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丹垂下眼眸。
    她知道東方穆謹的意思。
    在這少爺讓她進房裡伺候後不久,她就隱約猜到了他的心思。
    她心情複雜,不知道要說這時代的人太早熟了還是怎樣。再怎麼說她這身體那麼營養不良的,這少爺怎麼會看上她?雖然她表現出來的舉止確實不像一般小孩子,且這少爺也沒太過的舉動,只是把她帶在身旁,手把手地調教,但她還是覺得有些奇異。
    論條件,東方穆謹很好。好得沒得挑。
    但她畢竟不同於一般人。她上輩子結過婚,連孩子都生過了,面對感情,心海已是平靜無波,就算他再好,她頂多對他有好感,但那好感,更像是學生對師長的孺慕之情,更像是對他這個人所展現出的能力的佩服、敬愛,而非男女情感。
    她沒辦法回應他。
    同時知道,這時代的身分差異,是橫亙在兩人間無法跨越的巨大鴻溝。即便東方穆謹能帶她回京,但她沒家底,就算後來靠著東方穆謹的幫助能闖出一片天,身上打的依舊是東方穆謹的烙印,所有人都會知道她得了他的幫助,是他的丫鬟,是他的下人。跟著他,往後,她最多就是他的房裡人。
    雖然房裡人的身分比普通下人高,卻連個妾室也比不上。將來就算替主子生了孩子,孩子也得記在主母名下,頂多主子待妳好些,本質裡,卻還是丫鬟。
    杜丹無法接受。
    她不是不能接受男歡女愛,卻是不能接受這種關係,本質裡的她,還是認為感情裡男女地位應該對等,而且認為自己是個自由身。雖然她現在在蔣府當下人,但只要她攢夠錢銀,隨時能替自己贖身。若她跟東方穆謹走,她的契,便會成為死契,往後,只有憑主子處置的份。她沒辦法把自己賣給一個男人一輩子,還只是做一個暖床的丫鬟。
    光想,都覺惡寒。
    她知道憑東方穆謹的身分,可以直接跟蔣府要人。他的猶豫,說明他站在她的立場替她思考過這問題,更證明了他是個不同於一般紈褲的男子。光憑這點,就夠她感激。
    讓人感到窒息的沉默在兩人間漫延,兩道目光在空中膠著。
    兩人表情都看似平靜,卻似乎能從彼此的眼神中得到一些難言道的交流。這種默契,很微妙。
    良久,杜丹終於是發話了。
    「少爺知道,杜丹不適合跟您走。」
    她一開口,就是拒絕。東方穆謹無語。
    「杜丹的心很小,也很大,圖的就是個自在自由。將來,待我贖了契,我打算出去走走,瞧瞧各地風景。
    「杜丹雖是孤女,但也相信憑自己一雙手,能掙出自己頭底一方天地。雖不見得富貴,但相信溫飽不是問題。杜丹感激少爺厚愛,少爺惠我良多,杜丹不知這輩子有無機會回報,若少爺有用得著杜丹的地方,杜丹定義不容辭。可若無足輕重,杜丹卻是不願作那籠中鳥。」
    東方穆謹神色冷然,聽著她的話。
    杜丹知道她這話,在主子面前、在恩師面前,簡直是不知好歹、辜恩負義……但這是她的心裡話,東方穆謹不是俗人,她相信他聽得進去。
    或許夜深,房內溫度彷彿冷了幾分。
    杜丹看著東方穆謹那張無表情的俊臉,本能有股想躲避他視線的衝動,卻硬逼自己迎著他的目光。即便有不安,她得讓他看見她的真誠。
    許久,他扯動唇角,終是笑了。
    「呵。」他輕哼一聲。
    杜丹以為他會說些什麼,卻只有那一聲,再沒下文。
    他轉身面向窗外,背對她。
    「晚了,下去吧。」
    最終,他只給了她這五個字。
    *
    大道十八年,陽月初三。
    辰時,日陽高掛,有風,微涼。
    蔣府小門悄然開了,兩匹馬拉著一輛馬車緩緩步出,後頭跟了另外兩匹馬。
    到了門外,見一小丫從馬車上跳下了來,她像與馬上及車前的人說了些話。不久,車駛離,她站在原地,目送一行人車離去,直到瞧不見馬匹身影,還久久不願離開。
    這人是杜丹。
    看著東方穆謹等人離去,杜丹心裡好像空了一塊,滿是惆悵。
