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栾低头,脸颊红红的,轻声说道:“还是再等等吧。现在太子没办妥东方爷的事,心里挂念着干霖院,但又不好时时来看,省得别人看出蛛丝马迹。有奴婢在这儿,太子只说心系奴婢,就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烦恼了。”
    赵迁听罢,端详她了许久,赞许地道:“没想到你这么聪明!”
    丝栾掩饰住怏怏意,拜谢:“承蒙太子夸奖。”
    薛浅芜笑道:“倒也无妨。我在这儿,没人打搅,没人注意,有什么放心不下的。我不怕鬼狐,只觉得这儿是皇宫最安全的地方了,太子无须担忧挂虑,常来探望。太子既然喜欢丝栾,可及早娶了去,我可不愿意当你们的累赘呢!不然夜长梦多,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可不想让你们落下遗憾!”
    赵迁恍惚笑道:“丐儿心意,本太子领了。虽然如此,我却怕不好对东方弟交待啊。他要是知道我把弟妹扔这儿不闻不问,估计跟我绝交的心都有!”
    话已至此,薛浅芜不好再继续。也罢,来日方长,让丝栾在干霖院摸摸赵迁的脾性也好。倘若去了前院,一个伺候不慎,在众多的美人虎中,焉有全身而退的机会?
    日子就在赵迁的看望中,一天天划过去。宫人们猜测着,终究看不透太子的心思。若说太子宠丝栾吧,这么久了竟也没个动静暗示,一直让她住在阴气盛重的干霖院,挪到前院侍寝的事只字不提;若说丝栾不受宠吧,太子好像满心挂在她的身上,一天不去一次,就坐得不安稳。
    一切未明朗时,谁都不敢大意了去。只得把丝栾当成主子般供着。越来越多的东西被送进了干霖院,绫罗绸缎,珠玉银碳,目不暇接。如谷欢喜得蹦跳着,激动不已:“我跟着你们,实在是开眼界了。以前只能远远地看,现在这些东西居然也近在眼前了!”
    薛浅芜道:“先记了账,存放起来吧。咱这样的穷僻院落,也用不上这些。”
    丝栾没被欢喜冲昏头脑。她指着一块通翠的南海比目玉佩道:“太子妃送这么好的东西来,倒叫我受宠若惊了!”
    “所以才要好好存放,万不能丢失了,或者有半点儿损坏。”薛浅芜看了眼那贵重的玉佩,如是嘱托。
    赵迁也不断地央人送了各种好吃的好玩的进来。不到几天,除了房屋仍低矮外,空间被堆满了,就像正经宫殿里储存了很多珍奇宝贝。
    薛浅芜忧怀道:“看在外人眼里,丝栾现在所受恩宠,可用繁花添锦形容。然而越是这样,也就越如烈火烹油,一不小心就会走火。”
    丝栾抱住薛浅芜的手臂:“下一步该怎么办呢?就让前院的众侍妾羡慕嫉妒恨着?现在太子妃把我礼遇得越高,将来到前院时,我所受的敌意就越大啊!”
    薛浅芜道:“想清静些,只能劝太子少来了。”
    转眼间元宵节到了。太子带人来送汤圆,闲话了一会儿,却不肯走:“想起上次在这儿吃饺子,真是鲜美异常,甚合我的胃口。以物类物,汤圆应该也是极好吃了。”
    丝栾笑道:“太子喜欢,就留下吧。多做一碗就是,管你个饱。”
    赵迁指着丝栾笑道:“看你们多小气!只做一碗,还想管本太子到饱呢?说什么也得三大碗!”
    如谷吐吐舌头,惊呆了道:“三大碗?够我们仨的饭量总和了!”
    薛浅芜听不进他们对话,只忖思着,元宵节应是和太子妃共吃汤圆庆祝的日子,留在干霖院陪所谓的侍妾算什么?愈想愈觉不妥,于是对丝栾使了个眼色,然后说道:“太子要是觉得这儿汤圆好吃,那就做好了让宫女们送去吧,或者明晚来吃也是一个样儿,汤圆不会因为晚吃就变味了。只是祖制规矩不能改变,太子还是回去陪太子妃吧。”
    此话给丝栾敲了记警钟。她忙应道:“是啊是啊,太子快回前院去吧,等汤圆做好了,给太子太子妃送去!”
