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手点了点月牙的额头,笑道:“真是傻瓜,那封信能送到司徒景澈手里,还是在杜夜阑知道司徒景澈给我下药之后递到他手里,只能证明信笺上的内容,杜夜阑都看过了。”
    先前司徒景澈应该是被杜夜阑关在了某个地方,不可能会有什么消息通过杜夜阑的封锁送到司徒景澈手上。
    杜夜阑让司徒景澈将信笺转交给了我,证明,他默许了司徒景湛想要的交易。
    我觉得,无论我是否做出了偷拿边防图的决定,杜夜阑都会让司徒景澈拿到一份“边防图”。
    晚间,我将小厨房里炖的两个时辰的浓汤取了一份放进食盒,然后独自一人提着食盒去了书房。
    书房外,杜行不在,月牙倒是在呢,见到我便跑了过来对着我猛点头。
    我知道她将我的话传给了杜夜阑,便道:“你就在门外守着,我一会儿便出来。”
    屋内,烛火通明,杜夜阑坐在书案便正在写着奏疏,他手边,摊着一张薄薄的纸张,上面画着山川地形,还有兵力分布。
    我将食盒放到桌上打开,取了里面的浓汤出来。
    “里面让雅言加了几味药,对你的胃疾有好处。”思索片刻,我又道:“趁热喝。”
    杜夜阑抬头看我,目光落在汤上,说道:“也不必这么着急,我正在写奏疏,是关于清州守军的,好好你想听听吗?”
    我将汤端到了书桌上,将桌上的布防图拿了起来,这图上将清州的守军分布,驻扎地,兵力都写的很清楚,我曾经见过一次北周京都的布防图,两张图上的内容似乎还挺像。
    “这张图,几分真几分假呢?如果全是假的,司徒景湛应该会看出来吧,毕竟他也不是不懂兵法的傻子。”
    杜夜阑放下笔,起身从我手中将布防图拉过了一半,平静地说道:“半真半假,至少容易被敌军探查出来的部分,全是真的。我改动了几处极为紧要的地方。”
    我放开布防图,问道:“半真半假,如果司徒景湛拿到了这张布防图,派人攻打清州,应该会受伤惨重。但是布防图上那些没有被改动的地方,附近的百姓,怎么办?”
    我看向杜夜阑,疑惑道:“难道你有办法,预知到他们出兵的时机?你在北周的眼线这么厉害?”
    杜夜阑抿唇,眉眼含笑将手边刚刚写着地奏疏递给我。
    我不解,瞥了一眼之后不由错愕,这奏疏上写着的,竟然是准备让刘太尉全权接手清州布防一事?
    “从三年前清江之战开始,清州的守军便全部听我的调令,刘太尉虽然是太尉,掌控兵部,但却独独掌控不了清州和京都的这两处的守军。”
    我陡然想起了之前的传闻,刘太尉和杜夜阑,从三年前开始,便势同水火。
    “你与刘太尉交恶,是因为清州军队的事情。可你如今却主动让出了清州,让刘太尉负责,这算是服软?”
    杜夜阑端起桌上的汤,缓缓道:“好好,有个词叫以退为进。”
    “你昨日与我说,更进一步便可不受制于人。但是你也知道,我本来就功高盖主,所有人都防着我。蜀中处死那两个犯事的重臣,陛下对我猜忌颇重,刘太尉更是处处针对我,可若我此时退让,拱手让出清州——你觉得,陛下如何想我,刘太尉如何想我?”