    但她知道這是自己的選擇。也是東方穆謹的選項之一。只是他最後有了猶豫,將選擇權丟給她。
    想到東方穆謹,杜丹心裡雖有惆悵,卻又不自覺笑了。
    那少爺可是個奇男子,若不是自己多了上輩子的記憶,肯定會和其他人一樣,被那傢伙迷得團團轉。憑東方穆謹處事的氣度,就算放到自己原本的時代去,絕對也是能成就事業的霸主。
    老實說,她不覺得自己有什麼特別,要不是她多了上輩子的記憶,只怕也會和其他人一樣,入不了這少爺的法眼,但,能被這般人物看在眼中,她心裡也是感動的,有些竊喜。只是她更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樣的生活。
    人生,只有自己才是自己的主人。
    「再見了,少爺……」
    望著再也見不到車馬的黃土大道,杜丹獨自喃喃。
    木輪軲隆,馬蹄喀喀。
    馬車在上了大道後,逐漸加速了。
    直到車子駛出了段路,東方穆謹才倚到窗旁,瞧著已不陌生的景色,急掠而過。
    他慵懶地倚在窗旁,像是在看風景,也像是在發呆。
    他想起剛才還跟在他身後的小丫頭。
    那夜,聊完,隔日兩人便像沒事人般,回到平時的相處。
    杜丹開始替他收拾起行囊,他也利用最後的時間,叮嚀她如何繼續精進學業,不可落了功課。
    一切如常,只是多了淡淡的離愁。
    東方穆謹覺得好笑,想不到自己在京裡多年,瞧遍各家閨秀,裡頭更不乏王公名門,卻,第一個教自己上心的,竟是一個鄉下的小孤女。
    更讓人料想不到的是,那小孤女,可瞧不上他房裡人的身分。
    不自覺地,他揚唇,笑了。
    雖有惆悵,但杜丹年紀畢竟還太小,他上心,卻還是理性大於感性。他看重那丫頭,卻也知道,那娃兒有些想法與常人不同。
    『杜丹的心很小,也很大,圖的就是個自在自由。將來,待我贖了契,我打算出去走走,瞧瞧各地風景……
    杜丹雖是孤女,但也相信憑自己一雙手,能掙出自己頭底一方天地。雖不見得富貴,但相信溫飽不是問題……』
    他想起那晚她說的話。
    杜丹的那番話,對他來說很特別。那丫頭有他欣賞的特點。她的心夠堅定,夠努力,且同時,還有一股跳脫於世俗外的灑脫。
    若有得選擇,他可願再做高門中的籠中鳥?
    東方穆謹自問,卻沒答案。
    但他知道,她能選擇,他亦願意成全……
    「丫頭,若他日妳離開蔣府,走遍大翼南北,可會進京?」
    「京裡繁華,杜丹最愛熱鬧了,漏了哪,都不可能漏了京。」馬車內,就要別離,杜丹的笑容,也少了幾分朝氣。
    「進了京,可別忘了尋故人。記住,除了我親弟,妳這丫頭可是我第一個學生。」瞧來,咱們少爺對她這學生還是很滿意的。
    「當少爺的學生,將來若沒個出息,可否會丟您的人呀?」
    聞言,東方穆謹爽朗大笑。「放心,本少爺從沒怕丟過人。天地君親師,師同父。既是妳先生,咱也不求妳富貴榮華,但求平安順遂罷。人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他這話,害杜小丹差點就紅了眼眶。
    她抿緊下唇,本就跪坐在東方穆謹身前,這下,忍不住跪直了身子,正正經經地朝他磕了三個響頭。
    她頭貼在舖在馬車底的毛皮上,久久沒抬起來。
    東方穆謹也沒說話。
    回憶點滴在心,他待她有恩,真的將她放在心上,對她好,杜丹怎能不感動。
    「少爺……一路順風。」淚,終於是忍不住離眶,落入了皮毛內。
    聽見她微微變調的嗓音,東方穆謹淺笑不語,也沒伸手去扶她。
    有些情感,兩人心裡知曉,便足了。
    「丹兒,保重了。」他輕輕呢喃。終於,將她趕下車。
    **
    作者的話:
    咳咳,本來說這章要換地圖的,但字數多了,地圖要下章才換嘍!
