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又道:“姜莞若是知道悔改主动过来寻我,你一定要立即告诉我,知道么?”
    如果她还是主动低头来找他了,他也不是不可以重新理她。他向来是个宽宏大度的人,只要她过来找他就行。
    大太监忍不住笑:“是。”
    姜琰果然日日只在房中待着,每每大太监来送饭时他总要问一句“郡主过来寻孤了么”,得到的也都是一样的答案“没有”。
    她压根儿就没想着过来找一找他,他不出现,她照旧过她的日子,可真是一如既往至死冷硬到底的心肠。
    姜琰忍了半天冷冷开口:“是不是她来找过我,你刻意将消息瞒下来,不说与我?”
    大太监哭笑不得:“郡主确确实实没来过,您若是想念郡主,我这就去请她过来。”
    姜琰当即否决:“不要,你若敢主动去寻她,孤便杀了你。”
    又不让人去寻,人不来又不满,还一直念叨着人家,恍如怨妇。
    似乎看出了大太监的想法,姜琰恼羞成怒:“孤要报复她!”
    大太监看他虚张声势,根本不信他会报复,但还是很配合地应和着:“是是是。”
    感受到自己被敷衍了,姜琰更加张牙舞爪:“孤真的要报复她!”
    大太监压根不信,只是很赏脸道:“是。”
    姜琰只来回道:“孤要报复她。”也不知道要如何报复姜莞。
    他忽然一下子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眉飞色舞道:“她总会回来找我的。”
    大太监完全跟不上他的思维。
    姜琰却又高兴起来,很笃定她会回来。
    她要杀他,就一定会重新回到他身边。
    ……
    姜琰到底还是没等来姜莞。
    这个秋日十分反常,连绵的雨经久不绝。天仿佛漏了,有大雨倾盆而下。
    滚滚乌云挟着撼天震地的天雷,大有山雨欲来、黑云压城之势了。
    天上的雨已经不是雨点儿而是水团,累累砸在地上,便是拳头大小的水洼。
    “郡主,这鬼天气真是,您不要坐在窗前看雨了,当心头冲着冷风着凉。”八珍一面沏了热茶过来送到姜莞手边,一面不厌其烦地叮嘱她,只看她坐在窗前赏雨的模样就忍不住多说两句,生怕她生病。
    姜莞完全没有要动一动的意思,还是散着满头长发倚窗而躺,因为殿外还有长廊,廊外还有屋檐,所以雨水根本不会溅入房中,这使她可以清爽地看雨。
    窗外雨色空蒙,在厚厚密密的一层雨帘中依稀可见目光所及之内所有宫殿的轮廓。雨雾实在太大,竟然隐隐约约生出些只有高山之上才能见到的雾霭,乍一看整座皇宫被笼罩其中,仿佛蓬莱仙境。
    “不怕。”姜莞慢悠悠地道,也看不出她心情好是不好。她抱着热乎乎的茶盏,盖子一揭开就有腾腾热气直冲上来。
    她十分幼稚地将头埋低,用脸去接这些热气。
    暖呼呼的蒸汽一下子都落在她脸上,她有一种在蒸自己脸的感觉。
    八珍站在一旁无奈地看着她的动作,再度开口:“郡主,你不要玩杯子,多喝点茶暖和。”
    姜莞理直气壮:“就玩就玩!”
    八珍都不想跟她说话了,也对她没什么办法,只好由她去了:“过去秋日都不怎么下雨的,今年倒是反常,一场雨下个没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们才能见着太阳,眼下断断续续下了半月,身上都黏得慌,感觉骨头都湿掉了。”
    姜莞点头,只不过想法与八珍不大一致:“这时候下如此久的雨是不好,地里的种子刚埋下去,这么个下法不知道要毁多少种子。”她目光绵长悠远,这时候全然没了刚才的幼稚,让人捉摸不透什么样才是真正的她。
    “不过这几日雨就要停了。”姜莞又补充道。
    她不是信口开河,是因为拥有前几世的记忆,对祁国各灾各难的时间印象深刻。
    “能雨停可真是太好了,雨停了就能见着太阳了,到时候我要把被子枕头什么的都拿出去晒一晒!”八珍相信姜莞的每一句话,已经开始畅想起雨停时要做什么了。
    姜莞却慢悠悠道:“雨停了之后也不见得有太阳。”
    八珍摸不着头脑。
    姜莞却打了个哈欠,没再继续深聊此事,而是很感慨道:“这种下着雨的天气实在很适合让人蒙头睡大觉!”
    零零九听她又在说些很不正经的话,真是对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不止是宫中,宫外有些敏锐嗅觉的朝臣们望着乌云遮天蔽日将整座京城掩映其中的阴沉景象,纷纷皱紧眉头,暗道一句。
    “要变天了。”
    近来朝堂之上不少官员小动作频频,稍微机灵一些的已经开始站队。
    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要做什么尽管已经尽力遮得密不透风,但只要有心,也能稍微推测出些许。
    这些被推测出的答案让人不敢置信,但几乎是所有人都选择了沉默。
    明眼人都知道祁国的君王已经抛弃了整个祁国,所以对于这种大逆不道的行为,人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姜琰已然失去臣心,但他也不在乎这些。
    明月皎皎,护城河水位暴涨,好在京城水利修建得十分完善,并没有水淹之虞。
    奔腾的护城河在夜色中发出低吼声,像是某种护城的野兽,京城在护城河包围中酣然沉睡。
    更深露重,秦左仆射府上的书斋依旧燃着烛火,门外立着许多把雨伞。
    书斋之中,众人集结,无论成败皆看明日,房中气氛凝重,人人沉肃极了。
    只有薛管事依旧和气笑着。
    他这副忠厚老实的模样让众人看了略微定心,但对未知之事的恐惧还是占据上风,何苦他们要对付的不是别人,是姜琰。
    “我这里有个好消息。”薛管事和和气气地开口。
    人们听到好消息才精神一振,纷纷期待地望着他问:“管事带来什么好消息了?”