    我揉了揉脑袋,感觉脑子有点乱,但是跟着杜夜阑的话去想,慢慢也明白过来。
    杜夜阑在此时放弃清州,对陛下来说,是示弱,是放弃了军马,是在表忠心。
    对于刘太尉而言,就好像是在为杀死那两个官员做补偿,杜夜阑用清州与刘太尉做了一场交易,两人各得所需,还了解了刘太尉的心结。
    “奏疏清明过后我便会送上,算算时间,从这里送封信到北周司徒景湛手里,应当是差不多的时间。他可小试布防图真假,但……刘太尉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又素来不喜我,必然会将我先前布防尽数改掉。”
    杜夜阑说道这里,眉眼微动,说道:“好好,你的汤比以前做的好喝许多,厨艺似有进步。”
    我面无表情地说道:“桃言炖的汤,他们家以前开酒楼地,她炖汤的手艺自然不差。”
    杜夜阑蹙眉,旋即说道:“好好,我说你的汤比以前好喝许多,但并没有说这汤美味。其实以正常人的味觉来评判,这汤真的很——难以下咽,你好像把糖罐子打翻了。”
    我抬手,推着碗底,把剩下半碗汤灌进了杜夜阑的嘴里。
    “谢谢杜丞相点评,下回我记得把糖罐子换成盐罐子。吃不死你就行,哪里那么多废话。”
    杜夜阑笑了笑,坐下,然后撑着脑袋歪着看我。
    我将布防图卷好,说道:“到时候司徒景湛如果出兵失败,早晚会知道是你故意让刘太尉接手清州布防的。”
    杜夜阑:“我当然不会自己送上这奏疏,我会找个合适的人例如王御史送上奏疏,但是陛下和刘太尉都会知道,是我在做出让步。”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老奸巨猾这个词,真的很适合丞相大人你。现在你可以昏末了,蒙汗药也该起作用了。”
    杜夜阑轻笑,“好好,我的书房,除非我允许,否则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我瞥了一眼书房地道暗门所在,没说话。
    布防图交给了司徒景澈,他什么都没问,倒是非常友好地给我把了脉,然后让我保持心情豁达,也许能活久一点。
    于是我非常豁达地让月牙揍了他一顿。
    鉴于当时杜夜阑就在府中,司徒景澈呲了呲牙便灰溜溜走了,不然我觉得他会给月牙下个毒什么的。
    布防图送出去两日,杜夜阑回来时,忽然递了一张帖子给我。
    “公主打算过两日在近郊别苑办一场赏花宴,邀请了京城各位官员和富商家的妇人子女赏花,顺手举办慈善义卖,为蜀中遭受洪灾的百姓捐钱粮。”
    我正在吃桃言做的花饼,手上还有些油油的,便对着杜夜阑抬了抬下巴,“我看看,是单单请我赴鸿门宴啊,还是单单请你赴赏花宴,还是请我们一起去做冤大头啊?”
    一旁站着的月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杜夜阑洗了手,便兀自在桌边坐了下来,然后对着桃言说道:“我晚膳在这里用,去拿碗筷。”
    桃言斜眼瞧我,往日杜夜阑进院子不到片刻便会离开,他不离开,我也是会赶他离开的。
    我今日也懒得生气,我对这个赏花宴也有些好奇,便点了点头,默许他留下吃饭。
    “公主请了我们两个,不过赏花宴从早上一直日暮,官员们还得下了朝才去别苑,夫人和小姐们,应当会早去。”
    我笑了笑,用力咬了口软糯的花饼,说道:“那看来是上半场鸿门宴,下半场赏花宴,最后再顺走一笔钱。公主这主意打得真好。”
    一旁的桃言忍不住说道:“夫人,这慈善义卖不是好事吗?那些受灾的百姓可可怜了。”
    我忍不住笑道:“这也得看,这笔义卖的钱能不能分到灾民手里。不如问问丞相,难道先前蜀中守在,朝廷没有赈灾?抄了两位贪官的家,抄出来的那些钱财去了哪里?”
    第33章 地理志
    魏严和刘主两个罔顾人命的官员已经背叛了斩立决,家产尽数充公,钱财都用来赈灾。朝廷发下去的赈灾银两,因为杜夜阑这一招杀鸡儆猴,倒也全部下拨,并没有被私吞。
    杜夜阑自己判断之后,也说了,如今已经用于蜀中洪灾的赈灾银两其实已经差不多了,但是如果京中的权贵们想要再多捐一些,自然也是更好的。
    “其实,现在缺的不是钱,而是粮。”杜夜阑从我面前的盘子里拿走了一块花饼,墨眉微拧着说道。
    “蜀中洪灾,原本的良田全部被冲毁,很多人家的存粮也毁于一旦,千金都未必能买到多少粮食。”
    “那不如让公主直接捐粮?不过,即使京城的人不缺粮,要从这里送粮过去也需要很久,远水解不了近渴。我记得先前看地理志,说蜀中附近还有两地,谷物丰足,从那里调粮过去不久可以了?”
    杜夜阑好奇地问道:“你如何想到就近调粮?”
