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延说道:“两位姑娘是东方爷的朋友,听说老夫人有恙,放心不下,于是一并过来瞧瞧!”
    守门人道:“规矩不能废弛!不敢放陌生人进来,还望兄弟见谅!”
    秦延急道:“那就麻烦进去通报一下,如何?”
    守门人不情愿,半掩了一扇门,把半只脚踏进去的秦延也阻挡在了外:“我若去了,谁来守门?”
    薛浅芜是个敏感的,早从他的神情言语中,捕捉到了一些蛛丝马迹,肯定是对自己有意见,才有意纠缠着不放人的,哼了一句气冲冲道:“你也不必一副好奴才的嘴脸!不想让我进去,也就罢了,我在外面等着就是!但是我这姐姐,人品素来比我好,可以和秦侍卫一起进吧?也权当是代表我的心意了!”
    守门人看薛浅芜抱着膀儿,真不准备进了,神态这才轻松起来,给二人让了道。
    绣姑心有退意,丐儿妹妹这该入的不入,自己进去有什意思?干脆托秦延把东西送到,姐妹二人皆不进去算了。
    还没来得及表明观点,秦延反手扶在门上,不让那守门的关上,一条手臂一伸,已把薛浅芜带入了门内,左右手同时拉了两位姑娘,往内院里疾行而去。身后传来守门人的喊叫,谁还理会?
    丫鬟们早把信儿传到了东方碧仁和梅老夫人房里。
    彼时,梅老夫人好精神地起了床,为儿子准备翌日的行头。东方碧仁劝道:“母亲不是病得很吗?就不要替仁儿操置这些了,还是躺在床上好生歇吧!”
    梅老夫人一扫病态,眉眼里全是慈祥的爱意:“仁儿不要担心,只要你当好了驸马爷,母亲不用怎么歇,也会痊愈的了。”
    东方碧仁默而不语,麻木地任母亲为自己打理着装束。今夜无眠的人很多,不只是新郎和新娘。
    听得丫鬟报信,东方碧仁、梅老夫人同时一震,前者脸上显过的是不可思议、惊喜激动,后者更多的是慌乱无措、愤怒敌意。
    终是常年形成的好素质,不消一会儿,梅老夫人就冷静淡定了下来。
    扶着儿子肩头的手一松,身子晃了一晃,好似头极晕的样子,无力靠在儿子肩头,只有喘的气儿,其他连动都不会动了。
    东方碧仁叹口气道:“母亲这是何苦?说好让你休息!你硬是不听劝……”
    把母亲放在床上,安妥当了,又是好一阵儿按摩穴位,梅老夫人这才半睁了眼。
    直走进来的薛浅芜等人,已把这幕收在眼底,急步到了床前,静静站着,生怕惊动了老夫人。
    东方碧仁看看三人,最后把眼光胶粘在薛浅芜脸上了一会儿,露出疲惫开心的笑容。薛浅芜那一刻,心里揪着痛着,好怜悯他。
    梅老夫人屏气躺着,一动不动,过了很久,也许是氛围太静了,她翻了个身,眼神灰黯扫过床前立着的几个人。
    东方碧仁脸堆笑道:“母亲,他们来看你了。”
    梅老夫人淡淡地道:“知道了……”说着就是一阵咳嗽。
    薛浅芜把手里拿的东西,一一掏出,摆在桌上,毫不觉得寒酸,一点都不卑微地道:“我常听说,雪梨性寒,冰糖滋润,百合补气……用它们熬的汤,连着饮用一段时间,可除沉疴。虽不比那些稀奇名贵的,但就像遍地生的芦根,自也有其价值。”
    东方碧仁急忙点头道:“是啊!仁儿差点忘了,母亲不妨用它代替燕窝,权且作为一试,看看哪个更适合您的体质!”
    梅老夫人别过脸去,尖酸地伤感道:“儿啊,你就听些不着调儿的村姑野语,便要换了母亲的主食吗?母亲知道,终有一天这个家是你的,早些换了过来,不吃那么金贵的东西,也能为你省下点家底吧!”
    “仁儿不是这个意思!”东方碧仁无措着解释道:“仁儿只是想让母亲试试,比比效果,若是不如燕窝,自不会用这个来代替!”
