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该怎么办?”苏喜儿问道。
    “立刻回烟岚城,想出一条退路。”一向优柔寡断的贾语博,攸关性命,本能使然,显得分外果决:“向万岁爷递一个奏折,就说烟岚城那边有民事纠纷,先赶回去,万岁爷有什么吩咐,再托人传信就行了。”
    这样既不显得唐突,让人觉得夫妇二人居心叵测;又给他俩留了一定余地。
    苏喜儿机械地点点头。
    贾语博匆忙写了个折子,交给那位小厮,请转达送信的小公公,传给该传之人,最后呈递圣上。这其中的“差价”,烟岚城府衙来担当。
    小厮听得“呈递圣上”,哪敢不应?
    之后,贾语博和苏喜儿赶回了烟岚城。
    却说李皇后问起贾氏夫妇的情况,一打听,才知道已经离开了京师。
    “色厉内荏的东西!”李皇后骂道:“就这副德性,也想扳倒那个丐儿?”
    管事公公收到贾语博的奏折,呈递给了赵渊。按理说他并没有这样的特权,但因为他是负责传旨接贾氏来京的,所以也不算越了规矩。
    赵渊见了皇后,淡淡地提起了贾氏离京一事。
    李皇后道:“要不……派人截下他们?”
    “截下,如何安置?让满城的人都知道朕的孙嗣与薛氏有渊源吗?”
    “要不,在路上解决了?”李皇后询问道。
    赵渊神色平平地道:“难道朕传他们来京,却在回去的路上遭不测身亡了吗?这样未免引起流言猜疑,朕不想因为这么不成气候的两个人,有丝毫的麻烦……让他们回去吧。”
    李皇后忖思道:“臣妾懂了。皇上的意思是,这两个人定然不会就此罢休,会自掘了坟墓?”
    赵渊一声长叹道:“妻贤夫祸少啊。那贾氏虽不算什么好丈夫,若有个好妻子,也许就低调躲过了一劫。”
    李皇后眉心跳了一下子,没说什么。
    太子妃柳采娉并不是没得到消息,但她不敢去见贾氏夫妇。且不说她的身份在那儿摆着,私自出行极其不便,只听了赵迁的那番话,就让她心灰而惊悚了。原来皇上和皇后已经有了主意了——如果那丐儿能够辅助着太子变得更优秀,就算她是薛将军的后人,也能安然无恙吧?
    柳采娉万万没想到,养尊处优惯了的太子,竟会为了那个丐女,自请征战沙场。
    好比一把锋利的钢刀,插到了她的心脏上。让她无心无力,再去算计什么。
    赵迁也很快得知了消息,跑到神珠殿见丐儿,眉飞色舞道:“那对奸夫淫妇终于走啦!可这样轻巧巧地走了,也太便宜了他们!”
    丐儿道:“怎么就这样一声不吭走了呢?”
    “大概是心虚吧。”赵迁扬一扬眉毛,冷笑着哼道:“路上遇到一伙杀人放火的强盗,就连骨灰也不剩了!”
    丐儿张大嘴巴,反应了好一会儿,忙道:“这样小儿科的两个人,不值得动干戈!让他们自生自灭去吧!”
    赵迁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他们毕竟是奉御命来京的,这样死了,有损父皇颜面,连赴诏进京的地方官的命都保不住,那其他的地方官该怎么想?每次来还不得提着脑袋战战兢兢的?”
    丐儿深以为然。揉了揉发酸浮肿的小腿,唉了声道:“这下总能安稳生产了罢。”
    赵迁轻轻环着她的腰,道:“那些蚊蝇之徒,不足为患。是你太把他们当回事了。”
    又说了几句,赵迁离开了。绣姑迟疑道:“那贾氏夫妇,会善罢甘休吗?他们会不会想别的法子,让丐儿妹妹不得好过呢?”