    薛管事也不卖关子,直接揭晓:“三日后禁卫军会被支去城外整整一日不回京城,各位大人还是要把握住机会。”
    “当真?!”房中诸人震惊问道。
    “郡主费尽心力才将他们骗出去,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大人们。这一次若错过,下一次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薛管事握紧拳头显得十分激动,让人更加相信他所言。
    实际上郡主根本没费心思,他只要拿着令牌差遣禁卫军就足以让所有人暂时离开京城。
    但话总要说得好听,只有显示出艰难,这些人才会被逼得尽快动手。
    郡主已经不想等了。
    果然臣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咬牙道:“那就三日后夜里动手!”
    第190章 宫变
    丰沛的雨水浸润土地,人们却感受到的是忧不是喜。前年水患的影响至今还未消弭,每每想起,总让人心惊胆颤,害怕重蹈覆辙。
    百姓不再见雨欣喜,他们怕雨。
    在民众惶惶不可终日,将要崩溃之际,雨终于停了。
    雨停当日,禁卫军浩浩荡荡出城,不知去向。
    百姓们议论纷纷,只左右讨论着这些人要往哪里去,猜测又是哪家惹了皇上不快,要遭毒手。
    而文武大臣们却从禁卫军的离开中嗅到不寻常的味道,愈加紧张起来。若真有什么事要发生,今日禁卫军不在,不正是最佳时机么?
    人们不言不语,默默等着。
    不知是真的还是带了个人色彩,他们总觉得今日的京城气氛格外沉重。
    在波澜不惊中,京城入了夜。
    今日云销雨霁,四处都是被荡涤的清新气息,各家各户关门闭户,一家家预备休息。在泥土的芬芳里,铁蹄摸黑入京。
    大批禁卫军根本不在城中,兼有内应在城中,京城城门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被打开。
    马蹄声声,脚步急促。汹汹来者显然早有预谋,直奔禁宫而去。
    守宫门的禁卫军眼见着一片乌压压的来人,潜意识感到事情不妙,一边派一个人去通风报信集结禁卫军,另一个则在宫墙之上与人斡旋。
    “来者何人?”守门的禁卫军色厉内荏,高声叫问。
    “我等前来救驾!”下方的人朗声回答,“我等得到密报,有贼人趁今日京中防守空虚派遣刺客欲谋害陛下!还请速速打开宫门。万一错过时机,只怕陛下就要遭贼人毒手了!”这人说话言之凿凿,竟真有些做作的可信度出来。
    宫墙上的禁卫军犹豫起来,向下望望又回头看看:“我需要向陛下禀报,由陛下来决断此事。”
    羽箭倏忽射出,禁卫军倒在墙头。
    “你!”为首的官员惊疑不定地望向出手的薛管事,“万一惊动了宫里的其他禁卫军可怎么办!”
    他们更惊讶于这位平常看上去十分和善管事出手的狠绝,不禁惶然地望着他,总觉得是第一次认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薛管事在心中对城墙上的那位小将说了句抱歉,箭头上涂了烈性麻沸散,所以小将倒下时连挣扎也无。
    夜里众人并不能看清箭矢的具体去向,只隐隐看见是扎在人身上,而那人连哼一声也无,便以为薛管事直接一击要了人性命。
    “大人安心。”薛管事依旧是那副好说话的神色,“郡主已经将所有禁卫军都调出城去,如今除了守门这个,宫中再没有别的禁卫军了。不然动静这样大,怎么还不见人来?”
    人们四下环顾,诚然没见到有过来巡查的禁卫军,震惊之余又带着好奇:“郡主究竟是用何手段才将人支走?”
    薛管事含糊其辞:“城外发现了一处宝藏,禁卫军们都去寻宝了。”
    所有人都觉得不可置信,这理由未免太过离谱,禁卫军又不傻,如何会信?
    迎着众人疑惑的目光,薛管事像是极不情愿地开口:“因为宝藏是真的。”
    嘶——
    四下发出一片嘶声,众人皆不可思议地望向薛管事:“是什么样的宝藏,需要调动所有禁卫军去?”
    薛管事摇头:“我也不清楚,是郡主发现的。”
    人们哀叹不已:“咱们才是同盟!如此岂不是便宜了那些禁卫军?”
    纷纷赞成。
    薛管事犹豫着道:“可郡主只想从宫中脱身,用一堆宝藏来换自由实在是很划算的事。她若不用宝藏为饵,禁卫军又如何会真正出城?”
    众人一愣,皆被他的话说服,同时对他的信任更上一层楼。从头到尾他都表现出救郡主第一,与他们利益全无冲突。即便在此时也没任何破绽,他们哪里还能不信?
    不过他们的策略倒要改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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