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红脸人七拐八绕的进入一处密林是,树木挡住阳光,即使正午时刻也如同日落一般昏暗,越往里走湿气越加厚重,稷苏不由得取出手帕捂住口鼻,四下望去,皆是让人无法分辨光线的灌木,身后才走过的宽阔小道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心中暗叹,赐予能力与智慧,却纯良太过,毫无心机,不是眷顾,而是一场莫大的灾难。
    那人在一颗老树旁停下,轻叩九下,便有人从树里面拉下一块,待两人进入之后,树皮重新合上,了无痕迹。
    穿过老树的肚子经过一条十来步距离的一条黑黢黢的小道,便到了木之风口中茅屋,茅屋仅一间卧房大小,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十号人,裸露在外面的皮肤都有不同程度的变色,见红脸人进去,挣扎着要起来打招呼,被他意义安抚下去。
    稷苏跟着他在一串好奇而戒备的眼神中向里走,低着头,尽量不让自己乱瞟,以免让这这些惊弓之鸟再次陷入不安。
    红脸人当着众人拔出那把代表暮山信物的匕首,取出剑柄里的小纸条,高举着面向众人,察觉众人反应不在自己预期,才意识到什么似的,猛的反转过字条,自己查看。
    放下仇恨,跟着稷苏好好活着!
    几次三番的测试,处心积虑的安排,不是为了门派的仇怨延续,而是为了门中弟子好好活着,木之风此举在她的意料之外,显然也在红脸人的意料之外,他将纸条在手中捏成团,又宝贝似的慢慢打开折好,抚平上面的褶皱,负手而立。
    “原谅我。”他声音极低,像在与心中之人对话,除了听力极好的的稷苏,再无人能听见,突然,他下定决心般,双手捧着匕首半跪在稷苏面前,朗声道,“我要报仇!”
    稷苏尚未回应,下面众人却不淡定了,躺着的,坐着的,纷纷跪着磕头参拜,大呼,“请掌门带领,为暮山讨回公道!”
    “此事你们任何人不得参与。”红脸人起身,睥睨众人,如同王者,“木之风一生所愿,门中弟子平安喜乐,谁也不得违背,待你们好转,我会为你们寻一处安全之所再离开。”
    “为暮山报仇,乃我等义不容辞之事,为何你汤圆做得,我等却做不得!”那人似在门中有些威望,此话一出,众人也跟着附和,狭小的毛屋内杂声四起颇叫叫人心烦。
    “够了!”汤圆一声呵斥,屋内瞬间鸦雀无声,他一手叉腰在人与人之间少的可怜的空隙里来回踱步,“他留字你们都看到了,你们要怎样,让他死了还得操心你们吗?暮山的仇与我何干,老子要报的这傻子的仇!”
    在密林中,察觉到汤圆对木之风的别样情愫,她以为是自己过于敏感,到了此时,哪还有半分的不确定,这爱太过惊世骇俗,她不介意,却难保屋里的其他人不介意,在事情进一步激化之前,稷苏以新掌门的口吻吩咐,先治好身体,其他的以后再说,强拉着汤圆出了茅屋。
    “你看出来了吧?”稷苏接过汤圆还回来的匕首,他不知何时手上又攥上了那张被折的整整齐齐的纸条。“难怪他会选中你。”
    稷苏背靠树上,双手环抱,一只腿弯曲着在树上蹭来蹭去,想找出一种说法来表达自己并没有因此而用怪异的眼光看待他与木之风,抬眸见着汤圆坦荡的样子,心中豁然开朗,不怪异就是不怪异,何须解释不怪异呢?她也坦荡的看着他,瞬间明白了木之风让自己带着有字条的匕首来找他的良苦用心,“他让我带着字条来找你,用意你应该清楚,既然你不允许旁人破坏他的一生所愿,你为何又要.....”
    “对啊,就只准我来逆了他的愿,他失望也好,愿望也好就都只有一个人了,不再是暮山弟子,不再是芸芸众生,只有我一个人了。”
    汤圆原本是一只因长相怪异而被同类嫌弃的孔雀蛋,一日,被外出降妖的木之风带回,日日放于卧房,孵出人形,细心照料至今。其实,孔雀天生神鸟哪需旁人照顾,他不过享受这种感觉罢了,日子久了,他开始烦闷,不满足于只得到同暮山其他弟子一样的照顾,曾多次故意走丢甚至逃走,终是舍不下眷恋,一次次回到他的身边,甘做那么多人中的一人。
    “你见过呆子吗?”汤圆说这话时,脸上是带着笑的,笑意直达眼底,“他操心所有人,却没有任何人操心他,等到有一天终于有人操心他了,他却还不知道就为了那些人命都没了,你说他是不是傻?”
