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殿。
    皇帝赵构、魏国公宰相秦桧、参知政事兼签书枢密院事余尧弼、恭国公殿前司都指挥使杨存中,君臣四人对坐议事。
    天气炎热难耐,众人额头已有汗珠。
    暂停商议,赵构命人送来冰镇凉汤,一人一碗,解暑降温。
    凉汤吃完,清水漱口,闲杂人等退去,君臣继续议事。
    只听赵构道:“余爱卿,最近有折子说北边正在扩建燕京,你得到确切消息?”
    余尧弼道:“臣也是不久前才得到暗报,金主确实于去年初下令扩建燕京,征调民夫十万,目前正在加紧赶工。”
    赵构道:“对此,诸位爱卿怎么看?”
    杨存中道:“金国对大宋土地一直都有觊觎之心,十年休养,他们如今又换了新主,营造燕京必是在为兵马南下做准备。金国地域广阔,都城又在极北之地,大军南下,得辗转几千里,行军不便,耗费又极大,不若屯重兵于燕京,燕京与淮河之间一马平川,进可兵临淮河威逼长江,退可拱卫金国都城。臣以为,金国此举极有可能是在为大军南下做准备,大宋需得早做准备,早日备战,以免金贼南下,匆忙之间难以应付。”
    “杨爱卿此言不无道理。余爱卿怎么看?”赵构问道。
    余尧弼道:“金国新主弑君篡位,得位不正,又登基不久,他们内部一定还不稳固,当此之时很可能会发动一场战争来立威,一是借此机会除掉国内反对他的人,或是前朝旧臣,二是提拨擢升一些心腹,收拢人心,三是震慑周边国家或是内部怀有异心的势力。而金国周边国家有四个,辽国在极西之地,太过遥远,又是漫漫黄沙,打辽国没好处,西夏历来是金国盟国,也是风沙苦寒之地,不会去攻打它,高丽多山,地域贫瘠,攻打高丽也得不偿失,数来数去,金国发动战争的目标便只有富庶的大宋。所以,臣以为金国此时扩建燕京,必是为南下做准备,扩建完成之日,恐怕就是金人挥军南下之时,我大宋也当早做筹备。”
    “秦爱卿,余爱卿、杨爱卿都以为金国此举是为战争,爱卿怎么看?”赵构再问。
    秦桧慢慢回道:“皇上,臣以为余大人、杨大人有些危言耸听了。”
    “怎么说?”赵构追问。
    而余尧弼、杨存中听了秦桧此话并无任何表示,端坐在那里,目不斜视,眼睛只看着皇帝身前不远的区域。
    秦桧道:“宋金两国早有盟约,数十年来履约如旧,两国止戈,天下太平,满朝文武高兴,两国百姓也高兴,根本没有撕毁盟约的理由。去年和今年天申节金主多次派遣使者前来祝贺,两国关系友好,没有半点嫌隙,可见金主没有撕毁盟约之意。况且金主得位不正,又继位不久,内忧尚未平息,此时当以稳定为先,发动任何战争都非明智之举。故而,臣以为金主十年之内绝不会发动战争。”
    稍作停顿,而后道:“金国扩建燕京,以臣之见,当是为迁都做准备。”
    不等赵构发问,秦桧接道:“金国发迹于白山黑水,几乎所有宗室和其他贵族,都聚集在金国上京,而金主得位不正,必被宗室和贵族中拥护前朝君主之人所记恨,他不可能将所有反对他的人全部杀完,纵使全都杀了,肯定也会有些遗漏,一旦某一天金主再有出格言行,或是天灾降临,上京臣民睹物思人,只要有人登高一呼,金主怎么得来的皇位,也会怎么失去。以臣之见,金主要避免日后的这个麻烦,最简单的办法不若迁都,把都城从白山黑水之间迁出来,而燕京不是太靠北,也不算太靠南,金主真要迁都,此地最合适。而迁都还有一个好处,那便是可以轻松分辨出来哪些人拱卫新朝,哪些人还在守着旧朝,而后该贬罢的贬罢,该擢升的就擢升,若金主极端一些,等迁都之后,也可一把火烧掉旧都,断掉旧臣的念想,他的统治就能更加稳固。”
    等秦桧分析完,赵构叹道:“爱卿此论也有道理。”
    杨存中却道:“秦相认为金主营建燕京是为迁都,那可想过金国迁都燕京之后,他们和大宋之间的距离更近,金贼占据大宋百州土地,还一直对大宋有觊觎之心,待他们迁都燕京,贪念恐怕更甚从前,用不了多久,金贼肯定会撕毁盟约,挥军南下,到时候还是不可避免一战,当早做提防,早做准备。”