    赵迁的意兴全被破坏了,他铁着脸,无表情站起来,默默走出院门,才道:“不必送了。吃完汤圆,你们早些睡吧。”
    翌日十六,又逢东方爷带素蔻公主回宫之日。薛浅芜这次没去看热闹,中午时丫鬟们乱纷纷议论道:“听说东方爷劝公主在太后跟前尽孝心,一直要到二月二接她回去呢!皇上皇后夸东方爷仁孝,但是素蔻公主好像很不乐意……”
    薛浅芜听得舒了一口气。素蔻公主在皇宫里,就意味着很少有机会黏着东方爷,薛浅芜就好受许多。很久未单独见面了,不知他的计划怎么样了。他送公主回宫,今天会来干霖院么?
    带着几分希冀,薛浅芜梳了个端正发髻。为心爱男子而容,她是心甘情愿的。
    盼到下午,没等到东方爷,倒是柳采娉带着众侍女来了,进门就亲热道:“太子忙碌,分不开身。那天晚上,太子口头说让丝栾侍寝,众姐妹们都在商量,如何把这事儿办体面了。偏偏逢年事多,才拖到了今天,总算忙出了个眉目,特意接了丝栾回前院去,和诸位姐妹一起住。”
    丝栾听了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后退两步,睁大眼问:“这是太子的旨意吗?”
    柳采娉身侧丫鬟道:“这种小事,犯得着让太子亲自劳神吗?太子妃的意思,就是太子的旨意!”
    丝栾拉紧了薛浅芜的手,不肯往前多迈一步。柳采娉拧起了眉头道:“怎么?莫非丝栾嫌弃众姐妹们粗拙,竟不肯搬过去住吗?”
    丝栾整个抖在地上,颤着音道:“奴婢福薄,并未能亲身侍奉过太子!还是等真有侍寝了,再搬不迟!”
    柳采娉的侍女“嗤”地笑了,鄙夷地道:“就你这不出众的模样,想着太子也不用你侍寝!你倒是能做梦,自个儿高估起自个儿了!也不找个臭水沟照照配不配!太子肯往干霖院来,多半是因为新奇这儿的环境!把你拉到前院,跟众位妃嫔一比,还不是排到天边去!”
    丝栾咬紧了牙,泪窝在眼眶里,身子微微颤着,纤瘦指节握得发白。柳采娉轻轻呵斥那侍女道:“住口。”
    第一七二章久别情更炽,恩爱无修饰
    柳采娉捋了捋袖口上的雪狐毛,并未用正眼看丝栾,口中闲闲地道:“你的房间,与翠喜楼的李月裳毗邻。想着你们出身相近,性子又是很讨男人喜的,想必也能说得上话。”
    丝栾的唇上,咬出了一道深深的齿印。在冬天惯有的阴霾低沉笼罩之下,看着有些干涸苍白。
    薛浅芜明了。在丝栾心里,最介怀的大约就是出身了。拿她与青楼名妓比,该是怎样的耻辱。还没有挪过去,就羞于见人了,一旦搬离了干霖院,太子一次也不召她侍寝,这张脸该往何处摆放呢?就算拉下脸皮,不要脸了,如果没太子的宠爱,只怕死也不知怎么死的。光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势利下人们,就能把她作践至死。
    柳采娉的丫鬟看丝栾一动也不动,撇嘴笑道:“我还当是多高的恩宠呢,原来不过是仗着个荒院!打量着跟太子隐居村野、双宿双飞,是吗?太子妃为你打理的‘红粉馆’,可比这儿漂亮一百倍呢!还没进门,那香气就让人醉了。你住在那里边,还怕太子去得不勤?”
    丝栾恭谨地道:“奴婢卑微,住不得太好的地方。多些太子妃的一片好意,还是留给后来的姐妹们吧。其实谁都看得出来,太子对奴婢称不上喜爱,他只是看奴婢守在这森冷的鬼院,有些怜悯奴婢罢了。什么受宠,什么荣华富贵,奴婢是万万不敢高攀的。”
    “还算有点自知之明!”柳采娉温笑道:“那些姐妹们都像你这样,也能让我省些心了。”
    旁边丫鬟朝丝栾啐一口,呸道:“只怕有些人面恭心不恭,以卑微的姿态示好,心里却不知在打什么算盘呢。”
    柳采娉紧了紧眉道:“宫人表里不一的多了,谁又能扒开她们的心肠看看!”
    那丫鬟道:“她说几句好听话儿,太子妃就任她住在这一方院落里,狐媚子霸道的,自由横行了吗?”
    柳采娉嗤笑道:“好歹也是太子侍妾,怎么能住在这样寒碜的院子里?传出去了,岂不让人笑话!本太子妃看着她还乖巧,如果真是个聪明的,她就会安安分分的忠诚,我也不愿亏待了她;若是个吃里扒外有异心的,谁也不能任她当了白眼狼去!”