    梅老夫人哼道:“我的仁儿,我最了解不过!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可是有人却是这个意思!认为得了我儿的心,这个家就由你来插手了吗?告诉你,你连一只流浪的狗,都比不上!”
    此言一出,空气静得可怕。东方碧仁痛心疾首地道:“母亲!你怎么可以这样说!”
    秦延、绣姑也是锥心难受,担忧地看着薛浅芜。薛浅芜咬着唇,看着梅老夫人,目光倔强,强忍着屈辱的泪莹然,不让流出自己脆弱的心声。
    梅老夫人骂得还不满意,再下逐客令讽刺道:“你的所谓心意,还请带回去吧!看见我就心烦!那样的贱东西,只配拿去喂狗!”
    薛浅芜的牙齿,把嘴唇都咬出了血印。她的一片心意,不仅被糟蹋了,而且被侮辱了。她含着泪,一声不吭把东西全部收拾了起来,准备离开。
    东方碧仁按着她的手道:“给我留着,我喜欢这个汤。”
    他就这样轻淡无波,把母亲骂薛浅芜的话,全转到了自己身上。薛浅芜看着他,不知该怒还是该喜。何必?骂她也罢,她怎舍得让他受骂?
    梅老夫人窝心,斜了一眼,没好气地道:“不是说过,不欢迎你再踏入府门半步了吗?希望你以后也要牢记着,不然别怪我说狠话!一看见你,我气血就逆升!”梅老夫人说着,又干着声咳嗽起来,好似要把心肝肺儿一齐咳出。
    绣姑走过来,道了一句:“夫人保重。”拉着僵如木偶的薛浅芜,转身默默离去。
    “丐儿!”东方碧仁喊了一声。
    薛浅芜究竟是忍不住,回头再看了他一眼。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东方碧仁用眼神传递着情深意重,然后对秦延道:“送她们回去吧。”
    秦延刚走出门,只听梅老夫人唤道:“府里人手短缺,又不想聘请新人了,毕竟不顺心不顺意的,用着生分……恰巧下午听得丫鬟禀报,还差十二张扶手椅,不如你就代劳了吧!先去账房领帐,然后速速买了回来!”
    秦延面有难色,毕竟他是暗卫,来守护薛浅芜安全的,如今却被派遣打杂,心里怎能不生郁闷?但老夫人的意思,亦容不得反抗,只得低头去了账房。
    东方碧仁想要交代秦延什么,梅老夫人却道:“仁儿,你去把母亲那个藕荷色的帐子拿来,床上这个用了十多天了,昨晚被笨丫鬟不小心弄破了一个洞……初秋的蚊子厉害,母后今晚可得睡踏实了,明早还要早起呢!”
    东方碧仁去取帐子,心下不知怎的,好是无法安宁。放回帐子之后,想要出去看看,哪想母亲今晚事情特多,一桩接一桩的,竟是没完没了,挤得东方碧仁没有半点时间。
    第一三〇章短命狠心客,胡同夜行刺
    绣姑和薛浅芜并行往鞋庄去。憋了一肚子气,薛浅芜落落寡欢,绣姑唯有沉默。家家户户皆已睡去,街道上很寂静。夜色似乎不怎么好,没有月亮,天上的云惨淡着,显得暗沉了些。
    薛浅芜开口道:“明天像是要下雨了吗?可惜我不会观气象!”
    绣姑说道:“旧日里听人说,结婚那天,若是下雨,恐意味着婚后生活不睦,夫妻争吵拌嘴儿多,注定要有一方如这天空之雨,以泪洗面!”
    薛浅芜听了,不自觉傻笑道:“哪有那么灵验?都是封建迷信思想,适逢其会罢了!也有人下雨天成亲,偏偏阴差阳错,上错花轿嫁对郎,成就一段美满姻缘佳话的!”
    绣姑听得无语。还是不与她较真了,较来较去没个尽头,况且这些说法本身就没定论。
    又走了几步远,拐过一条胡同,气氛有些阴森,让薛浅芜激灵颤了一下。凭她预感,要有事情发生。她猛拉着绣姑,开始没头没脑地跑起来,绣姑大约也猜出了什么,使出生平气力,跟她一起跑了起来。
    未跑多远,三四个神秘黑影立在她们前面,每人手里拿着一把闪亮的刀。
    “你们是什么人?”薛浅芜把绣姑护在身侧,边退边问。
    黑衣蒙面人们皆不答话,只是步步紧逼。
    薛浅芜心里想,谁竟这么狠心?要杀她们两个,易如反掌,派几个利索的高手,活捉鳖、装麻袋就行,犯得着这样拿武器吗?