    稷苏脑海中浮现出,重华满身血渍,眼含笑意的样子,心里莫名揪的慌,点头回应,示意汤圆继续。
    “报仇是我能为他也为我自己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汤圆起身轻拍尘土离开,进屋前,感叹道,“怎么就只有报仇这一件事情可做了呢。”
    几日的治疗之后,所有人情况已有好转,兵分两路行动,一路前往附近一处安全小镇观察暮山动静,若有人再来无论何方人士皆不能出手,汇报稷苏做为寻找真正仇人的线索,另一路少数几名弟子和汤圆同稷苏前往云逸山,就汤圆手中线索与稷苏根据云袖身边突然出现的高手推测,云逸山有无参与尚不可知,但必定知情。
    桃坪令两百年一次,乃仙门盛事,昆仑即使再怎么出世脱俗,毕竟是承办之地,又重礼仪免不了是忙碌的一年。节并、丹朱二人送完全部请帖重回书院已是三月之后,一连数日不见稷苏踪影,纠结着要不要找重华问问当日情况,这一纠结又几日,他们这才发现与稷苏一同消失的还有勤于政务的重华师尊。
    “难道稷苏当日借故将咱们师尊给拐走了?”重华在女弟子心中是高高在上的男神,在男弟子丹朱的眼里却是个刻板、不解风情的师尊,他实在纳闷,稷苏如此跳脱爱玩又不受约束的人怎么会和他扯上关系的。
    “别胡说!”节并虽然疑惑,到底是大师兄比丹朱稳重的多,身体却很诚实,快步追上匆匆而过鸢七,意图问个究竟,“鸢七师叔。”
    “稷苏去哪了?”
    趁着两人行礼,拦住鸢七,抢了话头的正是一袭红衣的离落,下巴轻扬,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反倒与自身气质完美贴合。
    “苏苏她......”鸢七同重华一起见过离落多次自然认得,本欲如实相告,话到了嘴边察觉两个师侄还在眼前巴巴的望着弟子,告诉行踪势必暴露稷苏身份,将话的后半段生生咽了下去。
    “她怎么了?”三人原本只是好奇,她只一咽,反倒让三人担忧起来,更要问个清楚明白。
    “她......她没事!”在无忧殿生活了几百年的鸢七头一次坡里说谎,像害怕别人看不出自己在说谎似的,再次加大声音强调,“对,她没事!”
    “带我去见重华!”看这小丫头反应,小东西怕是真的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了,说着衣袖一挥大步就要往无忧殿去,身后的两人对视之后,低头默默跟上,意图弄个清楚。
    “停!”鸢七的制止自然只对两个昆仑弟子有用,待人二人停下,整了整衣衫,摆出师叔的架子道,“师尊的住处也是你们能随便乱闯的?回去!不认真上课练功,打算在桃坪令上给昆仑丢脸吗?”
    离落进了无忧殿一通乱找,半个人影也没找到,正预备用仙术四处搜寻时,鸢七总算匆匆赶到。
    “离落上神。”鸢七提裙跨入无忧殿,信步到离落身边,如实相告道,“苏苏不在昆仑,前些日子确实受伤了,所幸被师尊所救,此时应该已无大碍,您可放心。”
    “我放心?人不在昆仑,还受了伤,他承诺的好生照顾,就是这样照顾的么,你告诉我,我该如何放心?”受伤二字让离落气血上涌,智慧逻辑全丢到一边,只剩下恐惧之后的愤怒,根本无暇顾忌眼前的小丫头在此事中所扮演的角色身份。
    “用半条命成全你的承诺,我以为够了。”
    老人白衫银发白须,信步迈入殿内,目光如炬,即使离落也不敢造次,正是已获仙籍,假借闭关四处云游,在昆仑挂号的上华师尊,准确来说是上华星君,离落的长辈。
    另一边节并、丹朱两人被鸢七赶走,心中仍旧不放心,在桥头蹲守想等离落出来找机会问个究竟,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坐立难安,双双来回踱步。
    “大师兄、丹朱,你们怎么在这里呀?”
    “嗯,我们等人,你刚采的花?”送完帖子回来,丹朱虽在书院匆匆见过白梨几面,却始终没说上话,今日说上了话,却又时间、地点、话题都不对,一时懊恼,摸着后脑勺陌陌上退到了一边。
    “稷苏素与你交好,你可知她去了哪里?”节并并未察觉到白梨脸上的失望之色,将让自己心绪不安的问题和盘问出。
    “她可能怕你们难过所以没有同你们讲。”白梨左手篮子里的带着露水的花朵散发出静幽的芬芳,却没能安抚在场三颗装满心事的心,“她不是昆仑弟子,只是在此养伤,伤大好之后,不忍道别让你们难过,才借着跟你们一起送帖子的机会离开的。”
    “我就说嘛,昆仑怎么会有这么不守规矩不懂礼数还爱恶作剧的弟子。”片刻的得意之后,丹朱突然惊恐道,“那她怎么进的书院?!”
    雅驯书院非本门弟子不得入,非心中大爱者不得入,非可造之才不得入,铁一样条令,昆仑无人不知,稷苏无一满足条令,却仍旧出现在了书院,其中原因三人心知肚明,却同时默契的选择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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