    感謝大家的支持和等待啦!(親)
    --简体版--
    杜丹垂下眼眸。
    她知道东方穆谨的意思。
    在这少爷让她进房里伺候后不久,她就隐约猜到了他的心思。
    她心情复杂,不知道要说这时代的人太早熟了还是怎样。再怎么说她这身体那么营养不良的,这少爷怎么会看上她?虽然她表现出来的举止确实不像一般小孩子,且这少爷也没太过的举动,只是把她带在身旁,手把手地调教,但她还是觉得有些奇异。
    论条件,东方穆谨很好。好得没得挑。
    但她毕竟不同于一般人。她上辈子结过婚,连孩子都生过了,面对感情,心海已是平静无波,就算他再好,她顶多对他有好感,但那好感,更像是学生对师长的孺慕之情,更像是对他这个人所展现出的能力的佩服、敬爱,而非男女情感。
    她没办法回应他。
    同时知道,这时代的身分差异,是横亘在两人间无法跨越的巨大鸿沟。即便东方穆谨能带她回京,但她没家底,就算后来靠着东方穆谨的帮助能闯出一片天,身上打的依旧是东方穆谨的烙印,所有人都会知道她得了他的帮助,是他的丫鬟,是他的下人。跟着他,往后,她最多就是他的房里人。
    虽然房里人的身分比普通下人高,却连个妾室也比不上。将来就算替主子生了孩子,孩子也得记在主母名下,顶多主子待妳好些,本质里,却还是丫鬟。
    杜丹无法接受。
    她不是不能接受男欢女爱,却是不能接受这种关系,本质里的她,还是认为感情里男女地位应该对等,而且认为自己是个自由身。虽然她现在在蒋府当下人,但只要她攒够钱银,随时能替自己赎身。若她跟东方穆谨走,她的契,便会成为死契,往后,只有凭主子处置的份。她没办法把自己卖给一个男人一辈子,还只是做一个暖床的丫鬟。
    光想,都觉恶寒。
    她知道凭东方穆谨的身分,可以直接跟蒋府要人。他的犹豫,说明他站在她的立场替她思考过这问题,更证明了他是个不同于一般纨裤的男子。光凭这点,就够她感激。
    让人感到窒息的沉默在两人间漫延,两道目光在空中胶着。
    两人表情都看似平静,却似乎能从彼此的眼神中得到一些难言道的交流。这种默契,很微妙。
    良久,杜丹终于是发话了。
    “少爷知道,杜丹不适合跟您走。”
    她一开口,就是拒绝。东方穆谨无语。
    “杜丹的心很小,也很大,图的就是个自在自由。将来,待我赎了契,我打算出去走走,瞧瞧各地风景。
    “杜丹虽是孤女,但也相信凭自己一双手,能挣出自己头底一方天地。虽不见得富贵,但相信温饱不是问题。杜丹感激少爷厚爱,少爷惠我良多,杜丹不知这辈子有无机会回报,若少爷有用得着杜丹的地方,杜丹定义不容辞。可若无足轻重,杜丹却是不愿作那笼中鸟。”
    东方穆谨神色冷然,听着她的话。
    杜丹知道她这话,在主子面前、在恩师面前,简直是不知好歹、辜恩负义……但这是她的心里话,东方穆谨不是俗人,她相信他听得进去。
    或许夜深,房内温度彷佛冷了几分。
    杜丹看着东方穆谨那张无表情的俊脸,本能有股想躲避他视线的冲动,却硬逼自己迎着他的目光。即便有不安,她得让他看见她的真诚。
    许久,他扯动唇角,终是笑了。
    “呵。”他轻哼一声。
    杜丹以为他会说些什么,却只有那一声,再没下文。
    他转身面向窗外,背对她。
    “晚了,下去吧。”
    最终,他只给了她这五个字。
    *
    大道十八年,阳月初三。
    辰时,日阳高挂,有风,微凉。
    蒋府小门悄然开了,两匹马拉着一辆马车缓缓步出,后头跟了另外两匹马。
    到了门外,见一小丫从马车上跳下了来,她像与马上及车前的人说了些话。不久,车驶离,她站在原地,目送一行人车离去,直到瞧不见马匹身影,还久久不愿离开。
    这人是杜丹。
    看着东方穆谨等人离去,杜丹心里好像空了一块,满是惆怅。
    但她知道这是自己的选择。也是东方穆谨的选项之一。只是他最后有了犹豫,将选择权丢给她。