    “她的心宽着呢。”南宫峙礼瞧了一眼丐儿,口气蔑然冷峻道:“皇上、太子顾忌得多,我可没什么顾忌的!回烟岚城的路上死不了,那死在府衙里怎么样?”
    “你说什么?”丐儿紧紧瞪住南宫峙礼。
    “高府衙不是死的蹊跷吗?”南宫峙礼皮笑肉不笑道:“要不我演一出戏,把当年的悬案给办了?只演一场高府衙来索命的戏……如果贾氏夫妇问心无愧,那算他们阳寿未尽;如果他们自己把自己吓死了,民间自有演义,自作孽不可活,也算是人命得偿了。”
    丐儿听得发碜。亏得南宫峙礼这样的奇葩人,才能想出这样奇葩挨千刀的主意!
    但是,当年……东方爷也未必查不出来,而是被他的母亲梅老夫人阻挠了一把。
    如果南宫峙礼查了出来,对东方爷的英明是不是一种折损呢?
    那贾氏是梅老夫人亲妹妹的私生子,是东方爷的表弟……东方爷曾经很为难,但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妥协了。如果南宫峙礼用这个损招儿,让贾氏夫妇搭了命,丐儿不怕梅老夫人的记恨,只是东方爷若还在,他希望看到这种场景吗?
    第二八六章遭难
    南宫峙礼说出自己的主意后,丐儿思索了很长一阵子。关于东方爷、关于当年的悬案、关于高府衙、梅妍朵等烟岚城数众在内的一切。最后丐儿道:“晾那贾氏夫妇,不能把我怎样。你先在我产前,在神珠殿煎熬着把日子度过去吧!眼看我就要生了,这胎自从怀上就充满了异象,除了你还真找不来第二个辅助接生的……京城到烟岚城,来来回回可要半个多月呢,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腹痛什么的岂不令人担忧和烦恼。”
    丐儿说的是普通人的速度。她知道,以南宫峙礼的夜行千里,区区那点距离何足挂齿。
    只是在赵迁的面前,这话不能说得太透罢了。
    赵迁听了丐儿的话,也凝眉道:“是了。其他的一切都是次要的,交给本太子就可了。神医责任重大,务必让丐儿母子平安最要紧。”
    南宫峙礼也就不再置喙。
    又过了一两天,听外面了带来消息,那贾语博与苏喜儿走到某处山林荒野地带,被十几个毛贼打劫,他俩亮出朝廷身份,哪想劫匪们不仅不吃那一套,还认为“既是官员,合该更有银子”,皮鞭、马尿、竹签、熏烟等种种刑罚都用上了,让贾语博和苏喜儿交出全部银子。两人在京城里,为了活动疏通人脉,银两都用尽了,这数日的路程奔波,还是靠苏喜儿典当了发钗、耳环等物,才得以撑过去。如今该典当的都典当净了,只剩了不足二两碎银子,哪能满足这些毛贼的胃口?
    神珠殿的几位得到消息,相视一笑。混到毛贼手里,只怕效果还要好些。
    毛贼无所不用其极,苏喜儿好几次被狼粪青烟呛死过去,又一次次被乍冷的水兜头浇得清醒过来。
    贾语博趁他们松懈于看守时,与苏喜儿商量:“要不咱把烟岚城府衙印交给他们作为抵押?许以重金,他们为利所诱,将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时,再报今日之仇,将所受的屈辱一一洗刷,顺带着将他们一网打尽!”
    苏喜儿右胳膊夹紧了藏在自己腋下的印,怒骂:“我装着胳膊有毛病,在毛贼面前僵了这数日,任他们怎么掰就是不动摇,胳膊都麻得快废了,不就是为了保住这印章?你倒好,才受了一点苦,就要把身家性命押上了做赌注!你的几颗脑袋够买一块官印?岂不是太没出息!”
    贾语博低声道:“我这不是为了让你少吃点苦吗?”
    苏喜儿啐他了一脸:“你就只顾眼前不顾长远吗?”