    丝栾额头渗汗,结巴着道:“奴婢惟太子妃是从。愿听太子妃的任何差遣。”
    “看来是个可塑之材。”柳采娉满意地笑了笑:“那就在我寝宫旁边,再腾出一间干净的房来,让她住得舒服些吧。”
    “如此可真便宜了她!还不赶紧谢恩?”丫鬟们催促道。
    丝栾看了眼薛浅芜,大是不得主意。想了想早晚都要面对这一关,何不就此答应,也不至让太子妃丢脸面。就眼前的情况,柳采娉对她并没太大的敌意。她需要做的,就是抓牢这个靠山。
    薛浅芜本来想劝住丝栾,等问过了太子再说。无奈太子妃在跟前,不能过于出风头了。隐忍到了现在,绝对不能失去理智。今天是东方爷来宫的日子,薛浅芜想起他们之间的未来,脑袋就格外清醒些。
    再说,看着丝栾一副意有所动的样子,薛浅芜就算劝,也未必能起多大作用。还不如任她去。
    这样忖着,薛浅芜亦没吱声儿。丝栾向两人拜了别,蹑手蹑脚走到了太子妃身旁。
    柳采娉脸上闪过一丝笑,招了招手,众丫鬟随着浩浩荡荡同去了。刚出了门,只听太子惊讶的声音响起:“太子妃来这儿作甚么?”
    紧接着是东方爷见礼柳采娉的问候语。柳采娉没回答赵迁,勉强镇定一下,笑道:“干霖院还真是块儿宝地啊,连东方弟也来!”
    赵迁反应很快,笑道:“我跟东方弟说,我在干霖院看上了一个侍女,东方弟好奇着怎样的女子敢住干霖院,于是就商量着来看一看。难得东方弟如此有兴致,本太子也不好太吝啬了!”
    东方爷道:“是啊!掖藏美人,不让露面,可不是迁兄的作风呢!”
    两人一唱一和,实在无有破绽可寻。柳采娉看了看丝栾,微微有些尴尬,旋即恢复了常态道:“赶得真巧。臣妾想着太子公事繁忙,忘了给丝栾安排住的地方,今天听宫人们议论……臣妾觉得丝栾身为侍妾,却住在这样简陋的地方,实在有失皇家体面,就擅自做了主,让丝栾去前院和姐妹们同住,也好增进彼此间的感情。”
    赵迁一怔,随即笑了:“太子妃费心了。丝栾在这儿住得还习惯,就算往前院挪,还是让本太子亲自为她布置房间吧。太子妃准备的住处,先空着吧,留给后来人住。”
    柳采娉的脸瞬间变白了。可偏偏被堵得死死的,说不出半句话来。
    赵迁懒懒的音调有几分邪,瞅着太子妃道:“怎么不回去呢?难道还有别的事么?”
    柳采娉拜别道:“没了。臣妾先回。”
    看柳采娉走了,赵迁淡淡地递出去一句:“以后没什么大事儿,就别来这里了。丝栾在干霖院住得久了,能承受住阴寒之气,你是尊贵的太子妃,怎能受得这等艰苦?”
    柳采娉声音带些哽咽的发堵,遥遥应道“臣妾谨记着了”,头也不回走了。丫鬟们慌慌张张跟着,没一个人敢再说话。
    丝栾跪下道:“幸好太子来了。奴婢一时也不想离开干霖院。奴婢一旦离开,太子和东方爷还怎么有借口来看丐儿姑娘呢?”
