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牢头的指引下,张知远很快来到杨丛义牢房外,只见犯人盘膝而坐,双手叠加放在小腹处,精神十足,细细一看,只觉得这犯人居然还带着几分浩然正气的气息。
    张知远就那么看着,没说一句话,也没有任何表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这让陈知县心里很没底,在这种地方又不好问。
    张知远静看了一会儿,便转身朝监牢外走去。陈知县赶紧跟上,牢里的气味还是很难闻,他是再也不想进来。
    呼吸着清新的空气,陈知县感觉惬意无比。正在享受之时,却听张知远说道,“陈知县,把杨丛义的案卷送到我房里来。”
    陈知县心里一惊,问道,“张大人这是?”
    张知远道,“我是想看看这个年纪轻轻的犯人,是如何犯下杀人重罪的。”
    陈知县问道,“张大人喜好探究犯人如何犯罪?”
    张知远答道,“从如何犯罪,便能追出为何犯罪,如果知道了犯罪的原因,能不能在下次类似的案子发生之前介入,消除犯罪?这是我最近正想研究的问题。”
    陈知县道,“原来如此,下官稍后让书吏把案犯的案卷和证物送过来。”
    张知远道,“好。陈知县你去忙你的吧,不用管我,有事会找你。”
    吃过晚饭,张知远喜欢散步,活动一下。院子很宽敞,种的这些花草树木都是叫的上名的品种,看来历任县官都很会享受。正在感慨时,随行的年轻人过来跟他说,书吏把东西送来了。
    听说案卷送到,便顾不得继续散步,毕竟只有十五天,人命关天的事,怠慢不得。
    先前在提刑司见到一封匿名信件,看了之后凭借断狱多年的直觉,觉得太湖县这个小松坡血案大有疑点。可这案子是由前任提刑官审核,连刑部都已经复核,还批了文书,若是要重审,不只会得罪前任提刑官,就连刑部那帮大人都得给得罪了。要是查明此案确实是冤假错案,占个理字在先,就算他们脸上无光,也不敢把他怎样。可要是查不明白,他就得丢官罢职。
    但审案断狱,人命关天,作为提刑官,他眼里容不得疑点和瑕疵,就算舍了这身官服,也得去一探究竟。因此,他悄悄的来了。
    张知远细细看完案卷,又查看比对物证之后,气得大骂愚蠢糊涂。身边的年轻人不知道大人这是在骂谁,便劝道,“大人消消气,有问题我去找他们就是。”
    张知远气道,“找他们有什么用,从下到上一群糊涂蛋,一个漏洞百出的大案血案,县衙还没查清就结案,提刑司还给审核通过,刑部居然也复核下了批文。你说说,哪有这么办案的,这不是草菅人命吗?”
    年轻人道,“大人,既然有漏洞,那我们就查清楚。”
    发泄完,张知远平静下来,“你说的容易,刑部已经复核,就是有漏洞也很难翻案。”
    年轻人道,“我们就不管了?那要提刑司有什么用?”
    张知远道,“在朝廷大员面前,提刑司人微言轻,确实没什么用。不过这件案子不能不查,得罪刑部也要查。”
    年轻人激动的说道,“对,有漏洞我们就查,就该让刑部那些官老爷脸上无光!”
    张知远道,“先别这么激动,问题没那么简单。这个案子是要查清,但得先洗冤,刑部复核的死刑执行日期是八月十七,只有十五天了。案子还不能明着查,不然上面会施加压力,那就没法查了。你跟我去一趟死牢。”
    两人来到监牢前,狱卒问都没问,赶紧开门带他们进去。年轻人低声道一声死牢,狱卒便带他们径直来到死牢前。
    杨丛义正躺着在睡觉,狱卒是这么觉得,这个死刑犯不是打坐就是睡觉。他敲响牢门叫道,“起来起来,提刑大人问话。”
    杨丛义并没有睡着,他是在练习老道传他的秘法,听到大人问话,他迅速翻起身来,只见牢门外站着两人气度不凡,想必他们就是来救自己的人,于是连忙来到他们面前,正要开口却被中年人伸手制止。
    张知远低声说道,“你的案子我看过了,现在问你话,你只需要答是或者不是,知道吗?”
    杨丛义不知道他在做什么,还是点点头。
    张知远道,“你劫杀的是前吏部侍郎莫大人一家,是吗?”
    杨丛义连忙辩解道,“不是劫杀,是救。”
    张知远道,“你只要说是,或者不是。是莫大人一家吗?”
    杨丛义不情愿的点头道,“是。”
    张知远又问道,“他们是要去江陵吗?”