    贾语博无言以对,假寐了一会儿,正午的太阳有些炫目地打在脸上,让他心里烦躁而又怯意重重。正好听到几个毛贼对话:“该用的招数都用了,把他们的身上搜尽了,连值钱的外衣都剥去卖了,实在没什么油水了!再等下去,只怕对我们不利……钱财没得到几个,反而等到他们的援军来就不好了!”
    “不过是两个破落户儿,能有什么像样的援军?等他们来,咱一网打尽,说不定还能多换几纹银子呢!”
    “这俩个人看着虽然寒酸,但他们穿的衣服,可是官家才有的!咱们拿去卖的时候,那店家还惊奇的‘咦’了一声,细细的盘问了好久呢!说什么‘来路不明、牵涉官司上身的不能要’,最后听我反复保证说‘这是我一个没落的亲戚,家里没粮面度日,才把祖宗的物事拿出来了,穷成寒酸了,偏偏要面子,让我帮着典当’,那店家才信以为真,把价格压了压,勉强收购了……我看老三说得有理,不能再等了!”
    “老五的意思是,把他两个毫无用处的咔嚓掉?”
    “不行!不行!”有个粗嗓门的压住了所有人的话尾,提议道:“那个女的,倒是个好貌相!不过是胳膊有毛病,夹着伸展不开,但勉强也能凑合着卖个价钱了!”
    此言一出,毛贼面面相觑。
    苏喜儿、贾语博大惊失色。尤其是苏喜儿,冻得瑟瑟发抖,却有大滴大滴的汗珠滚落在颊畔。心如鼓擂。
    不仅他们夫妇,连毛贼中间也炸开了锅,他们你一言我一语道:“咱们历来只劫钱物,卖妇女……这可是头一回!不知有把握没有?会不会出什么岔子?”
    “一个残臂的,再有姿色,又能卖出个什么价钱?”
    “就算不能卖到怡园那样大牌子的地方,总能卖到军中,给将士老爷们享用!那样,咱岂不是又多了一个靠山?”
    “对!对!眼下战乱不断,一批又一批的士兵们上战场,咱们虽发的是国难财,也算是解决了他们的大需求!”
    不知是哪个附加了一句:“可是,仅仅凭那一个女的,也架不住那么多士兵啊,还不被撕吃了?”
    苏喜儿的面色惨白,抓住胸前衣襟,咬着牙不让自己死过去。
    “管不了那么多!她的死活,也看她在床上的撑力和能耐了!幺六,你最机敏,这一两天你就打探一下,与军队方取得联系,看看能给多高的价钱,给他们瞧一下货色,如果给得还可以,你就做主把价钱让一让,卖个人情便于以后来往!”
    苏喜儿心里很清楚。怡园那里,随意拉出来一个,都是国色天香的美女,自己这副样貌,就算不装残废,也不过是中人之姿,何况残废着呢。卖到怡园,也就是个最不入流的,不值三核桃俩枣的。
    但卖到军中就不一样了。士兵一个个如狼似虎,饥饿非常,除非是那些狐狸精转世专吸男子精气养颜的,否则寻常娼妓根本招架不了几天,就一命呜呼了。何况良家女子!再加上军营生活艰苦至极,颠簸流离,不被折腾死也得被累死。
    所以那些美貌纤弱的女孩子,能在怡园卖笑、负荷不很重地招揽客人,谁愿意去军中做妓?只有犯了滔天大罪的臣僚,被抄了家夺了爵,女眷们才有可能被充入军中,但还是太不人道了,所以大多数是分配到宫中为婢。
    苏喜儿在清楚了自己的处境后,吓得理智陡醒,喊着愣愣的贾语博:“贾郎……”
    贾语博嗯了一声,失魂丢魄、拿不定主意的样子。
    “我们再这样等下去,会死于非命的。”苏喜儿看了看被缚的手脚,低声道。
    贾语博筛糠道:“那该怎么办?”