    “杨爱卿所言,不无道理,金人历来贼心不改,淮河一线的防务不可因盟约而偏废。”赵构微微点头,接着说道:“余爱卿,金人营造燕京之事,若有消息,即刻来报。淮河防线和长江江防也得巩固,以防金人忽然南侵。”
    余尧弼道:“臣明白,燕京城里一直都有我们的人在盯着,有消息他们会送来。”
    稍作停顿,马上又道:“淮河防线和长江江防,松懈已久,几乎废弛,要想短时间内重建,需要一大笔钱。”
    赵构道:“该花的钱就得花,防务不可松懈。秦爱卿,粮饷之事爱卿费心了。”
    秦桧道:“皇上,各军每年的粮饷都是照例足额拨付,未从短缺,供养军队完全没有问题,不需要再额外拨付钱粮。眼下百废待兴,到处都要花钱,别的不说,单说州学,太学、武学先后恢复,而州学、县学恢复十分缓慢,便是因为缺钱,每年户部府库收入本就有限,还有下降之势,哪里能拿得出来更多钱粮。”
    余尧弼道:“州学、县学历来都是地方官府出钱,哪里需要户部拨款?朝廷每年给各军拨付的钱粮一再折扣,年年减少,将士虽不至于饿死,却也跟难民无异,军队别说正常训练,没有大规模逃兵就是万幸。边关各军因为缺吃少穿,士气低落,战力早已大不如前,有些军队都快成了空壳,再不调拨钱粮提振士气,别说金人来犯,但有风吹草动,很多军队都会溃散。”
    随后转头道:“秦相说府库没钱,大宋地大物博,十六路数百州,每年赋税几千万贯,钱都去哪儿了?如此广博富饶的土地,却拿不出钱来好好供养军队,秦相该整治整治吏风,丈量一下土地了。”
    秦桧眼都没抬一下,回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余大人早已不是御史中丞,这话不该你来说。府库没钱就是吏治不靖?这话有失偏颇。军队为何士气低落,战力下降,成了空壳?只因钱粮不足吗?十几年前大宋军队在风雨飘摇、缺吃少穿之时,一样数次打败金人虎狼之师,现在每年拨付的钱粮不知比以前翻了几倍,军队反而成了如今这般模样,能责怪朝廷给的钱少吗?我看该整顿的是军队,而不是官吏。”
    杨存中眉头一缩,说道:“秦相此言有失偏颇,大宋军队自宋金议和以来少有战事,十年不打仗,军力有所下降也属正常。至于秦相疑惑,为何以前大宋军队缺吃少穿还能击败金贼,现在有了粮饷战力反而下降,这其中原因一句两句难以辩解清楚,要说主要原因,那便是金贼来犯,国难之时,有志青年慷慨从军,誓击金贼,不死不休。而和议之后,天下处处歌舞升平,世人眼中的英雄只有东华门唱名的学子,羡慕的只有高官厚禄和平步青云,曾经为国征战者伤痕累累、苟延残喘,世人却对他们嗤之以鼻,举国上下任由老兵凋零!”
    他情绪激动,此话出口,眼眶微红。
    “当此之世,但有其他出路、活路,还有几人愿投身军旅?地方各军早已多年没有招募,不是不招,找来的都是混吃等死的流民,要他们何用?你们去看看,哪只军中不是老弱病残?天下多少年轻人手持书卷抬首望临安,又有几人手持刀枪走进军营?人人都盼着有朝一日金榜提名,而后黄金滚滚,建起高门阔府,佳人美眷,妻妾成群。就为这个梦想,多少人从少年开始科考,一次次落榜,一次次继续,从少年、青年到壮年、暮年,锲而不舍,到死也不放弃。若军中也有这么多意志坚定的青年,大宋军队何至于此?秦相,这究竟是军队的问题,还是朝廷的问题?”
    这一番话问得秦桧无言以对,余尧弼也沉默不语。
    赵构道:“杨爱卿不要激动。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天下战乱不休,自然重武,而天下太平之后,当然要以文为重,选拔官员,去全国各地鼓励农桑,恢复民生,与此同时,武之一道就要蛰伏,此乃圣人之道,不可不学。”
    “是,皇上。”杨存中虚心接受。
    经过思绪休整,秦桧忽道:“杨大人,军队战力变弱原因复杂,暂且不说。可在杨大人眼中战力薄弱的军队,在敛财时却是毫不示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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