    杨丛义肯定的点头道,“是。”
    张知远两个问题问完转身便走,留下杨丛义和狱卒一脸的不解。
    回到房里,张知远吩咐道,“张鹏,你现在立即出发去江陵寻找莫悠莫大人,有了线索立刻飞书回报。”
    年轻人道一声是,便去准备行李。
    张知远提醒道,“把提刑司的铭牌带着,必要的时候请当地官府协助。”
    张鹏当晚便轻装直奔江陵而去。此案重审的关键便在他身上,他深知身上所负责任重大,此行若是找不到线索,牢里的人就要被杀头,漏洞百出的案子也只能不再过问,因此他一定要尽快找到线索。
    张知远看完案卷和物证后,对于小松坡血案已经有了基本的推断,但是要推翻原判必须要受害人现身作为人证,要是找不到受害人,这个案子即使是糊涂案也只能结案,而真凶依然可以逍遥法外。
    在没找到莫大人和他女儿前,不管张知远做什么,对于翻案重审都没有用处,眼下也只能等张鹏的消息。
    接下来的十多天,张知远要陈知县每天陪着查看审核一个重型案件,陈知县很不情愿陪同,因为几乎每个案子他审判的都有瑕疵,少不得每天被一顿说教,他又不好反驳,毕竟自己官职没对方大,恨不得张知远赶紧从他眼前消失,天天搞的他烦透了,每天早上一睁眼想到要见那个瘟神头就疼,一整天的心情都会被破坏。
    几天共事下来,陈知县发现这个新上任的提刑官其实是面冷心热,自己审理的案子虽然有瑕疵,量刑有些重,刑罚有些严,但也没错太远,都是可以改正和补救的,所以也就不像初见面时那么担心自己的乌纱帽,毕竟整个太湖县的治安状况任何人都能看到。
    陈知县粗略计算了一下,若是每天一个案子,把剩下的都审核完,至少还要二十天。过去的十天就让他快要崩溃,再来二十天那真是要命了,所以他婉转的向张知远提出加快审核进度。但张知远不置可否,一上午还是只审核了一件案子。陈知县烦在心中,毫无办法,上司不想走,他能怎么办,但去谈谈口风还是可以。
    于是这天下午他准备了一个小箱子,装满金银珠宝,捧着便去见张知远。
    张知远独自在房中查阅案卷,做批注记录,见陈知县来了,便起身说道,“陈知县,你来得正好,我正有事找你。”
    陈知县连忙上前回道,“大人有事尽管说。”
    张知远坐下,拿起一卷案卷问道,“陈知县,你对小松坡血案有什么看法?”
    陈知县惊讶地回问道,“大人要复核这个案子?”
    张知远笑道,“陈知县说笑了,刑部复核过的案子,哪里还要我来复核。就是想问问你对这个案子有什么想法?”
    陈知县道,“这个案子性质十分恶劣,外地土匪强盗伙同本地土匪强盗所做的抢劫杀人案,对于这种目无王法、毫无人性的凶手就应该削首示众,杀一儆百。”
    张知远道,“陈知县嫉恶如仇,我见识过了。你也说了,此案是外地盗匪伙同本地盗匪做下的案子,那要伏法的至少应该有两个人。你说对吗?”
    陈知县心中一惊,自己怎么没想到,要是死牢里的这个外地凶手伏法了,那本地的凶手谁来指认?血案幸存的仆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如此一来岂不是死无对证,只能让这伙匪徒继续逍遥法外,继续作恶?想到这里,他十分惶恐,起身道,“下官未考虑周全,愿受责罚。”
    张知远道,“陈知县不必如此,坐下说话。责罚还不是时候,这案子还能补救,眼下最重要是有三件事要做,需要你全力配合。”
    陈知县道,“大人请吩咐。”
    张知远道,“第一件事,立即向刑部上报小松坡血案又发现了重大线索,请求将犯人杨丛义作为人证,延后死刑执行日期,待案情查明之后一同上报。第二件事,立即设法抓捕涉案的另一伙盗匪。第三件事,找到莫大人父女,或者是他们的尸首。”
    陈知县听完问道,“现在离八月十七没几天了,能行吗?”
    张知远道,“不做怎么知道行不行。莫大人我已经派人去找了,这两天就会有确切的消息,另外的盗匪需要你派人去抓。至于上报刑部的公文,我提刑司自然会签名落印,上面追究下来不会让你一个人担责。”
    听到张知远的保证后,陈知县点头道,“好,下官马上去办。”他担心凶手漏网,更怕朝廷追究责任,把上报刑部核准之后的案子推翻,让刑部那些位高权重者怎么想,他们稍不高兴,自己这个小知县丢官是小,入狱都有可能。有提刑司干预,上面还是要给几分薄面。
    临走前,陈知县把小木箱开打,低声说道,“大人,这些天辛苦了,下官办事不力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小小物件,聊表歉意。”
    张知远看到金银之物,脸色微变道,“陈知县,这恐怕不合适吧,我不能收。”
    陈知县略显尴尬,“大人这些天在鄙县广施仁义教化,百姓们都把你当作神明来敬,下官作为知县,代表百姓表示表示,也是应该的,请大人收下。”
    张知远听完这话便不再推辞,“好,我收下,不过我不会带走,你以官府的名义补偿给那些量刑过重的人。”
    陈知县听到这话入耳,一时之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过他随即就想明白了,官府刑罚过重,事后安抚一下,实属正常。
    心里想着小松坡的案子,无心久坐,便抱着箱子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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