    苏喜儿动了动手臂,道:“他们以为我手臂有疾,并没绑缚太紧。趁今晚他们熟睡的时候,我把咱俩的绳索解开了,一起逃走。”
    贾语博没底气,道:“他们人多,咱能逃得脱吗?”
    “你就是一个死脑子!逃不脱也得逃啊,难不成你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把我卖到军中、把你杀害了事吗?”苏喜儿激动愤慨道。
    贾语博激灵灵的一颤,迭声道:“不……不……”
    或许是打定了念头要卖苏喜儿,晚饭时候,那几个毛贼竟让他俩吃了一顿饱饭。
    贾语博、苏喜儿吃罢,作熟睡状,以让看守的人失去警惕。
    月至中天,看守的人也捱不住睡意睡着了。苏喜儿把绳索自解了,然后蹑手蹑脚解开了贾语博,夫妇二人悄悄开溜。谁知没出二十步远,贾语博因心底惧怕,脚下打滑,“咕咚”一声撞在树上。看守的人迷迷糊糊被惊醒了,呼了一声不好,叫醒了同伴们,撒脚就要一起去追。
    苏喜儿拉着贾语博,深一脚浅一脚犹如亡命之徒,跑得飞快。
    未过多久,贾语博脚底发软,气喘吁吁道:“喜儿!我跑不动了!”
    眼看毛贼越来越近,而贾语博像个软泥巴似的不中用,苏喜儿心急如焚,勉强拐了两个弯儿,苏喜儿见面前是一处山崖,她毫不迟疑道:“宁死,不受辱于小人之手!贾郎,跳下去吧!我们在另一个世界相见!”
    贾语博哆嗦道:“跳下去?”
    苏喜儿看他畏首畏脑,催促道:“难道要让他们活捉我去军中?!”
    贾语博好容易找回了自己的舌头,颤着音道:“喜儿!求求你了,你先和他们一起去军中,我速回烟岚城搬救兵来救你……总不能白白丧了两条命啊。”
    苏喜儿凌厉的轻笑:“那时候,只怕我早就死了!贾郎,我不求和你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与你同年同月同日死!”
    “喜儿,你冷静些!先别说这些煽情的……”贾语博眼中含着软弱祈求:“生命只有一次……你向土匪爷们告饶,提条件哄他们,说你愿意乖乖去军营,先请他们放了我,好吗?我定会来救你!”
    苏喜儿冷笑道:“我怕等不及,就与贾郎天人永隔了!然后我在阴间孤独受苦,贾郎却再娶妻生子好不快活!”
    “喜儿,你听我说!”贾语博急于辩白。
    “贾郎还想说什么?我是不想再听的了!”苏喜儿娇笑着:“一起去罢!”说着,用力一带贾语博,两人双双坠入了山涧。
    “在那儿!在那儿!”纷纷乱乱的脚步声响起,不一会儿,毛贼们涌将了过来,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峭壁林立,不知如何是好!
    “快下去看看啊!”半晌,有人催促。
    “还是等明天吧!这儿沟壑险峻,崎岖不平,万一伤了自家人,岂不是大亏?”
    “是啊!他们俩肯定没命了!为了不值一钱的死人,还是不冒险的好!”他们摇头晃脑,一拨儿散去了。
    第二八七章瓜熟蒂落
    寒冷,疼痛,麻木……苏喜儿只觉得浑身上下扎满了尖锐的钢针,让她恨不能立即咽了气。眼皮沉重,想睁却睁不开,生不如死的滋味,黑暗无边的恐惧,形单影只的凄凉,化成了一阵阵呜咽呼啸的风,让她不寒而栗。
    忽然,一个坚硬冰凉的物事,如石头般顶得她的腋窝难受极了。
    她抬起重如千钧的手,摸了一下,依稀记得是烟岚城的府衙印。
    生命原来还在!这可是她用必死的勇气换来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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