    赵迁含笑点点头道:“你的功不可没。本太子和东方弟是不会亏待你的。”
    东方爷恍然没注意这一切,他的眼神投注在薛浅芜身上,一直没有离开。薛浅芜红着脸,偶尔也望望他,千言万语不说,心下似乎也皆明晓。
    是啊,他们有多久未见了!每次来接或者送素蔻公主回宫时,他几乎都控制不住脚步的方向,可终究又被那些人拽进了现实中。他不能来。
    今日,素蔻公主不用跟着他回府了。他才得以跟随着赵太子,一同来干霖院瞧瞧。
    对视良久,东方爷大跨步上前,握着薛浅芜的手深情款款道:“你又见清减了。我不在你身边照看,你得爱惜身体才是。”
    “总是说我!你也不瞅瞅你自己!”薛浅芜抚摸上他的脸,在他铁青的胡茬上摩挲着。不知何时,东方爷竟有了一种沧桑的感觉。比起初见时的面若冠玉,薛浅芜真实的觉得,他受了太多的心理煎熬,所以才有这种沧桑的疲惫之态吧。
    丝栾、如谷、赵太子迁,看着二人柔情深沉,立在那儿,看也尴尬,不看又忍不住。
    有太多的羡慕。最终,看客们还是退了门外出去,轻掩上门,给二人单独相处的空间。素蔻公主在远处偷偷地窥着,当视线被门切断时,她的眼里闪出一簇愤恨的火。
    谁都在忍。不过是看谁更能忍。
    素蔻公主最大的优势,在于她的置身暗处。像一只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可能在旁人最不注意的时候,以最迅猛不可防备的姿态去攻击敌人。
    凭东方爷常年习武的敏感,未必察觉不到。只是每次他与薛浅芜相对时,都特别的投入,几乎忘了世俗一切。所以对异样的氛围就忽略了。
    这次东方爷没有急着与心爱的女子亲热,他有太多的话想对她说,太多的情想要倾诉。
    搂着丐儿的肩,一同坐在床边。薛浅芜眼里湿湿的,问道:“这段时间,你是不是作了很多难?为了我是不是太麻烦了?”
    “傻丫头……”东方爷抚顺着她的发,宠溺一如往常地道:“倒会卖乖!谁让你不许我三妻四妾?如果那样,我岂不是就轻松了?”
    薛浅芜顿时寒了脸,一把推开了他老远,留给他一个脊背道:“谁妨碍你了?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以后别来干霖院了,你倒是去娶一堆妻妾啊,塞满宰相府也没人管你!”
    东方爷开怀大笑着:“好久没见丐儿吃醋了!没想到吃起来,还是这么烈性桀骜!”
    薛浅芜哼一声,只不理他。东方爷好生哄着她:“我说一句,你竟当了真?也亏得我认为你是最知我的,居然这么不相信我人品!”
    薛浅芜嗔怒道:“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信不过男人!”
    东方爷忍不住再笑:“瞧你这气鼓鼓的模样,好像天下男子都与你有仇似的。”
    “想让我为负心人记仇,门儿都没有!分手之后,那便是相忘于江湖!”
    “好好,是我错了,开句玩笑也惹得丐儿不高兴……”东方爷道:“可是话已出口,怎么办呢?要不你惩罚我?或者在被窝里虐我?”
    薛浅芜的脸烧到了耳根,轻捶他了一下:“你这不正经的!”
    东方爷看她因生气,腰身往前挺着,不禁拿手摸了摸她肚子,满是期待地道:“你这么爱争气……何时肚皮争气一回,给我添个娃儿?”
    “啊?”薛浅芜不期然他蹦出来这么一句,听得耳根酣热,坐立难安,最后道了一句:“我才不要未婚先孕呢!绣姑姐姐肯定会笑话我!”
    东方爷附在她耳畔:“谁先笑话谁,还不一定呢!”
    “什么?”薛浅芜立即坐得绷直了身子。
    东方爷笑道:“有情男女日夜住在一处,像我这样的君子尚且持不住……怎敢保证秦延那样的热血儿郎呢!”
    “你坏!”薛浅芜道:“秦延看着热血,说不定比你还矜持!你可别把人家揣度坏了!”
    东方爷摇头道:“秦延若比我还矜持,那就惨了!你那绣姑姐姐可不像你这般是个善使诈诱惑的,我坐怀不乱的都被你俘虏了!她是持重的人,秦延如果再不涎皮赖脸着些,那层窗纸怕是永远捅不破了!”
    薛浅芜晃了晃脖颈,笑得极贼:“那可不一定啊!情到深处,不由自主!任凭绣姑姐姐性子多冷,哼哼,两只巴掌对着一拍,就会响了……”
    东方爷看着她坏笑,眉宇间笼罩着一层热烈渴盼:“要是这样,咱更不能落后了去!”
    “谁说和她比了?”薛浅芜忙躲了起来。
    东方爷一手拦着她,把她按在墙上,故意逼近了她。温润煦暖的呼吸,吹在她的耳畔,一撩一拨地逗着她。
    “不带你这么勾引的!”薛浅芜抗不过,伸头一撞东方爷的胸膛,他仰面倒下了。薛浅芜压在他身上,以胜利者的姿态道:“让你还欺负我!”
    “再不敢了。”东方爷双臂环着她的腰,以商量的口吻道:“要不你欺负我?”
    说罢半张半闭着眼,一副任贼女采撷的模样,认命地屈从在薛浅芜的身下。薛浅芜张口道:“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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