    看来真打算让她们现场伏尸、血洒街道了。薛浅芜眼见无可再退,向左寻个道儿,继续瞎撞乱窜。黑衣人显然不打算跟她们绕圈子,杀气陡现,劈刀就往她们后背砍来。
    薛浅芜闻得刀声,立即把绣姑往前面推了一把。随着绣姑惊呼一声跌倒,薛浅芜只觉得肩膀部位剧痛无比,似乎血液如水般往外涌,她中刀了!
    绣姑虽看不清,也能觉出,她叫一声:“丐儿妹妹!”就要爬着过来。
    薛浅芜撑住有些眩晕的脑袋,强自喝道:“别过来碍我的手脚!”
    其中一个黑衣人冷笑道:“你的命已去了一半,还充什么硬气?只需再补一刀,你就没机会说话了!”
    薛浅芜看那些人又逼上来,个个颇有争着立功架势,仿佛此时,薛浅芜这颗头是最值钱的东西。薛浅芜忖思道,他们以前与她并没有见过面,定然是谁花钱请的刺客!幕后主子,能够密不透风,雇佣这么几个嗜钱如命、狠心短寿的人,也智慧得很啊,只是太毒辣了。
    薛浅芜把这些信息在脑子里汇合一遍,哈哈轻笑起来:“我终于猜出你们是从哪儿来了!”
    “猜得出也是死,猜不出也是死!”黑衣蒙面人道:“不妨说来听听。”
    薛浅芜道:“就凭你们几个的武艺,就算带刀,也抵不过一个正经训练过的武士!我和姐姐身旁,除了今晚,一直都是有人守护的,抓住今晚这个空子,来搞行刺,想必那人早有谋划,要把我们身边的人全部支开!能用借口支开秦延的,也就东方府的老夫人一个吧!”
    此话说完,几个黑衣蒙面人都有些佩服。有一人低赞道:“不愧是让老夫人视为对手的!杀了实在可惜!不过我们拿了别人的钱,就要把事做成!对不起了,姑娘……”
    眼看刀又要砍来了,薛浅芜喊一句:“慢着!我再说三句话!”
    距她最近的那位黑衣蒙面人停刀道:“许你!有话快说!”
    薛浅芜努力聚起即将消散的魂魄,一字一顿地道:“你们几个谁想立功?你们杀我之后,老夫人还有让你们活下去的可能性吗?她给你们的钱,我也可以给得起!”
    这些话语,字字打在黑衣蒙面人的心坎上,可谓正命中了他们死穴。尤其是第二问,振聋发聩,让他们眼皮直蹦。
    左侧的黑衣人上前一步,声音铿锵有力说道:“已经迟了!作为杀手,没有回头选择的余地!老夫人的银两,已经预付了一半,另一半在见到你的尸体后付!我们不会接受你的空头承诺!杀你之后,我们能不能活,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但是必须先让你消失掉!”
    说着已经跃过身边的蒙面人,朝她砍来。
    距离薛浅芜最近的那人,大概是怕被他抢去头功,一刀招架住了!
    薛浅芜在这混乱中,明白想把他们几个全部说服,并不容易,悄悄地把手伸向衣兜里,拿出来了一些零碎物,一把捂进嘴里。
    “她想吞金自杀!”几个蒙面人忙凑近上来,想要制住她的喉咙,不让她咽下去。
    就算到了绝路,薛浅芜哪里会愚蠢地想不开呢?她趁几人近在眼前之时,“嗖”“嗖”先发制人,喷出几个硬核,在惨叫中,薛浅芜迅速爬着后退,抓起绣姑的手腕,转身没入另外一条胡同。
    薛浅芜在黑暗中,准头本来就比一般人更大些,那些硬核有的正打在了蒙面人的眼里,有的差了几分,打在了他们的眼眶际眉梢,也是极其脆弱的痛苦地儿。
    等他们从这场突然变故中醒来,薛浅芜和绣姑已不见了踪影。
    “追……”即将到手的银两就这样没了。何况刺杀任务失败,他们断断不会再有性命存在,所以无论如何也得追上!那妞儿受了伤,能逃得了多远!
