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乡楼生意都在晚上,白天基本没人,加上曼娘的事情,更是没人愿意出来找晦气,一个个将自己关在屋里睡大觉。
    “我们不接客。”稷苏一次出现差点砸了醉乡楼的场子,一次出现时曼娘无故被杀,老鸨对她自然不待见,眼皮也懒得抬,自顾自磕着自己碗里的瓜子。
    “规矩我还是晓得的。”稷苏自己挪开板凳,在其身边坐下,抓起一把瓜子也跟着磕起来,赖洋洋掏出府衙的小木牌儿,随意往桌上一丢,无奈道,“今天不消费,帮里宰大人办点事情来。”
    “春兰与曼娘的死,好像有些蹊跷......”见了小木牌儿嗑瓜子速度明显减缓的老鸨,此时,按照稷苏的预设彻底停下了动作。
    做生意最怕有二,其一是官府,其二是扯上人命,老鸨见着小木牌儿没太大的反应,明显是府衙里有人打点好了的,稷苏抛出帮里宰大人查曼娘与春兰的死,不管是不是醉乡楼的人所为,只要风声走漏,对那些时常光顾的客人来说这里都是不安全的,如此一来,至少三个月醉乡楼都无法营业,三个月后,即便营业也无法再保住梅陇第一青楼的地位,逞一时之快,还是醉乡楼的将来重要,孰轻孰重,不用她提醒,老鸨明白得很。
    “里宰大人有任何需要的,醉乡楼上下一定鼎力配合。”
    稷苏将手中没磕完的瓜子扔回碗中,起身拍掉腿上残留的瓜子壳儿,在大厅来回踱步,装起样子,东看看,西摸摸,完全就是个衙役的模样。
    “我需要找你们这里的一个瞎眼老婆婆还有所有与曼娘和春兰交好的人问话。”稷苏转身见重华无奈的摇头,调皮的眨巴一下左眼立马恢复严肃。
    “你呀总忘不了玩。”稷苏挪开身旁的两根板凳,让重华与苏稽坐下,重华刚一坐下便开始说教。
    “玩着就把事儿做了,岂不快哉?”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轻松着是做事儿,紧绷着也是做事儿,何不选择一个让自己舒服的状态活着?
    “总是你有理。”重华语气中不见半分责备,满满的全是宠溺。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老鸨便将稷苏要的人全部请了来,说是全部,其实也就两个,其中一个还是那瞎眼婆婆,另一人不出意外也就是那日她与重华冒充过的二狗子了,稷苏苦笑,这倒挺符合曼娘与春兰的个性的。
    “老鸨这是什么意思?”苏稽忿忿道。
    老鸨明显分不清这两个同着绿袍,容貌相似的女子,扫了一眼正若无其事嗑瓜子的稷苏,连连解释道,“春兰那丫头性子傲得很,除了老婆子醉乡楼没人同她讲过第二句话,曼娘还性子虽好,待人也好,但她出自书香门第,与我们这些粗人有着与生俱来的疏离感,除了无意之中帮过一回狗子,与其他人也再没有交集。”
    稷苏上次在瞎眼老婆婆面前装过阿华,此时发声肯定露馅,只能眼神求助身旁的重华,希望他能问出有用的线索来。
    “婆婆,我是扮演过狗子的重华。”即便老婆婆看不见,重华仍旧恭恭敬敬施礼,拽出一脸惊异的稷苏,“稷苏,上次扮演阿华。”
    “对不起婆婆,我们上次也是形势所迫。”都被人拽出来了,稷苏只好老老实实施礼道歉。
    “没关系,我早知道,关于春兰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
    在昆吾睁开眼睛开始,稷苏就一直是一个人,也一直习惯一个人我行我素,这是她第一次同人道歉,并且得到原谅,虽并不那么情愿,但感觉却很满足,甚至比接受帮助过的人送的礼物还要让人满足。
    “您上次说与春兰是同乡,看她从小长大是真的吗?”
    “这个自然。”
    “你们家乡在哪?春兰多大离家?您们又是何时重逢的,您都还记得不?”
