有些微秒的怜悯。
    谁让你蹚进这趟浑水了呢,可别怪我他嘀嘀咕咕地道,从拿进来的东西里拣出了一个注射器。
    步重再一次从睡梦中惊醒。
    窗外的闪电划破夜幕,隆隆的雷声压过来,莫名有种惊心动魄喘不过气的沉闷感。
    他在这里吃好住好了几天,却一天比一天沉默,自从第一天那个女人离开之后便再没人来过,偌大一个空间静得吓人。
    他低头,黢黑的眼里看不出情绪,好似一点都没有被这种能让正常人发疯的环境影响到,这些天他从早到晚只是安静得坐在椅子上,偶尔眺望窗外的景色。
    咱们就这样养着他什么都不管?
    镜头里的人坐得住,有人却坐不住了。
    某个房间里,某人猛地一拍桌子,从监视器上扭过头来,花白的头发下已经有了岁月痕迹的脸被显示器的光映得青白难看,赫然是张熟悉的脸孔!
    步林威。
    步家的三房。
    房间另一头坐在靠背椅上的人没给他回应。
    步林威捏了捏鼻梁,看起来在强自抑制住自己的焦虑:步家我算是回不去了从步重那兔崽子被我们带走开始,这几天我底下的人被抓的抓,逃的逃,步家明显趁着这次机会在清理我的势力!要不是我收到消息快,连我自己都
    他咽了口唾沫,干涩又愤怒地道:从一开始,他就计划着要把我连根拔起!
    领头的人不在,这样的清理行动都能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
    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看得起步重,但显然,他这么多年小心翼翼地拉拢其他房的势力、表面上猖狂跋扈的样子实则暗中聚拢实力的行为,早被一个比自己小了接近五十年的后辈看在眼里。
    而步重由着他们放肆,冷眼旁观他们蚕食公司的股份,把他当年抢家主位置、买通佣人下药的仇一笔一笔记得清清楚楚。
    如果不是突然多出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子成了步重的软肋让他们抓住
    该不会
    步林威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打了个寒颤。
    不会的
    知道那件事情内幕的人早就不在了,这世上没人会知道那个秘密没人会知道!
    他瞳孔发颤,额头沁出了冷汗。
    轻轻的咔哒一声。
    自始至终安静的靠背椅不知道什么时候侧过了一个角度,从那个方向,可以将步林威魂不守舍的灰败面容尽收眼底。
    步三先生。
    那人隐没在椅背阴影中的嘴角勾起一个意味莫名的弧度:容我提醒一声,我们的目的只是拿到基因修改的资料,除此以外,不管是叶尧还是步重,我都希望你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他语气淡淡的,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步林威一震,从慌乱的恍惚中回过神来。
    他瞥了眼坐在椅子上的人,眼中一闪即逝的情绪里带着点隐藏得极好的不甘与阴鸷:我有分寸。
    那就好。
    但你也别忘了我们之前的约定。步林威沉声道,我认为必要的时候可以采取一些特殊手段。
    你的意思是
    那人轻轻敲了敲扶手:你已经,做了什么?
    这语调甚至比刚才还要轻柔温和,但步林威背上的冷汗却刷地挂了下来。
    他很清楚面前的这个人是个怎样的人,在他面前对他提出反驳
    但他别无选择。
    步林威挺了挺背,让自己看起来丝毫没有动摇:我们合作了这么久,再怎么样,您也应该给我这个合作者一点保障。
    即便看不清他的脸,步林威也能感觉到对方目光一瞬间如同实质一样的压到了自己身上。
    空气顿时紧绷起来。
    步林威不自觉地攥紧了垂落在身侧的手,脸色微微发白。
    出乎他的意料,五秒过后,那道令人发颤的视线移开了。
    椅子上的人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转过了椅子,他面朝着窗户,朝步林威摆了摆手:那就按你的想法去做吧。
    步林威没反应过来似地张了张嘴,然而他很快收敛了心神,把原本准备好的一肚子说服话语憋了回去。
    他的眼神晦暗不明地盯了那人半晌,一言不发地转身出了门。
    房间里静下来。
    那人偏过头,看着显示屏里静静坐着的步重,若有所思地将目光从刚刚合上的门上收了回来。
    他轻轻哧了一声:蠢货。
    学生丁零当啷地推着小车走出了那个让他憋得发慌的白色房间。
    这里特制的环境能让任何一个正常人在里面待得发疯,连他,就是短短几个小时,都有种胸闷气短虚汗冒出的感觉。
    然而。
    居然一点都没问出来。他一巴掌拍上自己的脑袋,不可思议又绝望地呻.吟道。
    在保证不弄坏对方脑子的情况下他能用的手段都用上了,到最后看着对方瘫倒在一堆液体中惨不忍睹的模样他自己都于心不忍。
    可是,偏偏,一句有用的都没套出来。
    他哪来那么大毅力?!
    虽然古往今来那么多人都表示着精神伟大,但实际上能在残酷的身体折磨下保证节操的几乎没有,他试验过的这些药水,曾经用在自诩硬汉的八尺大汉身上,别说是痛哭流涕下跪求饶,连几岁换掉开裆裤这种事都能逼问出来。
    学生咽了咽口水,皱眉把湿透的手掌在衣服上蹭干净。
    他拿起了通讯器。
    就像手里拿的是个炸.弹,他足足纠结了半分钟,才长长吁了口气,迟疑着按下按钮。
    怎么样?