    薛浅芜似乎忘了肩膀上流着血的伤口,拉着绣姑一路狂奔,见了胡同就转弯儿。不知过了多久,恍恍惚惚来到那片篱笆围成的荷花塘。此时荷叶虽没化枯成残,却早已没了那天的翠绿茂盛。
    薛浅芜想找个地方躲藏,猛然一道烛光照来,粗暴的喝声响起:“谁?”
    绣姑听得这屠夫似的大嗓门,暗叫不妙,薛浅芜却喜了,是荷花屠!
    只望他能不计前嫌,帮得上忙。薛浅芜连唤三声:“屠大哥!”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身如灯枯油尽,虚着倒下。
    那荷花屠听得女子喊叫,三步并作两步奔了过来。摇晃的烛光下,辨这姑娘的脸,觉得很是面熟,随后终于想起,就是那个在炎炎烈日下,把自己绕得团团转的调皮鬼!
    糟蹋了半池塘的荷叶,却给自己敲了警钟,还得到了一条船!她算是故交,还是仇人呢?荷花屠正犹豫着,绣姑苍白着脸道:“还望这位大哥,能救救她!”
    荷花屠这才注意到,调皮女的伤势好严重!立即二话不说,小心扛起了薛浅芜,就往家里跑去。
    绣姑气喘吁吁跟着,直到一家普通院落门前,汉子砰砰的敲门声,伴着粗犷野道的音质响起:“荷儿,快开门呐!”
    昏黄的灯火亮了,那道柔约婉丽的身影,摇曳曳飘了来,轻轻甜甜地嗓音道:“今儿个怎么回来得早了?”
    当看到丈夫身上背的女子时,那荷妇人吓得面色苍白,很久才惊颤问:“她是……”
    “你认得她!”荷花屠说完这句,吩咐妇人拿了一条软绵被来,小心把薛浅芜放在上面。
    荷妇人认出了薛浅芜,久久合不拢嘴。怎伤成了这样?美目含着焦灼,满是疑问看向绣姑。
    绣姑对这娇弱妇人,印象也是极好的,看着就是心善之人。绣姑骇然后怕地道:“走夜路回家时,碰到了几个带刀劫财的,我这傻妹妹和他们硬碰硬,才弄成了这样……”
    这话虚实各占一半。绣姑并不是想撒谎,而是害怕实话实说,其中纷扰太多,情节过于混乱,一时形容不尽。还因为这事与官家的牵连大,担心这对草民夫妇不敢插手相救。
    那荷妇人极是个软心肠,听完眼眶里就含了滚滚珠泪道:“傻妹妹,你怎么不求饶呢?有什么值钱的,都给他们算了!何苦拿性命开玩笑!”
    绣姑在旁急道:“耽误不得,还请哥哥嫂子救她一命……”说着竟是扑通跪在了地上!
    此生从不置自己于卑贱。只是这一跪,她情愿啊。一是为了丐儿妹妹她情愿跪,二是眼前夫妇也无愧于受这一跪。
    那荷妇人急忙扶起绣姑,交待丈夫去取了几样粉末状草药来。然后巧语逐出丈夫,凑着灯光,把薛浅芜肩部的那一片衣衫剪了,轻轻揭掉,又用高温处理过的棉花,沾着温水,把伤口擦干净了。
    薛浅芜早已痛得昏厥过去,这时再痛,对她而言也不过是做梦罢了。
    等把草药均匀敷上之后,轻轻地为薛浅芜盖上了一层薄单。看到丐儿妹妹已趋平稳,绣姑激动得泪眼盈盈道:“嫂子竟懂医理?”
    妇人笑了一笑,答道:“哪是什么医理?不过是些生活里的经验罢了!你那大哥为人莽撞,平时总是带好些子伤痕回来,我们干着种莲藕养鱼的营生,有时收获莲藕,也常会被水底淤泥里尖利的物事划伤……起初不懂止血,让他受了很多的罪。后来越不忍心,就向老婆婆们取经,融合众人之长,一来二去,就形成了我自己独特的偏方……”
    绣姑听得感动,又是一阵拜谢。说是多有打扰,天明之后,这就回去,日后定当相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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