    春兰家在营口,原本是当地大户,家中光帮佣就是几十来号人,后来父亲在人的介绍下做药材生意亏了钱,还染上了官司,家道中落。介绍其父亲做药材生意的正是她的好姐妹春草,她前去讨要说法,为何要讲她告诉她的事情,告诉她的父亲,来骗自己的父亲,却被告知春草因不满父亲欺骗她的父亲离家出走没了消息,生死未卜。
    春兰羞愧难当,加之家中骤变之后的日子实在难熬,也趁夜离开了营口,她中间经历了什么,老婆婆也不得而知。
    “老婆婆你双目不能视物是如何认出春兰的呢?”苏稽手掌在老婆婆眼前上下晃了晃,见她仍旧目光呆滞,望着前方,确认老婆子确实眼瞎,疑惑问道。
    “老婆婆应该是来醉乡楼之后眼睛才发生意外的吧?”老婆婆既然曾是春兰家的帮佣就不可能是天生瞎子,已经瞎了,行动不便还能长期留在醉乡楼要么她与老鸨有某种关系,要么她对醉乡楼有某种不可忽视的功劳,稷苏猜测是后者。
    “不错,老婆婆本是我们醉乡楼的帮厨,曼娘寻死不成回来,又要寻死,拿着剪刀要自杀,她上前劝阻,不慎伤了眼睛,所以才……”老鸨倒也不是完全的唯利是图,至少在说起此事时,话语里的遗憾与愧疚清清楚楚。
    “此事与你无关,你肯收留我老婆子这一年多,我已经很是感激了,你不必自责。”生意人善算计,某个位置放手某个人,无一不是生怕这个人闲了,偷懒了,老鸨还养着基本没有劳动能力的老婆子的确不易。
    “与曼娘形影不离的不是春兰吗,怎么会是老婆婆出面劝阻?”苏稽再次发问。
    “正是因为春兰夺下了剪刀,曼娘要上去抢,才会误伤上去劝阻的老婆婆。”
    “那也就是说弄瞎你的看着长大的春兰了?”苏稽不客气道。
    “当时情况混乱谈不上是谁的错。”
    “都这样了还在帮她说话,你可真是衷心。”苏稽出声不俗,对于身份低微之人,通常不会在意,自然也无法察觉大厅的气氛变得异常诡异。
    “请问婆婆,那时候已经与春兰相认了吗?”重华提出疑问。
    “没有,加上那次我们才是第二次见面。”
    也就是说,老婆婆刚刚见到春兰就是失去了眼睛?稷苏大脑中闪现一个恶毒的猜想,心里却不希望它是真的。
    “婆婆可以讲讲春草的事儿吗?”不管她私心如何希望,找出真相,不让下一条人命出现才是她来这里的目的。
    春草母亲早死,有一个赌鬼老爹,上面还有一个哥哥早早成了亲,老爹经常不在家,她便跟着哥哥一家生活。
    七八岁时在河边洗衣裳正好救了年龄相仿十足落水的春兰,春兰不嫌弃其出身将她视为朋友,时常拿出零花钱帮补她家用,但那些钱基本不是落到她赌鬼老爹的手里,就是被那爱财的哥哥搜刮了去,留给她的分文没有。
    “还有其他的吗?”关于春草的信息太少,她无法做出最合理的推测,稷苏追问道。
    “春草那丫头小时候见人总低着头,我总共也没见着几回正脸,对她的事情知道的不多。”老婆子摇头,又补充道,“对了,她的耳朵好像被家里人打了,听力有点问题。”
    “那她离家出走后可由回去?”老婆子的补充内容正好验证了她的猜想,因为朱雪心曾经说过春兰是个半聋。
    “没有。”
    春兰恐怕是春草黑暗的幼年生活里唯一照进去的阳光了,稷苏实在找不出一个,她要亲手掐掉这份温暖的理由,幼年的春兰,成年的曼娘,她与她们到底还有其他什么纠葛?
    “你怀疑春草。”
    “我实在想不出她的动机是什么。”重华用的是肯定语气而非疑问,可见他的想法也与她一样。
    “我与小宝在营口发现遇到过一具白骨,是女子,脸上有帕子遮挡。”苏雨溪对当天晚看到的东西明显心有余悸,在听到重华从容描述时,悄悄躲到稷苏身后。
    “不怕。”他胆子再大毕竟也只是个孩子,父母早死,摊上她与重华这样不会带娃的继父母也不知道会不会造成什么心里上的阴影,稷苏半蹲着轻抚小娃脑袋安慰,“人死后都会变成白骨,然后再化作泥土,你看泥土被我们拿来修成大街小路,天天踩着,你害怕吗?”
    “我……”苏雨溪被她这么一安慰,眼泪反而噙满了眼眶。
    “你娘只是想告诉你,万物的归宿最终一样,人与残花落一样,不必害怕。”重华捏了捏苏雨溪的小脸儿在她的原话上补充道。
    “哦。”
    稷苏见苏雨溪转好,缓缓起身,她哪有重华说的那些想法,她就真的只是要告诉他人死后真实变化的过程,因为她觉得,只有真的明白了,才不会有恐惧,但是她忘了苏雨溪只是个五岁多点的小娃。
    “一回生二回熟。”
    “啥?”苏雨溪连尸体都不怕,现在连白骨也不怕了,以后还能怕什么需要她来安慰的,稷苏不明重华何意。
    “带小宝有了经验,往后可以多生些。”
    “死重华,你脑子里在想什么啊!”谈着凶手,讲着白骨,他还能说出生孩子的事情,而且是在小宝和苏稽的面前,这家伙还是她认识的重华师尊么,稷苏成功被重华气到,不过,先前凝重的思绪倒是缓解不少。
    “已经告诉你了。”
    是啊,人家都光明真大的说出来了!!!
    “娘亲,你怀孕了吗,是弟弟还是妹妹?”苏雨溪听到生孩子瞬间来了精神,“书上说,生儿子肚皮会是尖尖的,娘亲的肚子是圆的,应该是妹妹吧。”
    “我没肚子,别胡说八道!”稷苏打掉苏雨溪要来摸肚皮的手,恶狠狠问道,“谁给小破孩看这种书的?”
    “丹朱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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