    “以前听司……以前听别人谈论赈灾怎么处理的时候,无聊便听了一些。”
    杜夜阑沉吟片刻,缓缓道:“是了,元昭十九年,北周西北重镇接连遭遇大暴雪,当时司徒景湛在赈灾一事上,有功劳,博得了很多大臣的赞赏。”
    我咳嗽了一声,喝了口茶水。
    “行了,这些事情原不该是我知晓的。珍荣公主的赏花宴,我不打算去了。我想你自己去的话,公主应该会更高兴。”
    杜夜阑波澜不惊,好像早知道我会做出这个决定。
    他转头看向了桃言,说道:“去将管家找来,晚些时候,让管家从账房取钱,那日直接送到赏花宴上。另外去库房里挑选一些东西,一并送去义卖。”
    桃言疑惑地问道:“那大人那日一个人去参加赏花宴吗?”
    杜夜阑笑道:“夫人不去,我自然也是不去。不过不能博了公主的面子。”
    我灵机一动,对着雅言说道:“雅言,你去把先前大人送我的那套牡丹花头面取来,那上面可全是宝石,还是金的,又是贡品,定然能卖出个好价钱。以丞相名义,一并送去义卖。”
    桃言惊讶,“可是夫人不是很喜欢那头面吗?而且那头面全天下也就这么一套,拿去也太可惜了。”
    我笑了笑,看向神色微沉的杜夜阑,说道:“那牡丹头面太招摇,我若是戴了,指不定就被公主寻个借口扔进大牢了。”
    “怀璧其罪,没能里保护好东西的时候,就别要这好东西了。”
    杜夜阑垂眸,忽然握住了我的手,道:“我有能力保护好你。”
    我也没反驳,只是心里明白,如今杜夜阑是权臣,自然可以连公主的面子都不用看。可……将来的事情,谁知道呢。
    而且,如果有一天,公主真的就想杀了我,比杜夜阑在权势和我中间选一个,杜夜阑真的会选我吗?
    做选择和赌别人的心都太难了。
    “那头面就拿去义卖了吗?作为补偿,你再送我些别的东西,金银珠宝我都可以,贡品这种的便算了,太招摇。”
    杜夜阑看了我片刻,悠悠道:“你该不会是为了贡品不好换钱才这么做的吧?”
    我瞪了他一眼,义正言辞地说道:“怎么可能,我是这样的人吗?”
    哎,虽然我的确是这样的人。
    到底最后我还是把那套牡丹头面给送了出去。
    又过了两日,便到了赏花宴的日子。
    这天一早,月牙便先桃言一步闯进了我的房间,将我从床上拉了起来,十分兴奋地要给我梳妆。
    桃言生气地想要拉开月牙,谁知道月牙却说,“今日我给姐姐梳妆,你往日给姐姐梳的妆我都看腻了,今天让你见识见识我小李师傅的手艺。”
    我迷迷糊糊地被月牙摁到了椅子上梳妆,差点以为回到了北周。
    那时候我将月牙从街上捡回来,她便开始做我的贴身侍女给我梳妆,一开始手脚还笨,后来她给我梳的头被慕容宜身边的丫鬟嘲笑了几次之后,她便忽然着了道,变得心灵手巧起来。
    铜镜里,我的长发在月牙的手里穿过,翻转缠绕,很快便梳出了一个灵蛇髻来。
    我愣了愣,问道:“如何给我梳了灵蛇髻,今日又不去参加赏花宴。”
    北周宫中的灵蛇髻样式,与南越不同,更加华贵飘逸,却不想南越,喜欢在头上配各种珠钗步摇,而是会绑上两根细细绸带。
    这灵蛇髻,以前也只是在很正式的场合,才会梳。
    月牙从袖子里取出了两根白色绸带,绑在了发髻上,笑道:“今天咱们不去赏花宴,但是要去山上踏青。大人和马车已经在门外等着了,我前日也叮嘱过厨房准备了吃食,现在只差姐姐你。”
    我忍不住皱眉,出门踏青?
    这不是又公然不给公主面子了?
    不过,能出去散心也是好的。日日待在丞相府,太难受了。
    我换了件素白的裙子出门,走到马车便上,便看到杜夜阑已经在等。
    月牙笑着说道:“姐姐,你瞧,他也穿了件白袍呢。”
    我瞪了月牙一眼,也没理杜夜阑,自己上了马车,片刻后,杜夜阑便挤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出城,雅言和桃言她们跟在了后面的马车上,我睁开眼睛看向杜夜阑,他正低头看着书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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