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子生根,不许耍赖。”
    一连几子,稷苏下了悔,悔了再悔,重华终于出声,伸手就要去夺她手里的棋子,手指刚碰上,脸上立马变了颜色。
    怎地还为一颗棋子生气了?稷苏本想逗一逗他的,见情况不妙,忽地成了任人宰割的小羊,乖乖交出手里的棋子,他却并不撒手,仍旧抓着,颜色越来越暗,丝毫未将她眼里的讨好看在眼里。
    “手如何伤的?”
    稷苏顺着重华的眼光看去,这才发现自己手掌的边缘、手腕及小拇指有几处长短不一的划伤,伤口不深,周遭的血迹早已凝固。
    “估计是被杯子碎片划到的。”这种小伤不痛不痒,她向来是不会放在心上的,但伤口上凝固的紫黑的血迹像一条条蜈蚣甚是丑陋,她想缩回手将它们洗洗却被重华拽更紧,半分动弹不得。
    “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稷苏歪着脑袋看重华,他抓着自己的手,端端正正的坐着,眼睛视线始终不曾离开那道小口,心底又暖又好笑。
    “你是医者,应该明白伤不分大小,皆应妥善处理。”重华扭头看稷苏,不知是否觉得自己前面的话太过说教,又道,“女子爱美,留疤总是不好的。”
    “我不但是医者还是屠夫呢,知道这区区小伤离心脏远得很,不会危及性命。”看向来从容的重华师尊不知如何适应自己的新身份,稷苏高兴得很,摆明了要再逗一逗他,不过她确没有说谎,她曾在一个专门宰杀野兽的门派待过,不过时间很短,短到她都还没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个莫名其妙的门派存在就已经没落了。
    “休得胡说!”重华皱眉,她的一个伤口他都紧张万分,她却拿性命开玩笑,让他十分不悦。
    “好好好,不说不说。但我确实不算什么医者,跟药王混那会儿医不了几个病,你见到我医好的那些全是瞎碰的运气。”稷苏见重华皱眉立马打住,试图坦白从宽,这一坦白他的脸反而更黑了,心里大骂自己猪脑子忘了对方是事事君子的重华哪里能认同她这种对待他人性命的方式,忙指天发誓道,“医治你的时候我绝对没有碰运气,是认认真真钻研了医书的,虽然没啥用,最终靠的还是那几碗血。”
    稷苏后面的话说得含含糊糊,重华却一字不落的听了个清楚,黑的锅底一样的脸上,牵扯出几分不太利索的笑来。
    “虽然学医的时候没甚用功,学毒的时候却是用功的狠,来驿殿外那群叽叽喳喳的女弟子就是我小指一搓封的口。”稷苏觉得重华这样一本正经的变换表情甚是好看,索性再坦白一次逗他,果然他的脸立马又黑了,她琢磨半天却再找不出坦白什么可以让他再笑起来,试探着低头在抓着自己手的手背上,落下一个浅浅的吻。
    他真的笑了!
    “咚!”
    两人应声转头,只见鸢七正用双手捂着眼睛,地上躺着那可怜的药箱,好在箱子结实又挂了锁扣,东西才不至撒落地上。僵持半晌,重华正欲亲自起身去拾药箱,小姑娘却跟见了怪物似的大叫一声“师尊!”一跺脚跑了,留下两人,一人嘿嘿直笑,一人面无表情包扎伤口。
    “来了。”稷苏听见屋外苏苏的声音,嬉笑的脸上骤然变得严肃的起来。
    “我同你一道。”重华惯常一副不惊不喜的样子,将稷苏手上另外一处伤口包扎好,轻轻打上一个完美的蝴蝶结。
    “你比我更了解他。”一个好面子的人是万不可能向对手提出交换条件的,即便手上有筹码也不会,这一点两人理智上都知晓,不过因为心底那份爱意多了牵挂罢了。
    重华未再多言,取下床头挂着的披风给稷苏细心穿上,系成一个蝴蝶结的样子,轻声道,“外面冷,带上它。”
    两人距离甚近,重华吞吐间,温热气息在稷苏鼻尖流转,让她一阵酥麻,她掀起披风的一角上下翻转,半晌道了声“去去就回”才离了屋去。
    寒冬腊月的夜风刮在脸上刀割似的疼,即使昆仑山上比别处暖和许多,稷苏还是忍不住将打了个哆嗦,双手隔着衣袖将披风的帽子拉紧捂在脸上。
    “冷了吧,怎么也不多穿点?”
    桥头的背影转过身,只着单薄冬衣,挺拔站着,眉眼里尽是熟悉的关怀,似是要握稷苏的手帮着取暖,手伸到一半又有些尴尬的缩了回去。“你与他在一起了?”
    稷苏将一切细微之处看在眼里,笑了笑,并不做声,哈气搓着双手,原地活动双脚取暖,似乎嫌活动量不够,加快了脚上运动的频率,声响大而乱,让人好不烦躁。
    “青掌门找我何事?“
    “你既闻声赴约,何必这么生分,和从前一样,没人的时候叫小青先生吧。”
    稷苏刚到昆吾时对一切东西都甚是好奇,喜欢到处乱钻,青玄总是找不到老鼠,便想了个撒米的法子来呼唤这只贪吃的老鼠,一来二去便成了一种特殊的暗号,稷苏成了人之后听到这“苏苏”的声音还是会条件性的反射向那声音靠近。
    “小青先生。”稷苏从善如流。
    稷苏头一次自己下山历练听人管夫子叫先生觉得甚是好听,回去便硬要叫青玄先生,又觉得青先生太老,像隔了辈儿,非得加上个小字。青玄不愿,她便整日哭闹,软磨硬泡,最终两人达成协议,为了不损掌门威严,只能在没人的时候如此称呼。
    换了时间场景,曾经觉得快乐的一切竟可变得如此冰凉,自己与重华这样完全不同的人硬凑在一起,日后会如何呢?