    想到东方穆谨,杜丹心里虽有惆怅,却又不自觉笑了。
    那少爷可是个奇男子,若不是自己多了上辈子的记忆,肯定会和其他人一样,被那家伙迷得团团转。凭东方穆谨处事的气度,就算放到自己原本的时代去,绝对也是能成就事业的霸主。
    老实说,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要不是她多了上辈子的记忆,只怕也会和其他人一样,入不了这少爷的法眼,但,能被这般人物看在眼中,她心里也是感动的,有些窃喜。只是她更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人生,只有自己才是自己的主人。
    “再见了,少爷……”
    望着再也见不到车马的黄土大道,杜丹独自喃喃。
    木轮轱隆,马蹄喀喀。
    马车在上了大道后,逐渐加速了。
    直到车子驶出了段路,东方穆谨才倚到窗旁,瞧着已不陌生的景色,急掠而过。
    他慵懒地倚在窗旁,像是在看风景,也像是在发呆。
    他想起刚才还跟在他身后的小丫头。
    那夜,聊完,隔日两人便像没事人般,回到平时的相处。
    杜丹开始替他收拾起行囊,他也利用最后的时间,叮咛她如何继续精进学业,不可落了功课。
    一切如常,只是多了淡淡的离愁。
    东方穆谨觉得好笑,想不到自己在京里多年,瞧遍各家闺秀,里头更不乏王公名门,却,第一个教自己上心的,竟是一个乡下的小孤女。
    更让人料想不到的是,那小孤女,可瞧不上他房里人的身分。
    不自觉地,他扬唇,笑了。
    虽有惆怅,但杜丹年纪毕竟还太小,他上心,却还是理性大于感性。他看重那丫头,却也知道,那娃儿有些想法与常人不同。
    杜丹的心很小,也很大,图的就是个自在自由。将来,待我赎了契,我打算出去走走,瞧瞧各地风景……
    杜丹虽是孤女,但也相信凭自己一双手,能挣出自己头底一方天地。虽不见得富贵,但相信温饱不是问题……
    他想起那晚她说的话。
    杜丹的那番话,对他来说很特别。那丫头有他欣赏的特点。她的心够坚定,够努力,且同时,还有一股跳脱于世俗外的洒脱。
    若有得选择,他可愿再做高门中的笼中鸟?
    东方穆谨自问,却没答案。
    但他知道,她能选择,他亦愿意成全……
    “丫头,若他日妳离开蒋府,走遍大翼南北,可会进京?”
    “京里繁华,杜丹最爱热闹了,漏了哪,都不可能漏了京。”马车内,就要别离,杜丹的笑容,也少了几分朝气。
    “进了京,可别忘了寻故人。记住,除了我亲弟,妳这丫头可是我第一个学生。”瞧来,咱们少爷对她这学生还是很满意的。
    “当少爷的学生,将来若没个出息,可否会丢您的人呀?”
    闻言,东方穆谨爽朗大笑。”放心,本少爷从没怕丢过人。天地君亲师,师同父。既是妳先生,咱也不求妳富贵荣华,但求平安顺遂罢。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他这话,害杜小丹差点就红了眼眶。
    她抿紧下唇,本就跪坐在东方穆谨身前,这下,忍不住跪直了身子,正正经经地朝他磕了三个响头。
    她头贴在铺在马车底的毛皮上,久久没抬起来。
    东方穆谨也没说话。
    回忆点滴在心,他待她有恩,真的将她放在心上,对她好,杜丹怎能不感动。
    “少爷……一路顺风。”泪,终于是忍不住离眶,落入了皮毛内。
    听见她微微变调的嗓音,东方穆谨浅笑不语,也没伸手去扶她。
    有些情感,两人心里知晓,便足了。
    “丹儿,保重了。”他轻轻呢喃。终于,将她赶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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