    里头传来的严厉声音让他条件反射的一抖。
    学生深深吸气:对、对不起,老师,我没能
    废物!
    他差点把通讯器手抖丢出去:是,是,我没用
    整个项目都停在这里指望着他嘴里的东西,你告诉我问不出来!?我带你这么久是让你吃干饭的吗!
    学生压根不敢反驳你自己也没辙才把这事扔我头上,唯唯诺诺地听着那头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最后极其暴躁不耐烦地丢给他一句先滚回来便挂断了通讯。
    他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叹了口气。
    小车叮叮当当的声音渐渐远去。
    一门之隔的房间里,躺倒在地上的人却霍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瞳孔在晃白的灯光下一片清明,哪还看得出刚才被折磨到奄奄一息的模样。
    叶尧舒了口气,缓缓坐起来,看着自己身上粘稠的液体,皱着眉头啧了一声。
    左肩在刚才的挣扎中撞得乌青,除了给他留下一个完整的大脑,身上其余地方看得到的看不到的,斑斑驳驳全是血痕。
    在人进来那一刹那塞进嘴里的药只能保证他思维不受影响,身体上的折磨却是实打实的。
    一点都不客气。他摇了摇头。
    不过幸好,不是没有收获。
    在他的左上方,那个二十四小时不停歇监视着他的摄像终于不动了。
    早就猜到对方搞不入流刑讯手段的时候不敢留下证据。
    叶尧伸手抹掉脸上的血污,牵扯到伤口,忍不住嘶了一声。
    他展开另一只手,掌心里一片薄薄的塑料膜。
    这东西被他攥在手里整整三个小时,一点没被那个愚蠢的、无声无息便被他偷走了指纹的学生发觉。
    那么现在他抬头望向那扇看起来坚不可摧隔绝一切的门,轻轻地牵起了一丝笑意。
    该轮到我了。
    第七十九章
    走廊看似明亮,却没有一处能同外面连通,白色的墙壁映着白色的灯光,在眼前糊成一种令人眼晕的奇怪景象。
    叶尧捂着肋骨,嘴里喘着气。
    他喝下去的药渐渐开始起效,这个过程并不好过,剧烈的药效拉扯着骨头发出一种咔嚓的轻响,像是几万只蚂蚁啃咬的瘙痒和微痛。
    半晌,他抬起头,额角的汗顺着浸湿的鬓发滑下,眼眸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幽黑。
    他要先找到步重。
    整层建筑结构严密,到处都是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各种安防和门障措施。叶尧抬起手,只能看到水波一样的微微纹路在空气中荡漾,将他严密地隐匿起来。
    不管是从监控还是肉眼来看,此刻都发现不了这里居然有个人活生生地站着。
    水纹很快移动起来。
    这条通道又曲又长,一模一样的灯光景色走得长了,让人有种一辈子都出不去了的错觉。七拐八弯了很长一段路后,面前终于出现了一座廊桥,尽头处金属门紧紧关闭着,红外感光摄像头全天二十四小时毫无死角的监控着这栋见不得人的建筑。
    门上很快起了一层白汽,像是清晨早起的雾珠,然而这一点异常还没来得及被镜头捕捉到,便飞快的蒸发一样地消失在了空气中
    水纹悄无声息地渗透进了门的缝隙。
    老师,您真的要现在就
    让你做什么就做,哪这么多废话!从审讯室离开没多久的中年男人皱着眉。
    那位学生回到实验室还没来得及喝完一杯水,结结巴巴道:您这么做没人的身体能承受得住!他会死的!
    轮不到你替人操心,把东西准备好。
    学生把后半句劝说吞进肚子里,声音小下去:可是
    他来这里原本是好好做研究的,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实验室里的数据越来越奇怪,讨论的方向越来越诡异,就连老师,那张他熟悉的和蔼脸庞也越来越让他看不清楚,甚至畏惧。
    你还在发什么呆!
    是我明白了。学生嘴唇发白地拖着脚板跟在老师身后。
    两个月前,他还根本不知道实验基地里有个这样的禁区。
    白晃晃的走廊此刻在他眼里化成了吞噬巨兽的巨口,他万分希望能随便出来一个人,阻止他靠近那个令他万分抗拒的房间!
    但显然他的愿望得不到满足。
    一路被催了三百遍也挡不住他终于站到了熟悉的房门口。
    学生看着老师按了指纹,门发出轻轻的响声,缓缓向一旁移开。眼前的景物因为紧张和畏惧微微扭曲着,他有些眩晕,听着自己的心跳越来越来,咚咚咚擂鼓一样!
    然后
    老师的步子停在了门口。
    两秒后,一声疑惑又微带愤怒恐惧的问句落进他耳中:人呢?
    整栋大楼的警报声刺耳地贯穿了耳膜。
    叶尧一凛,飞快移动的脚步微微一顿。
    被发现了。
    这比他预料得早了一些。
    他钻了审讯自己的人出于谨慎关闭了监控的漏子,但他也知道这点争取来的时间不会太多,只要那个看起来尚未泯灭良心的学徒回到他该回的地方,真正艰难的才刚刚开始。
    他缓缓吐了口气,速度更快了一些。
    没关系,只要赶在药效消失之前找到步重两人分开前他在男人身上做的手脚显示出这几天他的位置一直都没动过,可见被限制了自由,但也方便叶尧在这几天中把如何和步重碰头的方案演练了无数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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