    “稷苏?”
    “啊?”稷苏想到以后心口一阵疼,全然不曾留意周遭其他,被青玄一扯衣袖方才从痛苦的想象中惊着回过神来,“你方才说了什么?”
    “你没事吧?”青玄不知稷苏所想,只以为是她还对自己有情,心中胜算又多了几分,见她连连挥手,用尽可能温和的语气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云袖待你一向不好,你对她有怨实属正常,但她毕竟是仙门百家都知晓的我的未婚妻,我希望你将她交还于我。”
    她故意将见过云袖的时间挪到黑猫失踪的当日,一是暗示自己手上有云袖的下落,二是暗示自己知道黑猫是被他所抓,却没想到他会如此急切,消息尚未过夜,也不曾查证便来要人,心里对云袖纸条上所指之事,多了几分兴趣。
    “若她不是仙门百家都知晓的你的未婚妻,你会这么着急吗?”几百年来,稷苏头一次真正体会到自己还是个女子,因为她对云袖的所经历的一切有一种感同身受的难过,脱口而出问道。
    青玄何等聪明的人,尚未明白稷苏问此话的意义哪会真的回答,“你若有她的消息一定告诉我。”
    “算有吧,我得问问。”
    稷苏说的是实话,藏人的是黑猫,她尚未与黑猫见到面,自然是不知。这在疑心病重的青玄看来自然成了拿乔,脸色一下便沉了下来,语气也无比,“换。”
    “换?”云袖换黑猫,若是换了宿宿怎么找?
    “不换也可,各凭本事吧。”青玄冷冷留下一句,余地不留,转身离去。
    这么容易就气上了?黑猫啊,不是我不换,是人走的太快我没赶上,希望你跟宿宿是被关在一起的吧,省的麻烦!稷苏想着,哼着小曲儿,回去路好像也没那么冷了。
    哼着的小曲儿慢慢停下,脚下如有千金,越是靠近那扇即将打开的门,心痛越甚,推门的手刚触及门边又缩了回来,呆呆的伫立门边,稷苏不知自己何时变得这般不洒脱,几欲尝试进门,总被心底莫名的思绪困住无法伸手。
    “怎的不进来?”门嘎吱打开,见稷苏一双手裸露在外,白皙的手背上冻出难看的紫斑却依旧楞楞的站着未有动作,重华皱眉将人揽住,带入屋内坐下,又沏了杯热茶让其双手捧着,才宽了些心。
    “结果不佳?”缭绕的热气阻隔了重华的视线,此时的稷苏他看得并不真切,近在眼前却又好似远在天边。他清楚素来洒脱的她不可能因为失策如此,却还是私心希望得到她的肯定,他介意甚至害怕得知她是因为青玄这个人失魂,他尽力克制仍旧阻挡不住心底汹涌而出的妒忌之意,难受至极,却不明白到底是因这许多年的仙修破功难受还是因她的难受难受。
    白气散尽两人就这样静默对坐着,一人盯着茶杯,一人盯着茶杯上不安分的手指,若不是那纤长的手指还动着,定会让旁人以为这是一副静止的画。
    “想过......以后吗?”稷苏忽地抬头,压在心口的那句“若没想过,我们还是先别泥足深陷的好”临了却变了注意,若你不曾想过,我们便从此刻好好想吧。
    “想过。”
    重华抬眸看着稷苏的眼睛,从发现自己的心思那天起他就一直在想,想他们身份的不同,想他们性格脾性的不同,想他们处事风格的不同,总也想不出个完全的解决方案,所以才任由那心思全身上下乱窜不敢表明。真正表明心迹之后,他突然发现一切的一切的阻碍变得不那么重要,跟她待在一起看她调皮恶作剧的快乐是他上千年从未有过的体验,他不会放弃。
    他们的不同也突然变得相同起来,对于成仙他们都没有炽热的追求,他们的性格脾性似乎更像是一个人身上的两面,她所说的话,所做的事,更是心底被封闭许久的另一个自己一直想要的痛快,所以见着她,他才觉得自己是一个完整的人。
    “你在哪,我在哪,我在哪,你在哪。”
    赤松子与梦熙尚日夜相守,自己与重华又未尝不可?只是日后若得了孩子,该带在身边才好,不能让他如离落一般孤单。想到孩子稷苏感觉自己两颊热的几乎要燃起来,将头埋的更低。
    “哪里不舒服?”重华不知稷苏所想,见人脸上红的似要滴出血来,大步绕过桌子来到稷苏身边,手背覆上她的额头以试体温是否发热。
    “这里不舒服。”稷苏猛的一把抓住那只正欲离开自己的手,放在自己心口,那里面正跳动如擂鼓,仰着脑袋红着一张脸,突然娇羞起来,“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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